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
宋煦阳无声地注视着程末。但程末的眼睛很快又睁开了。
宋煦阳一愣:“怎么了?还是睡不着?”
“哥哥,对不起。”
“什么?”
“杨柳姐姐……我……我没有给姐姐让座位。”
“乱想什么呢。”宋煦阳淡淡答道。
“哥哥,你回去吧,我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自己可以睡。”
宋煦阳柔声道:“听话。快睡。睡着了我就回去。”
程末赶忙再次合上眼睛。
宋煦阳轻轻拍着他,说:“睡吧,哥哥在。”
过了许久,他试探着轻声唤道:“末末?”
没有应答。程末这次真的睡着了。
宋煦阳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他想起了弟弟从姥姥家回来生病的那段日子。他陪着弟弟睡,弟弟吃了药就昏昏沉沉睡过去,可又总是睡得不好。而更让他揪心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弟弟是因为在姥姥家受了刺激才开始频频噩梦,还是——这个猜测让他心碎——也许弟弟从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有一次,程末从梦里惊醒,在他怀里发抖,说不清话,喉咙里不停重复一个音节。宋煦阳猜测道:“冷?冷吗?”
程末摆手,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样子,眼神都是散的,在自己身上乱指。
宋煦阳又猜:“疼?是疼?是不是?”
程末点头,流着泪往他怀里缩。
宋煦阳以为他又胃疼,一边揉一边说:“我给你倒热水喝?”
程末摇头,只是流泪。
宋煦阳心急如焚:“很疼吗?我去喊妈妈,咱们去医院!”
程末拽住他不放手。宋煦阳心思一动,问:“哪里疼?”
程末指着自己的后背,宋煦阳轻轻掀开一点程末的睡衣,程末的手伸向后背,手指戳在那些烟头烫出的伤疤上。那些疤早已陈旧得看不出时间了。可是。
弟弟疼啊。
弟弟只有在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才肯喊一声疼。
宋煦阳把怀里打颤的小孩紧紧搂住。“哥哥在这,不怕,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宋煦阳用手托住弟弟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哥哥在这。”
程末慢慢稳住神,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一口气喘得好生费力。宋煦阳搂着他轻轻地拍,直到弟弟重新在药物作用下睡去。
对宋煦阳而言,这是一段太难抹去的记忆了。宋煦阳离家、程末要住校的时候,他的心疼和牵挂统统死灰复燃,生怕再出什么差错。之后悄悄问过程末的室友丁昊然几次,得知程末过得很平静,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弟弟放假回家,在自己眼皮底下,怎么反倒又做噩梦了呢。
过去了这么久,程末长成了这样优秀又挺拔的少年,他把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孩藏进了时光深处,而偶然逃逸的情绪,却在这个夜晚被宋煦阳撞了个正着。
宋煦阳希望弟弟永远不要有噩梦,或者至少这样的时刻自己可以永远陪在弟弟身边,但是真的能吗?宋煦阳心绪久久难平,在程末的房间几乎坐到了天亮,看看时间周莹和宋子明快起床了,才又给程末掖了掖被角,轻声关了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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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丨 03、缠绵
宋子明去机场接了宋煦阳回家,就没再回公司。还有一礼拜就过年,他便留在了家里。
家庭成员难得地聚齐了,可是气氛却有些不同于往年。宋子明常年泡在公司,宋煦阳上大学离开了家,程末住了一学期校。家对三个人而言,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宋子明不是在书房处理文件,就是在阳台抽烟——这半年他的烟瘾大了很多;宋煦阳和程末关在各自房间里,程末在趁着寒假争分夺秒补初三年级的课程,宋煦阳也在看书刷题,准备上半年的口笔译等级考试。
只有周莹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她精神百倍地和宋子明拌嘴,转头又指挥宋煦阳干活,顺便叮嘱程末多吃几口饭。
过完年,宋煦阳接到了赵雷的电话。“过年好!恭喜发财!”
宋煦阳乐了,笑着应道:“恭喜发财!”
“哪天有空?出来唱K!人都约齐了,就差你了。”
“我——”宋煦阳顿了一下,“我等会儿回短信告诉你。”
宋煦阳出去敲了程末的房门。程末开了门,宋煦阳本来心里在犹豫,见了程末却是一愣,噗哧笑出声来。他转过身,又招呼程末:“你跟我来。”
宋煦阳把程末领到洗手间镜子前,说:“自己看看。”
程末望向镜子,一串小小的墨水点挂在脸上。程末想起来,刚才钢笔不出水,甩了两下,准是那时候溅上的。他急忙用手背去擦,一擦,墨渍顺着手蹭开,彻底抹了个小花脸。
宋煦阳拧了毛巾,一抬头,又是一愣。
“抬起脸,”宋煦阳拿毛巾给程末擦脸,“知道的是你学习,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挖煤!”
