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没动,苏大哥的眼睛亮了亮,笑道:"没摇头那就是代表我猜对了,那之前一见到我就躲开,是不是怕我中毒?"
啊,不摇头还有承认的意思?
我很吃惊苏大哥能猜中我的心事,因为就连主人有时也不明白我要说什麽,为什麽苏大哥会一猜一个准呢?
"哈哈,小绿,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怪不得会躲到床底下不见我,别担心,我已经好了,上次只是意外,因为是突然和你混在一起,所以身体才会一时之间受不了,但只要慢慢适应下来,就不会再有事,相反的,我的体内已渗有你的蛇毒,以後普通的毒药便毒不倒我了,说起来这还是好事呢。"
原来是这样?
我将信将疑地看看苏大哥,见他的脸色确实很健康,不像之前那麽苍白虚弱。
这样说来,那以後我不是都可以跟苏大哥在一起了?我一高兴,忍不住猛地扑到他面前,用力舔了舔他的脸颊,苏大哥哈哈大笑著把我抱进了怀里。
就这样我跟著苏大哥开始了第二次的跷家之旅,之後苏大哥还修书一封给主人他们,告知了我的情况,不过这次主人的回信里并没有骂我,只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苏大哥不必留情,好好教训我等等之类的话。
路上苏大哥告诉我这次他去江南的目的,一是为了生意,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机会去苏州祭奠一下他的父母,我这才知道苏大哥原来是江南人,跟主人是同乡,江南人杰地灵,难怪主人和苏大哥都长得一表人材呢。
12
去风景秀丽的江南比去寒风萧瑟的关外要舒服得多了,一路上又有美食佳肴,吃得我不亦乐乎,到达苏州城後,我们在城里最大的来升客栈住下,苏大哥命夥计们清点货物,然後便买了冥香纸钱和点心瓜果,带著我到他父母的坟前祭奠。
苏伯伯和苏伯母的墓地砌在城郊城隍庙附近的一片茔场里,苏大哥顺弯曲小径来到其中一个墓前,将点心瓜果一一摆上,又将冥香纸钱点著,然後在墓前跪了下来。
墓地周围收拾得很干净,看来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可是这片茔场却一眼忘不到头,坟头一个个接连著延伸到远方,甚至有些连墓碑都没有,只是一个矮矮的土坡,远处杂草横生遍野,说不尽的荒凉,即使是白天,周围也游离著阴森萧瑟的凄凉气氛。
苏大哥跪在墓前,什麽话都没说,就只是慢慢烧著冥钱,他的手有些发颤,呼吸也很粗沈,只见墓前徐徐飘起缕缕轻烟,轻烟中苏大哥的脸庞显得异常黯然。
感到苏大哥气息非常紊乱,我知道他现在很不开心,可我不明白那是为什麽?不是说人死如灯灭吗?死亡本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啊。
"小绿,这就是我父母的墓地。"
可能是苏大哥看到我一直在探头探脑的看个不停,所以便开始解释。
"十七年前的夏天,苏州城久旱不雨,结果引发一场大瘟疫,当时几乎家家每天都有人被横著抬出来,官府为了避免瘟疫扩散,便封了整个苏州城,本来我们苏家是可以离开的,但父亲说医者,乃以医为本,怎能临阵退缩,他坚持留下为大家诊治,我娘便把我一人送出去,她自己却留了下来,我那年才六岁,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更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
苏大哥好可怜啊,我的族人不是说人类都是自私贪婪的吗?那为什麽苏伯伯会为了医德连命都不要?而苏伯母为什麽明知是死路,还要留下来陪伴自己的丈夫?
我弄不明白苏伯伯他们的想法,但却能感受到苏大哥此刻心里的哀伤,这让我也伤心起来,我眼泪汪汪地仰著头凝视著苏大哥,却被他轻轻弹了一下脑门,微笑道:"小绿,你越来越像人类了,竟然能明白我的感受。"
那以後呢?为什麽你又会去京城?
我很想接著问下去,可惜苏大哥不会蛇语,而这句话要转换成人类的语言,实在有些难度,我摇头摆尾了半天,在发现苏大哥仍没有明白时,只好彻底放弃。
不行,我一定要学说话,这样才能跟苏大哥正常交流,只能听不能说,就像哑巴一样,我不喜欢。
"小绿,你看,这遍野的坟地都是当年过世人的乱葬岗,其实里面大多数是没有尸骨的,为了控制疫情,染上瘟疫的人大都会被焚葬,甚至有些是全家尽殁,所以就连立碑的人都没有......"
