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好奇怪的练习。”
“是啊,起初我也这么觉得。”蒋甚拖长音量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怕日后演个爱吃甜食的角色拿捏不到位,所以才提前感受。但后来根据我的推测,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蒋甚说到这里,突然冲容鹤勾了勾手。
容鹤会意,将耳朵凑了过去。
蒋甚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八成是他曾经单恋的那个人非常热爱甜食,他求而不得,借物思人而已。”
容鹤闻言,呼吸慢了半拍,有点不是滋味。
自从蒋甚那晚告诉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之后,他就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人,并产生可耻的羡慕。
为了掩饰,他勉强笑了笑,但还是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甚哥,你说的那个人,他当初是拒绝了陆老师吗?”
蒋甚闻言直起腰板,摩挲着下巴颏,眯着眼看了容鹤许久,才幽幽道:“我说小容啊,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第35章 “应该是高中时期的。”
蒋甚见容鹤一脸茫然,便换了一种可惜的语气道:“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容鹤“啊”了一声。
“那个人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存在了。”蒋甚说着又眨眨眼,用一种略带引导的口吻继续道,“而且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应该是高中时期的。”
容鹤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高中时期?”
感受到容鹤的情绪起伏,蒋甚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是啊,多么宝贵的青春,究竟是谁会让他念念不忘呢?”
*
由于一开始耽搁了一会儿,容鹤拍到凌晨三点才收工。
拿到手机后,他看见陆霄远几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说自己已经回菱北去准备新电影的剧本会了,要他加油拍戏。
又一次匆匆离别,没来得及说句“再见”,容鹤有点遗憾。
他想给陆霄远回一句“你也加油”,但看看时间,还是决定白天再回,这样还能趁机多讲几句话。
离开片场,走进寂静的夜色,容鹤在寒风中拢了拢围巾,再度想起蒋甚几个小时说的那番话,心口仿佛蹿起一股电流,麻麻的。
他其实能感觉到,对于当年的陆霄远来说,自己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他也能感觉到陆霄远对他有多好。即使无法判断陆霄远那种感情是否超越了友谊,但他依旧确定,只有他闯入过陆霄远的高中世界。
可“忘不掉”一个人的因素还有很多,有时候,恨甚至比爱更加长久,而两者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或许,是蒋甚理解错了。
容鹤仰头,对着天边的圆月吐出一口白雾。
其实换个角度来说,他当年间接导致的那场意外,也确实够让陆霄远刻骨铭心了。
得知陆霄远这些年可能依旧会想起自己,还会因为自己牵动情绪,容鹤唇边露出一丝苦中作乐的笑。
毕竟之前,陆霄远在访谈上提及过往的时候,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对于陆霄远来说,早就已经不足挂齿了,而他也早就成了陆霄远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
爱恨不明地记着,至少比彻底遗忘要好。
*
自从陆霄远回菱北之后,两人又退回到了每天在微信上闲聊几句的状态和关系,仿佛那以拥抱结尾的短暂一天不曾存在过一样。
陆霄远似乎非常忙,容鹤上午发的消息,陆霄远可能到了晚上才会回复。
容鹤看见过齐禾发的几次深夜工作的朋友圈,也向齐禾旁敲侧击了几句,得知陆霄远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新电影的前期准备,就连来他剧组探班也是挤出来的时间。
据容鹤所知,那部片子是陆霄远自己投资的大项目,非常重要,也备受瞩目。作为业内人士,他能想象到陆霄远的压力。
于是渐渐地,他就不再去打扰陆霄远了,正好他的拍摄也进行到了一天18小时的紧张期。
这天中午拍摄结束,容鹤刚要放下手中的道具满天星,听到旁边的小姑娘们在谈论满天星花语,说白色代表浪漫,紫色代表思念。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花,是淡紫色的。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配文“剧组第28天”,发了进《昆山雪》剧组以来的第一条微博。
然而,他低估了粉丝们的洞察力,很快就有人指出,紫色满天星是传递思念的意思,证明容鹤正在想一个人。
热评第一很快就变成了:【让我们来猜猜看,鹤鹤是想把这束紫色满天星送给谁?】
紧接着有人在评论下回复了一句:【在?你老婆说想你了,还不去看看老婆?@陆霄远】
然后,鹿茸CP粉们便火速聚集到了这条评论里,排队@陆霄远,足足两百多条。
容鹤心虚地看着这些赤裸裸的评论,脸烫得仿佛在火上烤了一圈。
眼看着@陆霄远的评论越来越多,他犹豫着要不要删掉这条微博,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陆霄远的微博每天都会接收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这区区几百条就像水滴汇入大海。况且很多时候,陆霄远的官方账号都是工作室的人在帮忙打理,本人应该不会像他一样翻看微博消息。
*
第二天晚上,天公作美,月朗风清,正适合拍摄“桃源亭围剿邪魔喻无瑕”那场小高潮戏。
按剧本时间线来说,这是喻无瑕早已堕为邪神的剧情,但却是容鹤首次出演真正撕开伪善后的黑化喻无瑕。
拍摄前,容鹤最后一次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看了眼陆霄远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他闭上眼往片场走去,凝聚了一下心神,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而片场外,刚从隔壁组下了戏的蒋甚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着不远处的角落戏谑道:“哟,咱们堂堂陆大明星,怎么委委屈屈地躲在这里?”