几下擦干净了,程末还在呆呆地仰着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宋煦阳。两个人的离了好一段距离,可是宋煦阳觉得脸被程末看得痒痒的,程末长长的睫毛好像都要扫到他的颧骨上了。
他手上一滞,转身避开程末的眼神,低头去洗毛巾。“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忙?有没有时间出去玩?赵雷约我唱K。”
程末的大眼睛又眨巴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摇头,又点头。“我、我想去。”
宋煦阳笑:“瞧你,挖煤挖傻了都。”
几个死党四散各地,寒假才又聚在一起——连带了赵嘉誉。
丁媛笑着调侃:“你爸你妈又去欧洲玩,把你丢到你哥家了?”
赵嘉誉蔫蔫的,说:“漂亮姐姐,我失恋了,杨小璐和我分手了,她说我俩缺乏共同语言。我跟着我哥来唱歌,是来调剂心情的。”
“嘴巴这么甜,一口一个漂亮姐姐,也会失恋吗?”丁媛笑道。
“我——”赵嘉誉话没说完,房间里啪啦一声脆响。
赵雷正在开啤酒,手滑了,失手打碎一瓶。“靠!这启瓶器怎么是锈的!”
“行了行了,”杜姗姗飞快地扯了几张纸巾按住了桌上流淌的啤酒沫,“赶紧找服务生来收拾!”
宋煦阳正在显示屏前选歌,一个激灵,起身直奔程末而去。
程末正坐在沙发上,一心一意剥开心果。宋煦阳爱吃开心果,单加了一份,给程末也单要了一份西梅。程末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剥得费劲,面前剥出一小碟果仁来,指尖红通通的,旁边的西梅还一粒都没动。
啤酒瓶落地碎掉,程末手上的动作应声停住。
宋煦阳飞快地来到他身边坐下,小声叫:“末末。”
“哥哥,”程末抬起头,也小声答,“我没事,我不怕摔东西了,我现在好很多了。”
宋煦阳低头望去,程末把一只手背在身后。他没再问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程末藏在身后的、使劲握成了拳头的手。他的手把弟弟的小手包在里面,拇指安抚地一遍遍蹭过弟弟的手背。
“哥哥。”程末绷得紧巴巴的拳头软下来。
“嗯,”宋煦阳说,“慢慢来。”
程末缓了缓,另一只手去拿桌上剥好的开心果仁,喂进宋煦阳嘴里。
“宋煦阳,你点什么歌?”丁媛坐到了显示屏前,正在帮大家选歌。
宋煦阳嘴里嚼着开心果,心不在焉地答:“孙燕姿的,随便点几个,你看着帮我点吧。”
等《遇见》的字幕出来,丁媛一愣,懊恼道:“咦,我点错了,这好像是双人对唱版。”
“没事,一样的,”宋煦阳接过麦克,塞进程末手里,“会唱吧。”
宋煦阳自己去拿了另一只麦。
程末猝不及防被点到,不由得有点慌张。宋煦阳回头看到,便坐回了他身边。程末悄悄把麦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挨着宋煦阳这边的手,就空了出来。
宋煦阳没有放过程末的这个小动作。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了弟弟的手。
他像刚才一样,把弟弟的手握在手心。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藏在身后。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宋煦阳总觉得刚才赵雷打碎的啤酒没有清理干净,啤酒甘醇浓郁的麦香味道缓缓弥漫在包间的空气里。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宋煦阳和程末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他们人生里第一次正而八经合唱的一首歌,是带着酒精气息的。甜美,又让人糊涂。
“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唱到最后一句,宋煦阳和程末藏在身后的手情不自禁地换了姿势,十指交叉握在了一起。
两只手被这酒精味道的歌声蛊惑了。它们交错着,音乐已近尾声,仍旧不肯分开。它们是揭不开的谜底,是解不开的羁绊。它们纠缠在一个不见光的小世界里,它们的主人也有只属于两个人的结界,包间那样喧闹,宋煦阳和程末的身体却好像只感受得到彼此。
“哎呦我去,程末!”赵嘉誉一声夸张的大喊,宋煦阳和程末猛然被拉回现实,背后的两只手像两个正在偷做坏事被老师抓了包的小朋友,迅速各归各位。
“我算是明白咱们班那帮女的为啥这么迷恋你了,也唱得太好听了吧!这他妈,给谁谁不得迷得五迷三道,我一男生都动心。”赵嘉誉撇撇嘴,摇头晃脑地总结,“祸水,程末,你可真是个祸水!”
