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陆霄远碰巧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他从扼住咽喉的不良情绪中解救出来之后,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眼就仿佛彻底失控了一般——
无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陆霄远,想起那通电话里难以置信的纵容和温柔。
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就连刚才在威亚上被风呛到咳出眼泪的瞬间,他都想到了陆霄远。
倘若陆霄远能读到他的内心,听到这样频繁的呼叫,估计都要被他烦死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个这么贪心又不识趣的人?
容鹤搓搓脸,将面部埋于掌心。
其实那天晚上的电话,不过是一个冬夜的魔法罢了。
何况这会儿都零点了,就算是童话世界的魔法,也到了消失的时间。
容鹤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那根破土而出的小苗头,刚要扔下手机去看会儿剧本,突然有电话打了过来。
来电显示是“陆老师”。
第29章 “小鹤。”
容鹤第一反应是魔法居然延时了。
接通的瞬间,耳边传来清晰的一声:“小鹤。”
“啪嗒”,手中的剧本落到床上。
容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原来那晚试吻戏的时候,陆霄远那声“小鹤”不是幻听!
“陆,陆老师,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容鹤喃喃着,仿佛喝了一杯香甜的果酒般微醺。
至于什么马清禹,瞬间被抛在了脑后。
他脚踩棉花走了两步,晕晕乎乎摔进了被窝里,用雪白的被子捂住脑袋,闷到缺氧才钻出来,然后将身体裹在被窝里,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听陆霄远说话。
陆霄远当然也听到了刚才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土拨鼠偷偷打了个洞。
“听蒋甚说你今晚拍摄不顺利。”陆霄远道,“现在是不是准备练台词了?”
容鹤看了眼一旁的台词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蒋甚说你对自己的台词不满意,总是开夜车。”
容鹤摸摸鼻子,心说蒋甚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讲。
但他还是诚实道:“情绪不太到位,但导演又觉得没有大问题。”
陆霄远道:“精益求精是好事。”
容鹤叹了口气道:“可是总感觉在做无用功。”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好像在吐苦水,陆霄远不一定爱听,他想要不聊点别的。
陆霄远却道:“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帮你找找问题所在吧。”
零点接到陆霄远的电话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容鹤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张了张嘴:“会不会太……”
“麻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听到陆霄远说:“总比你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
容鹤道:“那就麻烦陆老师了。”
他说着,把台词给陆霄远拍了过去。
电话随之挂断。
容鹤怔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下一秒,屏幕弹出视频请求,容鹤慌忙接通。
小小的屏幕上,陆霄远穿着黑色睡袍,手里端了杯水,身上披挂着暖色的灯光。水珠从他半干的发梢滚落胸膛,横七竖八的水渍将蜜色的肌肤纹理弄乱。
毫无防备地受到冲击,容鹤大脑短路了一瞬,鼻腔甚至有些发热。
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大半个月,他见过陆霄远刚洗完澡的样子,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容鹤脑中跑了半天火车,才发现自己也挺衣冠不整的。
“等等陆老师,我先下床准备一下。”
他刚要从被窝里出来,陆霄远道:“你在被子里呆着吧,只念台词不做动作。”
既然不做动作,为什么要开视频?
这个疑问刚冒头,就被他迅速掐断了。
他拍过去的台词是明天要拍的一场戏,陆霄远帮忙扮演男主角孟弦星。
两人没说废话,很快进入了角色。对台词过程中,陆霄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并逐一引导他找到了正确的情感表达方式。
容鹤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陆霄远的实力,如果像这样多练几次,就算傻子也能念好台词吧。
只可惜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
台词顺利进行到孟弦星的一段很长的独白。
容鹤撑着下巴,盯着屏幕中专注的陆霄远。
陆霄远优越的五官中,最特别的就是嘴唇,形状完美,薄却性感,张张合合间,容鹤脑中浮现出那晚对吻戏时的天旋地转。
耳朵逐渐失聪般走了神,热意如藤蔓爬上容鹤的脸颊。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碰了一下屏幕,是冷的。但事实上,这双唇是全世界最滚烫的烙印。
前两天冒出的那点小苗头又开始在心坎上摇曳,挠的他心痒难耐。
“你在看什么?”
