甚至日本警方都开始怀疑,欧亦铭坚称的“顾思辰在说谎”的这一信息才不是事实。
试想,一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为什么非要诬蔑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还能招架住连番轰炸一样的专业审讯和心理诱导?
“老大,你不去会会那小子吗?我跟你说,要不是咱见过顾清哲,知道他不是杀人的材料,咱还真就信了顾思辰那臭小子的话!你没看他装的那叫一个可怜,说的跟真的似的!”
马涛在一旁不住地挑唆,可是欧亦铭仍然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顾思辰已经被邪.教彻底洗脑了。
准确的说,是被路西法冒充的明大人洗脑了。
那个路西法,到底是什么人?
中国男子,年龄二十岁左右,一度被明大人——方俊宇收服,说明他经受过某种痛苦而不公的遭遇。
更重要的线索是,这个男孩的遭遇一定是与欧亦铭关系紧密,他对欧亦铭的憎恨明显达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欧亦铭现在是冷静的,不是在思考如何撬开顾思辰的嘴,而是在以往的记忆里打捞路西法的身影。
可是,欧亦铭经手的案子不计其数,打过交道的人实在太多,常常是在不经意间就和谁结下了良子,他只知道仇家不少,却是八成的仇家都不知道是谁。
但是,仇家路西法,欧亦铭虽然尚不能回忆起结仇的源头,却能理出一条重要线索:路西法之所以找上门来,不只是为报复欧亦铭,更是为了借欧亦铭来重击方俊宇,制造某个事端,铲除组织现任的教主。
想到这一点,欧亦铭又是一身冷汗。
想必方俊宇的逃离,是出于对欧亦铭的保护,打定主意一个人承担来自路西法的危机。
还有,顾清哲,自如至终最无辜的人,他现在到底在哪儿?生命是否受到威胁?如果他有什么意外……
敌人在暗处,想要保护的人也在暗处,欧亦铭别无他法,只得命令部下严密监视顾思辰,既然顾思辰是路西法的忠实信徒,那么路西法早晚会和他接洽。
接连的几天里,警方展开全面部署,不放过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警方很快查明,山冢组老大被明大人袭击重伤一事,是纯粹的子虚乌有。
仔细想来,一定是山冢龙介与路西法串通一气,在黑帮势力中制造舆论,耸动不知情的黑龙帮帮众以及帮外盟友与明大人为敌。
另一方面,明少年组织成为黑帮公敌,组织成员危在旦夕,定会归咎于明大人。这样一来,明大人在信众心中再无威信,又被黑帮势力追杀,路西法便可借刀杀人,再顺势登上教主之位。
已经得知方俊宇与明天海的羁绊,欧亦铭在日本警方的协助下,又做了两组调查。
第一组,明天海的养父母,千叶夫妇。
试想,方俊宇以明天海的身份活下去,在世间传播明天海的教义,那么,作为这份教义的第一份祭祀者,一定是塑造了创始者的罪魁祸首。
千叶夫妇施加给明天海的痛苦,就是明天海成为明大人的契机。
果然,一经调查,千叶勇宏早在九年前就意外死亡。
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诡异。据千叶家当时的保姆回忆,千叶先生在临死前的一整年里,俨然一个被恶鬼缠身的生不如死的可怜人。
总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还常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向着空中跪拜磕头,仔细听来,都是对失踪养子做的忏悔和求饶。
明,对不起,我是畜生,我会给你设个祭龛,我会好好祭拜你的,你饶了我吧!
走、走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放过我吧!
啊——你这个魔鬼!你有种就杀了我!不要再折磨我了!