赵雷立刻骂:“喂,啥叫祸水!你是不是文盲?”
杜姗姗眉头一皱:“就你,好意思说你弟?”
丁媛笑:“我知道小赵为什么失恋了。”
程末不说话,心疼地望着桌上的小碟子,一首歌的时间而已,一个没注意,赵嘉誉不知道桌上的开心果是他剥给宋煦阳的,开开心心拿了去,吃空了大半。
宋煦阳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穿了弟弟的心思。
“末末,”他拍拍程末的后背,拈了一颗西梅送进弟弟嘴里,“我们吃这个。”
宋煦阳不让程末喝酒,给程末要了果汁,自己象征性喝了一点啤酒,但傍晚散摊儿回家的时候,往起一站,酒的后劲上来了,宋煦阳还是觉得头有点发晕。
微醺带来的眩晕感一直持续到回家。家里没人,宋子明年过完就去外地出差了,周莹这天值夜班,已经出门了。
宋煦阳扶着楼梯把手,上楼回房间,步子略微有点不稳,程末看得担心,便跟在他身后。宋煦阳一回头,正跌进程末的眼神里,弟弟望着他,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是寒冷干燥的北方冬天里最温润无比的存在。宋煦阳脱口而出:“好看。”
“什么?”程末没有反应过来。
宋煦阳自知失言,舌头却被酒意带来的一点点糊涂的勇气麻痹了,他嘴里不受控制地又蹦出一句:“末末,好看。”
程末傻在了那里,白净的脸上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宋煦阳却立刻转回了头,继续往楼上走。
你醉了。宋煦阳脑子里一百种意念在打架,他挣扎着在心里警告自己,你醉了,离弟弟远一点。
“我躺会儿,你回去吧,帮我关灯。”宋煦阳回了房间,一头倒在床上装睡。
程末走到门口,关了灯,还是有点不放心,怕哥哥喝了酒不舒服,又屏息静气走了回来,在床尾坐下,想着待一会儿,要是哥哥没什么事,他再出去。
谁知没过一会儿,宋煦阳挪了挪身体,开始脱衣服,似乎是打算换身睡衣。他闭着眼睛拽下了身上的毛衣,往旁边一丢,又伸手去解衬衫的扣子。
格子衬衫上的扣子解了一半,里面的背心就露了出来。程末紧张起来,心跳得飞快,又不敢动弹。
而宋煦阳似乎没有注意到程末的存在,始终迷迷瞪瞪没有睁开眼睛。衬衫扣子并不多,很快解完了最后一粒,宋煦阳坐起来一点,把衬衫从身体上完全褪下来,却好像忘了要换睡衣的事,一头又栽回了床上。
半天没有动静,程末松了好大一口气,转而心跳得更厉害了。
宋煦阳上半身只剩一件背心,露在外面的臂膀有着流畅而漂亮的线条,哥哥的胸膛在黑暗中起伏着,虽然房间没有开灯,但程末已经清楚地知道,隔着一层薄薄的背心,哥哥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在哪里。
它随着哥哥的胸膛微微起伏,无声地召唤着他。
程末轻手轻脚站起来,想要给哥哥拉开毯子盖上一点,越走近,越慌张,他手里狠命攥着毯子的一角,脸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靠近了哥哥的胸膛,他凑到那颗朱砂痣的位置上,隔着衣服,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宋煦阳触电般翻了个身。
程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立刻把毯子盖在宋煦阳身上,逃难一样飞也似地从宋煦阳房间里离开了。
宋煦阳醉是真的醉了,睡却没有真睡。
他是从脱完衬衫的时候,开始察觉到程末还没有离开/房间。程末不知所措,他也不知所措,只好继续倒头装睡。
他等着程末自己离开,万万没想到程末会凑过来,亲了他。
宋煦阳终于翻身躲开了弟弟。
醉意像一只只小蚂蚁,细密而坚韧不拔地啃噬着他的意志。再不躲,他就要管不住自己了。他闭着眼睛,眼前全是弟弟柔软的头发、白净的脸庞、潮湿的眼神,是弟弟靠在他怀里,弟弟亲他的胸口,他也想去亲弟弟的额头,想搂着弟弟,永远亲密,永远不要分离。
宋煦阳猛地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这一次,程末真的出去了。
宋煦阳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又跑到门口去,“啪”一声按下开关,打开顶灯。房间一片亮堂堂,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不可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