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个在十二月里很常见的阴天,对面办公室的灯光开得很亮,可以看到许多人影来来回回。
短暂沉默后,周朗夜先开的口,说,“昀哥,爽快点,心疼就直说。我给辛榕换个实习岗位,或者给汤璐打个招呼。”
邵承昀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因为感情上的事给了周朗夜一次看好戏的机会。
他摇头笑了笑,说,“辛榕马上要开始函授课程了,别给他弄得那么紧张,他还要留点时间预习功课。”
周朗夜脸上那抹微妙的笑容还在,同时又很了然地点头,“行,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不是。”
周朗夜说完以后,视线仍然落在窗外,一张斯文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邵承昀却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能做十年的朋友是有原因的。很清楚对方是自己的同类。
周朗夜这么精明的人,本来不至于让辛榕在豪丽累得身心俱疲的。但他明白邵承昀的意思,那里面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邵承昀一贯是感情里的掌握者,他要首先确认辛榕完全臣服了,自己爱不爱的另说。所以他更倾向于让辛榕去上学,因为学校环境单纯也易于掌控;但是辛榕要去工作或实习,他就没那么容易点头,职场环境复杂,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控制,何况对于感情这方面他也不愿投入时间和精力。
如果一定去了,那邵承昀就得确保辛榕没那么如鱼得水。
周朗夜了解他,所以听他说过不搞特殊,就给辛榕安排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助理职位。
辛榕处在这种环境里,心理上难免会更信赖邵承昀。一个20出头的男孩,要什么都没有,邵承昀当初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拿下他的:把他带到游轮的高级会员包厢里,让他面对全然陌生的一群人,玩牌下注是他此前从没经历过,更别说一个晚上豪赌输了十几万。
那种处境无疑会刺激到一个年轻人,令他不由自主地寻求庇护。邵承昀就是在那天晚上和辛榕有了实质进展。
要不在游轮那样一种对辛榕而言太过熟悉的环境里,邵承昀很难做到五天时间就把他搞定。
周朗夜虽然不知道游轮上发生的前因,但他很了解邵承昀。事实上辛榕也的确在工作中不断遭遇了自信心受创的过程,而邵承昀也已经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
周朗夜不会再往下点破了,邵承昀也不必多说什么。
就在他们闲聊时,很凑巧的看到辛榕从总经办里走出来。
男孩仍然穿着妥帖的衬衣和西裤,在十二月深冬的季节里,就算大楼里开着暖气,这样的衣着还是略显单薄了。
邵承昀仍然没说话,在有关辛榕的事情上,他的沉默有点不同寻常。
就连周朗夜也察觉到了。
最后周朗夜问了一句,“协议到期以后你什么打算?”
邵承昀一直注视着辛榕,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以后,他才有所保留地说,“再说吧,也没想亏待他。”
——大概意思是,财物补偿不会缺。但别的不能承诺。
周朗夜听后,挑眉笑了下,淡淡说了句,“昀哥,我很少见你这么不坦率。”
35 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在辛榕的时间概念里,一年太短,怎么也不够用,日历每翻过一页,都意味着他在邵承昀身边的时间少了一天。他是一个正在慢慢走向分手的人,就连他的努力都带着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味。
在辛榕的时间概念里,一年太短,怎么也不够用,日历每翻过一页,都意味着他在邵承昀身边的时间少了一天。他是一个正在慢慢走向分手的人,就连他的努力都带着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味。