“不打扰人工作是美德。”
陆霄远一身黑,隐匿在角落的黑暗中,目光依旧望着片场内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人身上。
上次他来的时候,容鹤在片场里完全成了一只乱飞的小鸟,频频出错,很显然是因为他分心了。
蒋甚撇撇嘴,没多说什么,也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
这场戏讲的是喻无瑕成为邪神后,在各大门派大开杀戒,女主为了终结这一切,便假意要与喻无瑕完成父辈定下的娃娃亲。
婚约那天,女主在他们相识的桃源亭设宴。容鹤戴好威亚,穿着如火般艳烈的新郎服从天而降。
他问女主为何没有宾客,只有一个小侍女。女主未答,侍女适时喊了一拜天地。容鹤目光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勾起唇角,同女主拜了下去。
喝交杯酒的时候,容鹤冷冽玩味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纯真。人面喜服相映红,仿佛那年在桃源亭外初遇师妹,心生惶然,却一眼万年。
放下酒杯,容鹤想去牵女主的手,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负手道:“师兄,你要的婚宴宾客,我替你请来了。”
下一秒,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而女主也站到了他的对面,神情孤冷,却又怜悯地看着他。
遭遇心上人背叛,容鹤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召唤来武器,却发现自己手脚发麻,体内的真气完全无法聚拢。
是方才那盏交杯酒!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浑然不见方才的温柔。
一番激烈地打斗过后,容鹤体力不支,胸口被人刺了一剑。那人狠狠抽出剑尖,看到上面鲜红的血迹,又惊又喜,高呼他伤了魔头,但下一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掼到地上,口吐鲜血。
女主表情略微错愕,很快便猜到他是有备而来。
“我早知会如此,但还是来了。”
容鹤提起地上的长剑踉跄了几步,鼓风机吹起他缭乱的长发,喜服大红的衣摆猎猎作响。
“你说我是魔头?”容鹤歪头看着地上痛苦求饶的修士,如同掸去一粒灰尘般抬手了结了他,然后看向女主。
“当年,十三鬼岛杀我全家屠我全镇,在场哪位仙君侠士没有袖手旁观?哪个正义门派没有推脱责任?倒是碧空阁主要掘我祖坟,妄图抢夺魔尊心魂的时候,全天下的仙门都带着铁锹来了。引月师妹,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正道?”容鹤环看四周,捂住渗血的胸口大笑出声,那笑声凄凉悲怆,令人听之动容,“你总说你心系苍生,却何时心系过我?难道我喻无瑕非这天下苍生,只配做尔等正义人士脚下的一只蝼蚁吗?”
一滴仿佛被眼底血色染红的眼泪从容鹤眼角滑落。
这里专门给了个特写。
这段诘问表演,导演全程没有喊卡,在监视器后面连连竖大拇指。
蒋甚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用胳膊肘狂怼一旁的陆霄远:“老陆,小容这个表演张力简直绝了啊!”