苏大哥一边烧著冥纸,一边将当年的往事缓缓道来,直到冥纸全部燃尽,他又连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来返身回去。
感到苏大哥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这才放下心,将头又缩回他的怀里。
城里的街道热闹繁华,跟刚才凄凉的景象完全是两个天地,我缩在苏大哥怀里,听著各种吆喝叫卖声,不禁跃跃欲出。
"小绿,不要胡闹,你突然蹦出来会吓著人,等回到客栈,我会给你买最好的果酒让你喝个够,不过前提是,你要乖乖的听话。"
噢,那我一定乖乖的。
苏大哥已经将我的脾气摸得透透彻彻的,他这个诱饵下得很好,让我立刻停止了蠢动,开始周而复始的睡眠计划。
迷糊中,只听到苏大哥的轻笑。
"你这条小碧噬,是完完全全被小飞同化了,好的地方没学会,吃和睡倒学了个十足。"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哩,算了,等睡醒以後再慢慢想吧。
"浣花,你实在太见外了,我们两家是表亲,又有婚约,可你每次来苏州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这次要不是我硬逼著诚伯告诉我你的落脚处,只怕又要错过去了......"
好吵啦......
我很不高兴地翻了个身。
你要套近乎倒无所谓,拜托不要这麽大嗓门好不好?这里又没人耳背。
只听苏大哥淡淡地道:"二表叔,我在苏州的生意太过繁忙琐碎,所以每次都没时间去登门拜访,还请见谅。"
"唉,你这孩子,大家都是自家人,说话何必这麽客气呢?雁儿,快过来见过你表哥,你们是表亲,又是指腹为婚的姻缘,那可是亲上加亲啊。"
指腹为婚?
这四个字立刻成功踢跑了我所有的瞌睡虫,我马上昂起头。
指腹为婚,那就是说这个叫雁儿什麽的是苏大哥的未婚妻了,就像主人是公子静的妻一样?
好讨厌,苏大哥是我的,谁都不给,未婚妻?咬你一口看你还敢不敢自称未婚妻?
我脑袋一动,还没想到要不要钻出去吓唬吓唬他们,就被苏大哥按住又送了回去。
没办法,就好像苏大哥什麽事都瞒不过我一样,我的任何小动作也瞒不过他,所以我只好做起了缩头乌龟...不对,是缩头蛇......
只听一个很妖娆的声音娇笑道:"表哥......"
好香的脂粉气啊,连上次那位莺儿姑娘都比不过她,我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果然,苏大哥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淡淡道:"雁儿表妹。"
"浣花,这就是你的雁儿表妹了,你们也有多年不见,你看,当年你们成天玩在一起,可亲密得不得了,怎麽长大了反而生疏了?"
"二表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父母去世之後,是你亲自上门将婚事退掉的,不知这婚约一事又从何说起?"苏大哥不亢不卑地说道。
那个二表叔的表情现在想来一定很尴尬,因为他连咳了几声才道:"那都过去很久的事了,没想你居然记得这麽清楚......"
"其实表叔不提的话,说不定我也都忘记了,毕竟是些无聊的事。"
13
"表哥!"
苏雁儿娇柔地怨了一句,二表叔却道:"浣花,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怨表叔当年心狠,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在那场瘟疫中成了孤儿,我为了让你发奋图强,才咬牙退了你们的亲事,将你赶到京城那麽远的地方,你不知道啊,我每次一记起你小小年纪就要在药铺里做事,起早贪黑替人家当苦力时,我就心痛啊,可是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没有当年我的激励,你又怎麽会有今天这番作为?只怕还是苏州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啊......"
哈哈哈......
我承认我不会像人类那样放声大笑,但还是笑得全身抽筋。
这个人也太能扯了吧?简直把死人都能说活了,他要来开医馆,生意一准好的不得了。
我在苏大哥怀里笑得一颠一颠的,不知是不是受我的情绪感染,苏大哥终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见他一笑,二表叔立刻又道:"既然都提到了婚事,不如就择日办了吧?你看,雁儿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晚辈愚钝,到今天才明白二表叔当年栽培我的一片苦心,那就在此多谢了,至於婚事,请表叔不必再提,我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并无娶妻的打算。"
苏大哥不愧为生意人,揶揄中已一言就断了二表叔的後路,让我听得心里爽快之至。
可是苏雁儿却立刻柔声怨道:"表哥,你好过分,都忘了我们小时候的情谊,每次路过家门而不入不说,这次好不容易见面,你还这副阴阳怪气的,爹爹听你这样说,心里一定很难过的。"
随著软语相求,那香气也越来越浓,看来这位雁儿表妹已凑到跟前来了。
感觉苏大哥又後退了一步,他淡淡道:"我很忙,二表叔如果没其它的事,就请回吧,以後有机会,我自会登门拜访。"
"浣花,好歹我是你的表叔,我现在特意来看你,你却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是不是你现在在京城有了名望,就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别忘了当年是谁资助你去京城求学的?没有我?哪有你今天......"
"我记得很清楚是你出钱让我去京城,更记得本来属於我家的宅院一夜之间也易到了你的名下,都是以前的事了,何必一提再提?"
"少爷......"
半路插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想劝架,听那呼唤中带著恭敬,我想他应该是表叔口里的诚伯。
苏大哥冷冷一席话让二表叔似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哼了一声道:"浣花,你居然这麽说,真是好心没好报,雁儿,我们走!"
苏雁儿显然是不想走,她犹豫道:"爹......"
