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昀拿过房卡,说了一句,“去告诉辛榕,晚上别回他自己房间了。”
祝经理愣住,觉得这话头怎么接着都不妥。
邵承昀面不改色地说完了后半句,“到我这间来。”
正文 进来吧
辛榕离开了经理室,从办公区域回到餐厅。一百多张餐桌上的小烛台、鲜花、点餐单什么的基本已摆放停当了。
各人手里有各人的事,都在埋头忙碌着。辛榕站在吧台边缓了缓,脸色有点白,脑子里闪回着几分钟前在经理室里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得罪了上司,这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孟冬林蹲在吧台里整理水酒,一站起来就见辛榕站在边上,愣愣地出神,于是叫了他一声,“回来了?祝经理找你什么事?”
刚才那通电话打到了吧台,正巧是孟冬林接的。单独把辛榕叫去办公室,这事有点不寻常,可是辛榕做事情一向稳当,孟冬林也是知道的。
他们俩从小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孟冬林比辛榕大几岁,一直挺关照他。辛榕读大一那年遇到些糟心事,没有在学校继续念下去,这份游轮上的工作就是孟冬林给介绍的。孟冬林想不出来,厚道如祝经理会有什么事刻意刁难辛榕。
一个女服务生经过辛榕身边,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辛榕这张脸太好看了,在这层餐区里工作的女孩子好多都暗恋他,刚经过的女服务生就是其中之一。
辛榕也跟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回过神来了,简单回给孟冬林两个字,“没事。”
“没事?”孟冬林不信,隔着吧台往辛榕那边靠近了些,“特意叫你去一趟是为什么?”
辛榕没法实话实说,只能敷衍道,“就嘱咐了我几句,冬哥你忙吧。”
孟冬林还想再跟他说些什么,辛榕已经走到正对吧台的一张餐桌边,弯腰整理那个用餐巾叠出来的不怎么像样的龙虾。
孟冬林盯着他的侧影看了会儿,直觉辛榕是遇着事了。当下他没有再追问,心想着晚些时候遇到祝经理了要侧面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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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承昀一件行李没带,就这么突然决定在游轮上住下来。
他说出让辛榕来自己房间的话后,祝经理一脸愕然,哑了几秒,问,“邵总,您这开玩笑的吧?他怎么也被您看上了……”
邵承昀听出端倪,挑了下眉,不答反问,“怎么?辛榕还被其他人看上过?”
祝经理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找补不回来,支支吾吾地,“你看他那模样,难免也有客人对他感兴趣的。”又见邵承昀似面有不虞,赶忙解释,“游轮旅行就这么几天,最长一个多星期,辛榕做事挺有分寸,从没出过意外。”
“您刚才那话……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我回头让他跟您赔不是。”
在餐区这一块做事的年轻人居多,祝源名义上是他们的领导,暗地里却关照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半大小孩。他以为邵承昀对辛榕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于是想着法替他开脱。
邵承昀的沉默则有些耐人寻味。
他和辛榕要签一纸婚约的事当然没必要让祝源知道。刚才他那么说,就是有意断了辛榕的后路。反正辛榕这个人他必须领走,如果祝源放出些风声,让辛榕觉得在船上待不下去了,也省了邵承昀不少麻烦。
邵承昀跟着笑了笑,眼神里却无波无澜,不否认也不肯定什么,只说,“那好,让他到902当面跟我说。”
绕了一圈,还是要辛榕去他房间。
祝经理卖力不讨好,没有保住辛榕,送走邵承昀时便有些讪讪。
邵承昀走到经理室门口,又想起什么,吩咐祝源,“顶层餐区给我留张桌子,晚上我去那边吃饭。”——这就是辛榕负责的区域。
祝经理心里无奈,表面应着好,“顶层餐厅晚上六点开放,靠窗的座位邵总您觉得可以吗?”
