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张嘴还好,这话一说,我立刻冷下了脸。
“没有。”
“那……”
我硬声打断他。
“闭嘴,我不想理你。”
秦烬安静下来。
本来我还以为秦烬是字面上点的外卖,借花献佛送来我面前,直到这水煮牛肉吃进嘴里,我便知道,这绝对是秦烬自己的手艺。
哪家外卖能做成这样。
我不太能吃辣,花椒更是一点点都受不了,但偶尔却又嘴馋这种多油重味的菜肴,俗话说,就是作。
这牛肉炖的入味,却不太麻舌头,辣感恰到好处,入口满是辛香料浓郁的气味,却找不到一粒花椒尸体的痕迹,显然是都已经一颗一颗被精细地提前挑走。
无不无聊,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干别的什么不好。
我本来不太饿的,却越吃越饿了。
秦烬在一边动筷子动的很慢,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我狼吞虎咽。
这人本就聪明,的确学什么都快,不到半年下来,这手艺已逐渐让我找不出什么刺了。
边吃,我边想,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我自认是没耐心,由己及人,我认为秦烬这位少爷应当也是没耐心、没兴趣的。
甚至一开始我故意让他这么干,使唤他做饭、拖地、洗衣、接送……各种各样他从前绝对不可能愿意做的杂事,是内心存着一点泄愤、羞辱的意思的。
因为我始终认为,以他这么骄傲的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放得下自尊,为我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要说主动放下身段来“服务”。
没必要却做了,不感兴趣却有好好在学习在进步了,阳关大道不走,赶走他又自己眼巴巴跑回来罚站,非要来我家这小屋檐下挤着,家财万贯却装成个穷光蛋,做着最简单平凡的活儿,像一只无害的小宠物般天天只围在我的脚边打转。
到底图什么呢?
吃饱喝足,几天跌宕起伏后,此刻,波纹滚滚的心境好像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我心平气和地评判,客观地思考,理智地分析,觉得他大概是在追我。
从他出院,来到我家那一天,与我签下所谓的劳务合同起,他根本就是在处心积虑、步步试探,而且不可否认,从结果来说,他的这一策略也的确成功了。
只是这人有毛病,也不知道脑回路怎么长的,追人这副追法,还要搞谋而后定那算计的一套,真是够欠抽。
秦烬带着空空的食盒回去了,临走前还洗了锅和碗,我没出声,也没拦。
他走了之后我上楼,将卧室密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果然见没过多久,林木外,隔壁那栋装潢漂亮设计典雅的别墅亮起了灯光。
刚才他在的时候我没戳穿他,心里却已猜到了七八分,毕竟早有蛛丝马迹。
最早秦烬出院后找上门来,出入畅通无阻,照理说他作为一个“外来人员”,早就该被保安拦下了。
只是当日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当回事,更没有往“他也是这小区的户主”这方向去想。
毕竟那会儿,我是真以为他身无分文。
只是我没料到,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这栋房子是我大约一年前才拍下的,那时秦烬人还昏迷着,这边的房产自然是早在我之前就购置好的,只是他出事前手里的财产规模庞大又复杂,我也不乐意打探询问这些,竟从来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我们俩的品味还真是出奇地一致,早先我就夸过那栋房子的主人审美不错,也不知道秦烬当时听到心里怎么想的。
我俩连买个房子,都能买在同一处,甚至同一个小区,互相挨着,一墙之隔。
短暂的震惊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也不是故意,大概只能用“缘分”来形容了。
下意识地,我又转头去看那扇窗。
离得不算近,我并看不清那房子里的人在干些什么,只是光线暖融融地透出来,在夜里好像无垠海面上的指路灯塔。
我把电脑搬来,顺便带了个躺椅,靠坐在窗边。
打开电脑,满屏乱七八糟的文件,我自己职业病严重,没事干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喜欢对着电脑,也许是处理工作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虚度时间,哪怕这只是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在此之前,我热爱我的工作,即使过得再辛苦也从未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它带给我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只到这一刻,我忽然想,今天已然荒度了,那明天、那后来呢?我的未来在哪里?
莫名其妙的,我甚至闪过了一个极为消极的,想要辞职的念头。
……因为秦烬?
因为知道了他是股东,这是他的公司,所以叛逆地想要离开?
似乎也不仅如此。
顾成怀走前的那副话和他白天与我通话时温和的声音忽然交织轮换地在大脑里播放起来。
我记得他在盛大的告别会上怅然的表情。
我们碰了一碰茶杯,他笑说:“不必为我操心,急流勇退,是好事情。”
过一会儿,又忆起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道——
“……秦总帮你一把,我能教你多少,都算不得什么。其他的,是你靠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这条路,是你凭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的。
是每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一桩桩棘手的难题、一笔笔或大或小的生意,堆积起来的。
我时而自卑,时而自傲。
我仍然热爱我的事业,热爱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或许骨子里,我依然是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甘示弱的人。
急流勇退?