而在邵承昀的时间概念里,一年还长,可以从容应对。反正辛榕是喜欢他的,或许比喜欢还多,邵承昀是这场感情的主导者。他可以在工作的间隙、健身的同时,或者搂着辛榕入睡前的十几分钟,余出些精力思考这件事。他的思考也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辛榕即将开始函授课程之前,邵承昀带他回了一趟邵家大宅。
那天是平安夜,邵家来了不少亲友,很热闹。当家太太林莺又是个新派的人,这种西洋的节日她都是要过的,会搞得很隆重。一楼客厅里还装点了一棵三米多高的圣诞树,树下堆着各式礼物,看起来就很有圣诞气氛。
辛榕不知道是不是协议婚约这件事在邵家的那些亲友间都不是秘密了,总之他是以较为忐忑的心情跟着邵承昀去的,可是众人看他的眼光还算平常。
好奇和探究固然有一点,但没到冒犯的程度。主动与辛榕打招呼的人不多,但只要有人迎上来与邵承昀寒暄,总会客气地带到辛榕。
相比较而言,林莺对待辛榕要热情许多,也许是因为辛榕肩负着要替邵承昀度过一劫的使命。在身为母亲的林莺那里,意义自然不一样。
林莺此前与慧姨通过好多次电话,慧姨甚至偷偷拍过辛榕的小视频发给她。
只是慧姨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拍摄视频不讲求角度或构图,镜头也晃动,所以林莺见到辛榕本人的第一眼,感觉是很惊艳的。
她以为辛榕应该是个模样偏清秀、气质比较谨小慎微的男孩,然而并不是。
辛榕与邵承昀一同进入邵家,进门时邵承昀还是很冷峻的一张脸,这是他一贯的表情。比起兄长邵仲麟,他是更不易亲近的那一个。而辛榕虽然神情略显紧张,但脸上淡淡的笑容让人对他心生好感,似乎他的存在还缓冲了一些邵承昀周身的冷漠感。
辛榕相貌出众,身上有种青春洋溢却并不轻浮的气质。林莺识人无数,见到他的那个瞬间心里有些震动,想起一个词,“命中注定”。
说不上来为什么吧,可能就是作为母亲的直觉。
这些年邵承昀在海外分公司的时间很长,林莺把他叫不回来,也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很多事。所以每当逢年过节邵承昀回来看望父母,林莺心里都有些无奈,不知道当年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儿子哪里去了,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跟自己不再亲近的大人。
然而当邵承昀与辛榕一同现身时,林莺觉得邵承昀跟以往不太一样,特别是他偏过头听辛榕说话时,林莺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种温馨的气息。她忽然想起慧姨在电话说过的一句话:“少爷大部分时候说了算,管着辛榕,辛榕也听他的。但是偶尔辛榕也能管住少爷,我觉得少爷好像也有点在意辛榕开不开心。”
慧姨读书不多,形容一件事的方式很简单,用的诸如 “管住”、“开心” 这样的词都显得太片面。但是林莺还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就在她见过邵承昀和辛榕的相处以后。
这场家宴上来的都是相互熟知的人,而且大都有血缘关系。其实邵承昀的父亲邵瑞那一辈是三兄弟,当年争夺邵承昀爷爷攒下的家族产业也争夺得很厉害,三兄弟一度断了往来。
然而时过境迁了,当年踌躇满志的邵家兄弟如今都是临近退休的年纪,各自的那份家业也做大做强了,关系在慢慢修复中,几家的走动又多了起来。
邵承昀在席间还是挺照顾辛榕的,给他挡酒,问他吃什么菜,还替他回答了一些涉及隐私的比如父母家庭这样的提问,全程没让辛榕感到难堪。
同时的辛榕也展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他就把自己当成邵承昀带回家的一个朋友,与周围人自然地交谈,听不懂的话题他不插嘴,如果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好好回应。
除了林莺比较关照他,此外邵仲麟的太太赵令颜对他也还不错,向他推荐当晚什么菜比较好吃,让他去尝尝,还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管叫他哥哥,一度搞得邵承昀很无语,和嫂子赵令颜说,“这俩小的叫我叔叔,却叫辛榕哥哥?辈分全乱了。”
说得辛榕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后来周围没什么人了,辛榕凑近了些和邵承昀开玩笑,问他,“你是不是有年龄焦虑了?觉得比我老太多?”