总之,在这一年中,千叶先生像是被恶灵缠身、总会看到厉鬼一样,整日里惶恐不安、夜不成寐,甚至忽然间就会倒地抽搐,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口吐白沫面目狰狞,渐渐的连饭都不能吃了,就这样捱了一年,最后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听到这里,在场虽是身经百战的警察,却无人不是一身冷汗。
想来,这种制裁方式,还真是符合明天海的作风。一刀斩杀,甚至是千万刀的凌迟,都不如精神折磨来得痛苦。
而更可怕的是,当年的验尸报告上记载,千叶勇宏的身体里并未发现任何精神类干扰药物,也就是说,把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逼迫到如此地步的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借助外力,完全是一种精神操控力量作祟。
这一点足以令所有人后脊发凉,而欧亦铭的心尤其沉重,因为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拥有如此强大精神破坏力的人,就是被他推进地狱的方俊宇。
想来,作为明天海的复仇、明少年组织的首祭,以这种彰显主教能力和教义魅力的方法,施加给被制裁者地狱般的精神痛苦,将其慢慢地折磨至死,就是当年的明大人所执行的杀人方式。
然而奇怪的是,千叶勇宏死后,他的夫人虽然也已被折磨成疯癫,却是至今还活在世上。
也就是说,出于某种原因,明大人对千叶夫人的制裁在某一时刻中止了,或者是,明大人最终放弃了对千叶夫人的精神制裁。
千叶夫人到底因为什么得以保住性命,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欧亦铭完成了第二组调查,他才恍然大悟。
第二组调查对象,十年前的恩奈县赌场,对方俊宇施暴的五个日本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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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精神制裁,够狠。
第55章 暗杀
虽然方俊宇借助明天海的身份得到一次重生,但是再强的洗脑也不可能战胜自己的潜意识。
所以,在为明天海报复的同时,方俊宇也无从抑制对自己仇家的怨恨。
所以他到了日本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那五个青年,而对于他们的制裁经过,才是真实地反映了方俊宇这十年来的心路起伏。
欧亦铭将两组对象资料进行对比,一个事实便一目了然:
就在千叶勇宏首次出现精神失常的一个月前,五个青年中的一个就先于他出现了反常行为,只是这个人的反常只持续了三个月,最后就死在了一家赌场里。
死因:连续三天待在赌场的一间屋子里,像是被某个恶鬼威胁似的拼命玩赌博游戏,最后因精神高度紧张和饥困交迫而把自己活活累死。
而案发赌场,就是十年前欧亦铭“光顾”的那家;那间屋子,就是十年前的欧亦铭“出卖”方俊宇的场所。
欧亦铭清楚地记得,这第一个出事的青年,实际上是五个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因为在那天夜里的行为蹑手蹑脚瞻前顾后,这个青年对方俊宇的伤害反而是相对最小的。
欧亦铭由此推断出方俊宇的一个行为动机:面对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再理智的人也难免情绪用势,方俊宇对那五人恨之入骨,所以他不可能像对待明天海的仇人那样耐心并计划缜密地报复。
于是他忍不住早早杀掉一个伤害他的人,三个月的精神折磨虽然也很漫长,但相对于千叶勇宏的一年制裁堪称仁慈;
方俊宇由此得以暂且平复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恨,况且“公平”而论,伤害他最少的人,理应少受些罪痛快点死。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死亡给余下的四人造成巨大的精神恐慌,就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已然吊在头顶,人虽然还活着,可是精神上承受的折磨却让他们生不如死。
接着,第二个青年,在经受了长达一年半的癔症折磨后死亡,过程及死因与第一个青年相同。
可想而之,第二个青年虽然多活了一年,却也比第一个青年多受了一年的折磨。
同样的可想而之,尚还在世的三个人,彼时正处于何等不堪的精神状态。
又过了一年,第三个青年死亡。
仍然活着的两人,一个叫太郎,一个叫幸武;太郎,那天夜里对方俊宇最残暴的人;幸武,会说中文,强迫欧亦铭跪在地上“观看”的人。
他们,当然就是方俊宇恨极的人。
目睹了同伴的惨死,想必太郎和幸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才会不约而同地向警方报案,报案的同时便不得不自首,悉数交代是曾经施暴过的男孩“化成厉鬼”来报复。
警方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疯言疯语,两人反而歇斯底里起来,把诱骗并侵犯他人的罪行交代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隔多年,受害人也早已“离世”,警方无从立案查证,可是两人的行为太过异常,侵犯的过程交代得又如此清晰,此起事件很快便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两人的家族也因为此事而蒙羞,很快便臭名昭著,家道败落。
两人最终也难逃疯癫的命运,被一个神秘的“鬼魅”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是让欧亦铭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个方俊宇最恨的人,本该死得最惨,却一直疯疯癫癫地活到现在。
如果说千叶夫人逃过一劫,是因为方俊宇忙于传播教义而把为明天海复仇的后半场搁置至今,那么,方俊宇又为什么中止了对自己仇人的制裁?