诚伯连忙劝道:"表老爷,您别生气,少爷打小就是这个脾气,这您也是知道的,您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哼,我是一片真心地来想对他好,可你看看,人家根本不领情,雁儿,我们走。"
跟著是诚伯不断的劝说声和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然後屋里便安静了下来。
发现人都走了,我忙探头出来,这次苏大哥没有阻拦我,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轻轻揉著太阳穴,还紧皱著眉,一脸的不高兴。
不喜欢这样的苏大哥,我忙伸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苏大哥怕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绿,刚才你不会是在笑吧?还笑得一抖一抖的,会笑的蛇?告诉我,你还有什麽不会的?"
见苏大哥脸色平缓下来,我这才放下心,忙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这是我常对苏大哥做的小动作,只要我觉得不好意思了,或者是想讨好他时,就会用脑袋蹭蹭他,逗他开心。
"少爷,有蛇?!"
一声颤抖的惊叫吓得我差点从苏大哥身上掉下来,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冲著苏大哥大喊,他满脸惊恐地看著我,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架势。
老爷爷,你可千万别倒啊,我会被骂的啦......
我害怕地立刻又拱进苏大哥怀里,只把脑袋探出来好奇地看著他。
苏大哥笑了起来。
"诚伯,没事的,小绿通人性,它是条很聪明的小蛇。"
我忙跟著用力点点头,以证实自己真的是一条很聪明很懂事的蛇。
诚伯连连摇头叹道:"少爷,蛇是异类,不管怎麽养,都不可能消除它的野性,而且这种小青蛇的毒性最烈,万一......"
感觉到我不高兴,苏大哥忙摸著我的王冠安抚住我。
"诚伯,与其跟一些毒如蛇蝎的人交往,我宁可选择跟蛇为友......诚伯,你这是做什麽?"
诚伯已扑通一声给苏大哥跪了下来。
"少爷,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表老爷他们,可我被他们缠得实在是没办法......"
"诚伯,你这是在说什麽?我根本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大哥说著话连忙把诚伯扶起来,又道:"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你帮忙收拾我父母的墓地,只怕那里早就杂草丛生了,我谢你都来不及,又怎麽会怪你?"
"少爷,我这条老命是当年老爷给救回来的,我做那点儿事都是本分,怎麽能当起个谢字?少爷,你也别跟表老爷他们计较,那些人做了坏事,早晚会有老天去惩罚他们。"
"哼,我若真跟他们计较的话,你以为他们还能过得这麽轻松吗?本来过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偏偏他们还来说什麽指腹为婚的话......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诚伯,你年纪大了,这里也没有什麽亲人,不如跟我一起回京城安享晚年吧?"
诚伯摇了摇头。
"故土难离,哪里都没有自己的故乡好啊,只要少爷每次来苏州城,能过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见诚伯执意不肯,苏大哥也没再勉强他,只将带来的银两布匹拿出来赠给诚伯,老人家推托了好久才勉强收下,临走时还盯著我又向苏大哥千叮万嘱了一番,就差说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14
送走了老态龙锺的诚伯,苏大哥敲著我的脑袋笑道:"别不高兴了,老人家是有些罗嗦,不过他都是好意。"
知道他是好意了,否则我早就上前咬他一口了。
可能是担心我生气,苏大哥忙取了点心来喂我,又坐在一旁开始讲叙往事。
"二表叔只是我家姨表三千里的表亲,他当年因债台高筑,来求助我父亲,父亲看他可怜,就替他还了欠债,又出钱资助他做些小本生意,後来他娶了妻,便跟我家结了指腹为婚的姻缘,谁知一场瘟疫下来,我父母双亡,表叔便借亲家之名,将我家的房产田地全部据为己有,然後便退了婚事,只给了我一点碎银把我赶了出来,我是在邻里几位叔伯的资助下,才得以去京城,成了一家药铺的小学童,药铺的老板就是我的师傅,他教我医术,视我为己出,歆风是他的外甥,所以我和歆风是从小就认识的了。"
苏大哥说得很缓慢,不知是在讲给我听,还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好像这段日子苏大哥自言自语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是提前步入中年?
不过没想到苏大哥童年过得这麽不快乐,给人家当小学童,那一定很辛苦吧?
以前我跟苏大哥并没有太多接触,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整天就知道多嘴多舌,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没想到那潇洒无拘的背後还有段这麽不开心的往事。
可是......
拜托请不要在我享受美食时讲你那些悲惨遭遇好不好?你说在听了这麽凄惨的故事之後,我哪里还有食欲吃东西?
"咦,小绿,你今天好像吃得很少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大哥终於回过神来,他看到桌上几乎没动多少的点心,不由奇怪地问我。
是心不舒服了,笨蛋!
我气得一扭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下午苏州丝绸庄的秦老板来拜会苏大哥,他跟苏大哥岁数相仿,所以两人便聊得格外投契,晚上秦老板又在酒楼摆了酒席宴请苏大哥,并邀请了一些朋友同席,席间有花娘陪酒,又有生意上的轶事谈资共享,结果不过一会儿,所有人就都喝得醉醺醺的。
不喜欢那些花俏的女子靠苏大哥那麽近,我气得在他怀里动个不停,苏大哥发现了我的不开心,便告罪退了下来,来到客栈的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