陆霄远抱臂斜睨了蒋甚一眼,没说话。
那一瞬间,蒋甚仿佛在陆霄远淡然的眼中读到一行字:也不看看是谁老婆。
可再一晃眼,只剩下对方微微抬起的优越下颌线。
这让比陆霄远矮三公分的蒋甚嘴角抽搐,感到非常不爽。
片场内,方才还义愤填膺誓杀邪魔的众人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好像谁第一个出声,谁就是喻无瑕口中所指的那个不仁之人。
喻无瑕有妖邪之物傍身,无人敢接近,他正欲逃走。
然而,就在容鹤纵身跃起的刹那,突然被牵引绳狠狠拉动,他控制不住身体往前一扑,整个人擦着地面飞出去好几米远。
周围的演员猝不及防惊呼了一瞬,正站在威亚控制箱前的马清禹也猛然反应过来,那只刚伸到控制屏前十公分处、还在纠结要不要碰上去的手一下缩到了身后。
容鹤摔蒙了,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斑驳的泪眼和不远处巨大的照明灯对了个正着。
他还来不及闭上刺痛的双目,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耀眼的白光中,仿佛从天而降的幻象一样,逆光向他大步跑来,昂贵的西裤布料不管不顾地点在地上,然后一脸焦急地将他扶坐起身。
下一秒,他扑进来人的怀中,双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容鹤穿着大红色喜服,整张脸伏在陆霄远肩头,瘦削的身体在他怀里连连颤抖,仿佛一片落叶般脆弱。
陆霄远呼吸一窒,侧过头。
只见容鹤的眼泪珠子如同断了线般从通红的眼眶滚落,砸向他肩头,无声无息消失在黑色大衣中。
陆霄远一把捧住容鹤的脸,几乎是从未有过地厉声道:“小鹤,你摔到哪了?”
容鹤在陆霄远掌心缓缓抬头,睫毛还挂着泪珠,可脸上那伤心决绝的表情赫然是属于喻无瑕的。
原来是还没出戏。
四面围着的人早就乱作一团,在工作人员的呼叫下,配置的应急医生也赶了过来。
容鹤拿脏兮兮的手指揉了揉眼,对上陆霄远难看至极的脸色,茫然地呆了半晌,哽咽道:“陆,陆老师,你是从哪变出来的啊?”
第36章 “好。”
容鹤摔的这一下看上去夸张,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掌心磨破了一点皮,腰部的旧伤稍稍有些被牵动到。
事故原因很快调查清楚了,负责威亚的师傅正在和妻子闹离婚,准备上法庭,这几天一直精神恍惚,设置参数的时候疏忽大意,导致了意外发生。
他没有推脱,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承担责任,并且向容鹤真诚道歉。
大家平日里关系都还不错,既然不是故意的,也没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容鹤表示了谅解。
但陆霄远的脸色依旧非常难看,和林导讲了几句之后,直接带容鹤回了酒店。
看着陆霄远小心翼翼扶容鹤上车的背影,蒋甚摸着下巴,站在重新运转起来的片场之外。
认识陆霄远好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这位师弟急成这样,发这么大的脾气。
印象中,陆霄远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就算成为年轻的影帝站在领奖台上,也比历来所有获奖者都淡定,就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他稍微在意一点的事情一样。
他之前还觉得,陆霄远对容鹤的过度在意不排除假戏真做的可能性,但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容鹤就是那个陆霄远高中时代忘不掉的人。
而且以他对陆霄远的了解,但凡是陆霄远认定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是长达十一年的执念,岂是区区一个天降能轻易打破的?
不过话说回来,四千个摸不着的日日夜夜,没把单恋演变成心理扭曲,真是相当不错了。
蒋甚“啧”了一声,突然觉得容鹤还挺幸运的。
*
容鹤房门没关,陆霄远出去打了个电话让齐禾给他改签机票,回来发现容鹤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正盘着腿研究剧本。
听到推门的声音,容鹤一下抬起头,看清来人后道:“陆老师,我还以为你走了。”
声音是他自己没意识到的开心,眼中一瞬的惊喜也没能逃过陆霄远的眼睛。
陆霄远走到容鹤面前,道:“你这个情况,我还走不了。”
说着还瞟了眼容鹤手心的擦伤,眼神变得有些晦暗。
容鹤眨眨眼,也不知道陆霄远说的“情况”是什么情况,毕竟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他没有对此表示疑义。
不过,现在回想起陆霄远在片场发脾气的声音和吓退一圈人的低气压,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