邵承昀没再为难他,“把没有客人预订的座位留给我就行。”
祝经理替他把着门,恭恭敬敬目送他走远。回头一想起要转告辛榕的事,觉得实在开不了口,便想把事情往后压一压,等到晚饭以后再说不迟。
邵承昀在六点三十分到了顶层餐厅门口。
前台接待的侍者并不知道他的来头,查看过他的房卡后,把他领到了一张靠近旋转楼梯边的餐桌。
邵承昀刚刚坐定,一道身影就跟着到了桌边,拿过玻璃杯为他倒了一杯水。
“邵总。”辛榕低着头叫人,视线垂看,不与邵承昀对视,一面将点餐的菜单递上,“您看看点些什么?今晚的主厨推荐有三文鱼和香酥鸭。”
说着,又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掏出酒水单,摊开放在邵承昀手边。
邵承昀看了一遍菜单,没太多犹豫地点好了前菜和主菜。他不喜欢甜品,这部分就略过了,辛榕又问他喝点什么,邵承昀要了一杯酒精度比较高的鸡尾酒。
辛榕小心谨慎地应付着邵承昀,与之保持距离,又尽量做到服务周到。他迅速在触屏上记下邵承昀点的食物,躬着身说,“稍等,马上给您上一份餐前面包。”
说着就去了,几分钟后折返回来,端了份温热的全麦餐包,搭配一小碟橄榄油,放在邵承昀桌前。
邵承昀说谢谢时声调平稳,与普通客人无异,就好像几个小时前在经理室的那场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辛榕来为他服务前,以为自己难免要受些刁难的,但见邵承昀态度寻常,提着的一颗心又稍微放下了。换作是平时,他还应该询问客人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但是面对邵承昀他多少有些不自然,只是留下面包,这就走开了。
邵承昀坐的这张餐桌虽然没有海景可看,胜在安静隐蔽,不受周围宾客的打扰。
最近他为公司里的事忙得抽不开身,今天突然给自己放了假,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周围一桌一桌的,大都坐着情侣夫妻或是带着孩子的三口四口之家,气氛其乐融融。整片餐厅放眼望去,就他这张桌子坐着他独自一人。
邵承昀回国这半年来,应酬一场接一场,像今晚这样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细想来竟是一次也没有。
他掰了一小块面包,蘸了点橄榄油放进嘴里咀嚼,视线就跟着辛榕在他负责的这片区域穿梭。
辛榕起先专注做事,后来似乎对邵承昀的视线有所觉察,浑身便有些不自在。
邵承昀这个人和以往辛榕服务过的那些客人不怎么一样。他身上有种天生的压迫感,并不刻意彰显,却让人难以忽视。
辛榕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给盯上了,对于邵承昀的存在就格外敏感些。不是必要的上菜服务,他轻易不往邵承昀坐的那个角落走动,视线余光却又总是忍不住往那边扫去。
邵承昀这顿饭吃了大约一小时,其间只叫过一次辛榕。他点的第一杯短饮喝完后,想要再来一杯长饮,看了看酒单,让辛榕过来推荐。
吧台算得上是顶层餐厅的特色之一,孟冬林作为游轮特聘的调酒师,在花式调酒这个圈子里声名响亮,拿过连续两年的花式调酒大赛冠军,创意和技巧都很全面。酒单上有几款鸡尾酒就是他为了“丽星号”特调的。
辛榕听了邵承昀的要求,指着其中两款,说,“邵总可以试试“海滨落日”或者“梦中椰林”,都是长饮,口感偏甜些,度数也不高,配海鲜很合适。”
辛榕说话时,邵承昀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目光直接地看着他。
辛榕仍然不与邵承昀对视,只是垂眸看酒单,这种回避倒不是畏缩或躲闪,更像是某种无声的拒绝。
邵承昀就着辛榕的推荐,说,“那就海滨落日吧。”
辛榕点点头,睫毛半遮着眼,声音挺干净的,应了一句,“好的,您稍等。”
他走远以后,邵承昀望着他的背影,视线久久没有收回。
这套制服穿在别人身上,或者滑肩了或是袖长了,总之都有不合衬的地方。可是在辛榕身上没有,他肩宽腰窄,臀翘腿长,就是一副天生的衣架子。当个餐厅服务生,倒像是委屈他了。
邵承昀是在晚上八点离开的,那时候的餐厅气氛已经很热闹。有些客人喝高了,酒后难免失态。邵承昀看着有客人给辛榕开小费,还有人作势要摸他,辛榕反应挺敏捷,避得也巧妙。
再过分的没有了,毕竟不是什么声色犬马的场所。但看辛榕那种应付自如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骚扰。
邵承昀冷眼旁观了一切,脸上也不见有什么表情。
他挑了个辛榕去服务别桌的时候走掉的。游轮上是食宿全包,酒水等额外消费则从信用卡直接划去,客人不用在餐后结账。
邵承昀走到餐厅门口,正巧遇上祝经理和两个员工在交待事情。祝经理一见着邵承昀经过,神情便跟着紧张起来。邵承昀见他这样,心知交待他的事情还没办妥。
祝经理撇下员工快步迎上去,邵承昀在原地站定,祝经理走到他身旁,声音压得低些,笑问,“邵总,吃得还好吗?”