更何况所谓的中止,全然一副就此作罢的态势。
太郎和幸武虽然都已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可是几乎在同一时期,两人身边的“鬼魅”便消失了。
也就是说,方俊宇出于某种原因,结束了对两人的精神制裁。
某种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欧亦铭回想起那天夜里,重伤的方俊宇在昏迷中呻.吟的话:天海……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做魔鬼……天海……错了……我们都错了……
一定是这样!
十五岁的方俊宇,在遭受了足以让他心哀至死的打击后,被明天海钻了空子,被一套偏激的理论洗脑;
又在仇恨和怨念的驱使下,方俊宇秉承着明天海的教义,在黑暗里编织一张邪恶的网,网结世界各地遭受不公待遇的男孩,用他们自认为公正的方式,惩罚曾经在他们身上作恶的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痛苦在心中慢慢冷却,方俊宇的人格深处,那份原本的良知渐渐复苏,他开始质疑明天海的教义,更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虽然那些人心生恶念,伤害了无辜的人,可是,受伤的人被仇恨驱使,以恶治恶,用更残忍的方式制裁施虐者,这样的做法,真的是在传播爱和正义吗?
渐渐回归善良本性的方俊宇,看到千叶夫人变成精神恍惚的守寡老妇,看到疯癫的太郎和幸武被社会舆论谴责,他一定在想:
够了吧,这样的报复,已经是等偿;算了吧,即使让他们不得好死,发生的事也无从挽回。
揣测着方俊宇的心理,欧亦铭只能深深叹息,俊宇他此时的境遇,也是他人格回归的代价吧。
他在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误入歧途,被明天海的思想污染了人格,他被塑造成明天海的替身、地狱的魔鬼;
而就在他这个魔鬼为明天海代言的十年中,又如法炮制出了第二个魔鬼:如今的路西法,就是当年的方俊宇。
良知回归人格,可是身体还被缠在网中,他曾经亲手编织的网,现在除了他自己,还趴伏着另一只“昂哥立安”。
他想要抽身,可是那只被他亲手栽培的昂哥立安,已经用毒丝将他缠得死紧,他是魔鬼族群的背叛者,如果不能及时脱身,等待他的命运将是被新生的昂哥立安制裁并取代。
俊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
一天的侦查工作接近尾声,欧亦铭照常来到医院,听负责监视顾思辰的同事汇报情况。
事无巨细悉数汇报,是欧亦铭提出的要求,于是那名警员便将顾思辰拉肚子、在卫生间里蹲了二十来分钟的事也说了出来。
欧亦铭听到这里,警觉地皱起眉头。
当夜,将近凌晨一点,顾思辰从病房里偷跑出来,他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发现,便滑进院子翻墙而出。
他用从护士那里偷来的钱叫了辆出租车,顺利到达指定地点。
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大厂房,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门栏上摇摇欲坠,“吉原制业”四个汉字的尾端,是用石灰笔新近写上的一个“明”字。
顾思辰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已经有信徒比他先到了。
借着袖珍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柱,顾思辰踉踉跄跄地向厂房深处走进,虽然四下里黑暗阴森,但是一想到前面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在等着,他便坚定地向前迈步。
就这样走了将近十分钟,顾思辰终于看到了另外两道微弱的光柱,他喜笑颜开,抬腿便要向那边的人冲去。
才跑了几步突然被一条细线拌住,细线被扯动的拉力瞬间起动了某个机关,只听彭的一声巨响,偌大漆黑的厂房忽而灯光大亮。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拿着手电筒的三人相互打量了一瞬,下一秒,三人的目光便被厂房正中的景象牵引过去。
那场面太过震惊,以至于三人的大脑像被瞬间抽空一样未及反映,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喝令声便从四面包抄过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相同意思的话,同时还有日语警察的版本。
原来是尾随顾思辰而来的警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和光亮所慑,本能地以为发生了重大变故,便不约而同地从隐蔽处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