突然,耳边属于孟弦星的语气回归了陆霄远本人。
容鹤一个激灵,脑中盘旋已久的念头就这么脱口而出:“陆老师,我下次还能找你练台词吗?”
他说完,捕捉到陆霄远眼中一瞬的错愕,立马抿住唇后悔了。
陆霄远喉结滚动片刻,一声长长的“嗯”过后,他敛着表情一本正经道:“每次都是老师主动要求教学,学生确实该主动请教几次了。”
陆霄远淡然的眼睛依旧平静,但仔细望去,其中却有灯光流转,仿佛住着当年那个寡言却温柔的少年,从背后拿出冬夜的惊喜。
久违的熟悉感顿时隔着时空扑面而来。
春风拂过,薄雪散去。
忽然,心尖那株稚弱的小苗头奇迹般地舒展了起来,吐露新绿。
人在凛冬闻见春天的气息,通常只有一种可能……
此时的容鹤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一直以来,在那种虚伪无用的道德感和罪恶感的支配下,他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单恋一个人,其实并不犯法。
哪怕他曾让对方受到伤害,哪怕对方不会接受这份心意,哪怕对方有喜欢的人。
只要不打扰到对方就没关系。
至少他可以对自己坦诚一些,直面内心的惊喜和期待,从今往后,明确地、热烈地,而非阴暗地、别扭地,去演他的独角戏。
多年都没绕过去的东西,竟在这短短的一通电话里想通了。
容鹤百感交集,又如释重负,克制已久的内心终于解除束缚,鸟儿一般飞向了某个高远的云霄。
陆霄远盯着容鹤突然变得晶亮微弯的双眼问:“继续?”
容鹤不再像往常那般纠结,而是顺着陆霄远的话道:“你还不困吧?”
“睡不着。”陆霄远淡淡说,捏住杯把的手不经意地向镜头倾斜了几分。
容鹤这才发现,陆霄远手上端的那杯不是水,居然是咖啡。
*
第二天大早,容鹤睁开眼,一下没想起来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起,拿起一旁的手机,发现视频电话居然还没有挂断。
下一秒,屏幕前出现了一个人:“小鹤,早。”
容鹤眯瞪着眼,看着屏幕上西装革履英俊迷人的陆霄远,再看看右上角那个小框中眼尾泛红头发乱翘的自己,瞬间清醒了。
第30章 “挡镜头了。”
容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去剧组的,也不知道他睡觉的样子被陆霄远看去了多少,有没有磨牙打呼噜……都怪他昨晚给手机充着电,没让它在半路就断气。
上妆的时候,晏景抱着个暖水袋,盯着容鹤的脸看了半天,问:“鹤哥,你是不是昨天吊威亚被吹感冒了?要不要我把暖水袋借你暖暖?”
容鹤道:“不用了,我挺抗冻的,没感冒。”
晏景疑惑道:“可是你的脸很红啊。”
容鹤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化妆师吓了一跳,笑道:“别激动别激动,等下用粉一遮就看不到了。”
容鹤清清嗓子,面露歉意地对化妆师说了句“抱歉”,垂下眼,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
*
有了陆霄远前晚的悉心点拨,容鹤的台词水平突飞猛进。原本他的基本功就不错,这下更上层楼,连林导都感到惊讶,戏称他是武林高手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第二天晚上没有马清禹拖后腿,容鹤收工比较早,他拒绝了同片场几个人的宵夜邀约,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酒店,迫不及待地想找陆霄远练台词。
但当他在路上逛了一圈陆霄远的超话,看到一堆今天的活动跟拍图频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霄远行程的紧凑程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明明记得之前他在家的时候,陆霄远整天悠哉悠哉,还说自己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怎么他一走,陆霄远就突然忙起来了?