结果被邵承昀摁着头一顿揉,出门前做的发型全给揉乱了。
在这晚的聚会上,发生了几件让辛榕记忆深刻的事。
一是宴会过半时,一个似乎是邵承昀表哥身份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给邵承昀散烟,而邵承昀没有接。当时辛榕就站在他身旁,以为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让他们谈正事。就在辛榕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邵承昀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没说话,但辛榕知道邵承昀是让自己留在这儿。
由于这位表哥没能如愿当着辛榕这个外人的面说出请邵承昀帮忙融资的事,继而变得有些愤愤,说了另外一句话,“林姨总算给你找个护身符了,天天这么带着你也该高枕无忧了吧。”
就算辛榕不知道邵承昀这么些年因为受累于生辰八字而积下的心结,也能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友善。
但是邵承昀面色一点没变,看着他那个不成气候的表哥,说,“那是,所以不用积德了,想收购谁就收购谁。”
辛榕保证自己当时绝没有想笑的,但是邵承昀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嚣张的话,还是一下就让他破防了。
他呛了口果汁,别过头掩着嘴咳嗽,邵承昀帮他拍背。等到辛榕不咳了,抬起头来,那个表哥已经走远了。
辛榕跟邵承昀竖了个大指,用周围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对他说,“怼得好。” 然后很开朗地笑了一下。
其实邵承昀当时的眼神有些复杂,后来辛榕再回想时,才意识到那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怎么察觉。
正因为这种后知后觉,在回程的车里他问了邵承昀一个很不应该的问题,“为什么你大哥叫 “仲麟”,仲不应该是家中老二的名字吗?”
邵承昀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这时靠坐在皮椅里,挺平静地看着辛榕,和他说,“我大哥死了,在 25 年前,邵仲麟原本是我二哥。”
其实邵承昀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容易地就对辛榕提起这件往事,虽然只是寥寥数语。
这些年没人再问过邵承昀这个问题了,就连父母也很少提及过世的长子邵奕辰。
邵承昀觉得自己已经逐步地在与这件事情和解。然而辛榕好像有种能力,总能踩在邵承昀藏得最深的那个点上。
让他痛一下,也让他清醒。
辛榕立即知道问错话了,说 “对不起” 的样子很歉疚。
邵承昀略一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说,“过去很多年的事了,你只要问邵家的人,他们都知道。”
邵奕辰死的那年刚满十八岁,开着新跑车,带着当时仅八岁的弟弟邵承昀出门兜风。邵奕辰死于高速驾驶的车祸意外,却让邵承昀从此陷入了 “命硬、克家人” 的诅咒中。因为当时坐在后排的邵承昀活了下来,且只受了轻伤。
这后面还牵扯着更多的事,尤其影响着当时已趋于白热化的邵氏家业争夺。邵承昀不会对辛榕提及那些,以辛榕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再问了。
那天的家庭聚会虽然只持续短短几小时,却好像为后面发生的一些事埋下了伏笔。但在辛榕的直观感受里,当晚他对那个名叫楚喻的女生印象最为深刻。
因此时隔半个月后,他由于一次客房纠纷而再次在豪丽见到楚喻时,竟然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想这个女孩子必然是会找自己的麻烦的。因为那天晚上她看向邵承昀的眼神那么炙热,一定已经喜欢邵承昀很久了。
辛榕是她求爱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正文 你永远防不胜防
辛榕不知道邵承昀是不是在背后帮过自己。因为自从那次报表事件过后,他在总经办的日子突然好过了许多。而且汤经理还给他建议,让他去更有实践价值的客房部工作一段时间,这不是把他往外推,而是比较实际地替他考虑。
辛榕的确是欠缺客房部的经验,这本身也是酒店最直接面对客人的一个部门。此前有些工作在辛榕那里就近似于空想,必须要在客房部实习过,才算接了地气,也更能全面理解酒店的定位与发展。
汤璐是个权限比较大的经理,她安排辛榕去客房部的事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当客房部的胡经理来领人时,还笑嘻嘻地和汤璐说,“长这么好看就该早点来客房部,是吧汤经理?客人不管投诉什么,一见着个大帅哥出面,气全消了嘛。”
胡经理并非说笑,这份直面客人的工作少不了要考虑各种因素,尤其给客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长得好看是加分项。
辛榕刚去客房部实习还不满一周,就从投诉单上看到了楚喻的名字。
他先愣了愣,继而很快冷静下来。
他想楚小姐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之前辛榕一直在总经办,应对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楚喻想必打听过他,当时还没办法对辛榕下手。现在辛榕刚转到客房部,楚喻就上门来投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