邵承昀不愿让其他员工知道自己登船的事,祝经理也不敢声张。
“还行。”邵承昀说。
“辛榕做事没什么差错吧?”祝经理又问,其实是想试探邵承昀的态度。
邵承昀这次连话都不带说了,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祝经理心下一沉,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恭恭敬敬送走了邵承昀。
其实辛榕来不来自己这里也没多大关系,邵承昀倒不急于一时。
林莺已经把辛榕的来历背景翻了个底朝天,邵承昀也看过资料,知道辛榕有多势单力薄。如果邵承昀真要拿他怎么样,他根本无处可逃。
邵承昀回到房间处理了一些工作,然后去游轮上的健身房锻炼了一小时。当他挎着健身包不紧不慢走回客舱,远远地却见有个人影蜷坐在902房间的门边,好像正在看手机。
辛榕还是来了,邵承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没待他走近,坐地上的男孩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顶层餐区十点打烊,辛榕来之前已经换下了沾有油烟气的制服,穿了一身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旧,像是水洗过多次,褪了明亮的色泽。但是原先那件制服带来的那种收束感也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年轻单纯的形象。
邵承昀慢慢走向他。走廊上没有别人,这一次辛榕的视线没有再回避邵承昀。
但是直到邵承昀走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开口叫人。
——还是有脾气的。尽管迫于情势来了这一趟,却不见服软的意思。
邵承昀看着男孩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眼底,然后说,“进来吧。”
正文 那就培养培养
门卡在读卡器上轻拍了一下,旋即传出嘀的一声响。
邵承昀手搭在门把上,还没压下去,辛榕站在一旁没有动。
“邵总,就在这儿说吧。”
辛榕的声音不似先前清亮,含着一丝暗哑,估计是给工作累着的。
顶层餐区是游轮上的几间餐厅里规格最高的一个。正式晚宴不比自助餐,耗时更长,客人要求多还不好应付,用餐时间又包含了一些表演项目,服务员也跟着不轻松。
此时夜深了,游轮外面的海浪声一点听不见,辛榕半哑的嗓音穿过走廊,擦刮着邵承昀的耳膜。也不知怎么的,邵承昀心里微微一动。
辛榕个子不矮,目测也有个177,178的身高,但邵承昀比他高出不止半个头,体格也更健壮些,看他的神情便显得居高临下,透着令人畏惧的冷峻。
“说什么?”他反问辛榕,眸色很深,让人揣摩不透。
辛榕沉默了几秒,才说,“邵总叫我来,还是为了今天中午那件事吗?”
邵承昀刚健身回来,一层汗贴在皮肤上并不怎么舒服,这时也没心情和辛榕细聊。
他又用房卡拍了一次门,又是嘀的一声响,这次他直接把门把压下去,沉着声说,“我刚健完身,洗了澡再说,进来替我收拾东西。”
辛榕愣了愣,邵承昀已经推开房门,一步迈了进去。
其实辛榕在过来的路上,设想过一些可能性,最糟的那种他也想到了。
但邵承昀首先在气质上不是个猥琐的人,他背着健身袋走到辛榕跟前那几步,表情虽则冷淡,眼神却很稳,没流露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辛榕对他谈不上多坏的印象,只是觉得二人之间身份悬殊,不愿多生事端,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邵承昀反手把着门,回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了:他对辛榕的耐性所剩无几。
辛榕毕竟人在屋檐下,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很重要,他只能跟着进了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