最终,他只是给陆霄远发了句“晚安”。
转眼一个星期的拍摄过去。
这天风和日丽,集中进行外景拍摄,上午的最后一场是打戏——
已经悄然魔化的喻无瑕不露声色,赶往一座小镇同男女主角汇合。等待期间,喻无瑕发现马清禹饰演的尤佳一直在跟踪他,便主动同尤佳打了个照面。尤佳早已觉察到喻无瑕不对劲,于是在大街上和喻无瑕大打出手,出招很猛,而喻无瑕则要装作害怕伤及路人的纯良模样,一直左躲右闪,直到女主先男主一步赶来劝架。
所有武打动作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包括出拳的力道和角度。
导演喊过“开机”之后,四周的前景演员们也纷纷动了起来。
容鹤一袭白衣,身背纸伞,缓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拐弯时眼神微变,猛然回头识破跟踪。几番对白后,马清禹大喝一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随即捏捏手腕,迅猛出手。
刚开始的几个动作都很正常,导演也没有喊“卡”,但最后一拳的时候,马清禹突然改换了角度,拳头直直朝容鹤面门砸去。
容鹤反应很快,迅速往旁边闪开,但电光火石间,他看到饰演女主的唐伊娜正巧奔到了他的身后。
他当机立断,一个旋身拦腰护住了唐伊娜。马清禹铁一般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擦着唐伊娜的发梢而过。
由于没有缓冲,马清禹踉跄了几步,狠狠向前方摔去,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但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朝唐伊娜看过去。
唐伊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连连喘气。
她的助理第一个冲过来,蹲在地上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拨开助理,抬头看向容鹤:“小容,你没事吧?”
“我没事,娜姐怎么样了?”容鹤不好意思地指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道,“事发突然,我刚才没控制好力气,可能有点粗鲁。”
眼看着全片场的人都围过来了,唐伊娜迅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起身微笑道:“谢谢,还好你推开我了。”
事情的经过,林导在监视器里看得一清二楚,他安慰完唐伊娜,又简单询问了一下马清禹。马清禹辩解自己是太入戏了所以忘了动作。林导见惯了大风大浪,心里并非没有数,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批评了马清禹几句,便招呼大家继续开工。
好在唐伊娜专业素质过硬,很快便投入新的表演。
晏景这场也有点戏份,他离得近,人也聪明,不仅一眼就看出马清禹是故意的,还看出容鹤早有准备。
等上午的戏全部结束后,他披着大棉袄凑过来好奇地问容鹤:“鹤哥,你怎么知道他会真的打你?”
“因为他手里握了个打火机。”容鹤仰头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手里握着东西打人,对方会更痛。”
晏景仿佛听了个冷知识,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嗯,中学那会儿有个会打架的……嗯,朋友,他告诉我的。”
“哇,没想到容哥看着这么像三好学生,居然还认识校霸大哥。”
“不是校霸。”
是校草。
容鹤说的那个朋友,是陆霄远。
他第一次见到陆霄远打架,是在虹榆七中附近的巷子里。
那天,光线昏暗的巷底,三个蹬着名牌球鞋的男生把陆霄远逼到墙角,要他离李杏祎远一点。
李杏祎是七中校花,在男生面前如同孤高的天鹅,唯独对陆霄远青睐有加。大家最近都在传他们偷偷谈恋爱,搞得容鹤总是没来由郁闷。
容鹤站在巷口呆呆地看着,终于明白了学校那群富二代总找陆霄远麻烦的原因。
他们恶狠狠地威胁陆霄远,要是不照做,就去找某个人的麻烦。至于找谁麻烦,他们是在陆霄远耳边说的,看口型是两个字,说完唇边露出恶劣的笑。
容鹤本以为陆霄远会像以往那样推开他们,漠然离去,避免事端,谁知陆霄远眼神骤然锋利,狠狠一拳揍在了男生面门上,紧接着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挑三。
容鹤扶着墙,彻底傻眼了,心中那个高岭之花的形象迅速崩塌,又缓缓重建。
等那群人跌跌撞撞逃走之后,陆霄远才向他走来,低头问他:“被冷空气冻成冰雕了?”
说罢没等他反应,便自顾自朝巷口走去。
容鹤迅速回神,快步跟在后面,刚想对陆霄远的身手表示赞叹,突然看到陆霄远手上被划了道小口子,便愤愤不平道:“霄远哥,他们都这么过分了,简直三番五次,变本加厉,你为什么不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