说我固执也好,懦弱也罢。
我从来不能轻易豁达。
我拿不起,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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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qin)总大概还要惨蛮长一阵子……
第68章 算账
一个通宵,我将拖欠的工作以最高的效率全部依次处理完,轮流给下属们包括周怡发了邮件,提醒他们准备好每月惯例要呈交的述职报告,我明早要一一检查。
天刚亮,我洗了把冷水脸,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上领带,将自己打理整洁,收拾利索。
进公司的时候,众人像寻常一样同我打招呼,我也像寻常那样微微颔首回应,坐进办公室,周怡已候在外头,我抛下一句让她跟我进来。
她把工作报告递到我桌前,我翻了翻,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么些年,她知道我的习惯,言简意赅,连排版格式都无一丝差错。
我看完,对她道:“做的不错。”
她笑了一笑。
下一句,我看着她,用平淡的语气说:“关于秦烬,你俩的关系,我都知道了。”
她尚还带着笑意的神色顿住了,一瞬间面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张了张口,一脸惊慌失措:“陆总……我……”
“没怪你。”我没什么表情地平静说,“去工作吧。”
她出去了,临走前还时不时地回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如同惊弓之鸟。
我心中好笑,心想,我是真不怪她,怎么反倒她看着比我还紧张。
过了一会儿,周怡没打招呼,却自己敲门进来了,整个人顶着一副良心不安的惶恐神情。
我抬起眼皮:“有事?”
周怡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堆,倒豆子似的,跟我说她良心不安很久了,但顶头老板不开口,她作为一个卑微的打工人也不敢乱说话,这下陆总您自己查出来了,她反而松了口气。
其实她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些内容,她也没干什么过分的,只不过刚开始秦烬叮嘱她照应我,后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只听到最后一件,我转着钢笔的手停了停,忽然“嗤”地笑了一下。
此时我的表情大概看着挺怪异挺变态的,因为周怡注视着我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若再仔细分辨,那目光里大概还带着些许同情和怜悯,当然,不是对我,应该是对她真实的上司“秦总”。
“知道了。”我缓声说。
很好,秦烬。我暗道,你让我找你算账的理由又多了一项。
周怡小鸡叨米似的点点头:“陆总,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您了。”
她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声说:“您,那个,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配合。”
喂喂喂,秦烬啊,你机关算尽,能料到你的心腹手下转头就向我倒戈了不?
我暗自想笑,莫名已经开始提前幸灾乐祸。
脑中立刻出现了一串完整的思路,我简要地吩咐了周怡几件事,让她今天之前办妥,她立刻答道没问题。
在我说完后,她那眼神中的同情和怜悯又加深了不少。
“这回咱们秦总肯定学乖了。”周怡讪笑着道,“以后惹谁也不敢惹您。”
我挥挥手让她赶紧去办。
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处理了一下,还没到下班时间,年初是我们的销售淡季,也是整个公司最闲的一段日子,这时候我要想多歇几天也没人拦着。
想要腾出空来干点别的什么,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前脚我踏进公司没多久,后脚秦烬就来了。
我也是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他,他自己就送上来白给了。
这家伙跟先前一样,身上就简单地穿着一身休闲服,一副低眉顺目只是来给我送饭“贤良淑德”的模样。
他穿过硕大的办公厅,我正巧出去跟他撞个正着,外面正埋头工作的员工们已经达到了目不斜视见怪不怪的地步,这整一个公司里恐怕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最大的股东。
我瞅了他一眼,便让他进来了。
关上门,我问了一句:“你这几天有事吗?”
秦烬没有迟疑地答:“没有。”
“哦。那就好。”
秦烬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
“两张机票。”我道,“今晚你跟我去W市。”
秦烬颔首,一句也没有多问,诚恳道:“我都听你的。”
我见他把一大只看不出内容物的包搁在边上,直觉他今天动作似乎有些遮遮掩掩的,但表现得也不太明显。
我问:“你今天想什么花样?包里藏人了?”
秦烬欲言又止地默了一下,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写着五个大字——
你怎么知道?
我整个人一脸:
拜托,这很明显好吗。
然后他慢腾腾地拉开了包上的拉链。
我盯着他的动作,仔仔细细地品了一下,觉得这家伙现在的状态应该叫作“别扭”。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他从里面,捞出了一束用黑纸包着的,红艳艳的玫瑰,花束底部还打着一个硕大的蝴蝶结。
“…………”
我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原地厥过去。
我的天,这人,俗不俗啊!
我内心突然轰隆隆地冒出一大堆灵魂质问,心道他是不是除了送花就不会别的?以前吵架了送,现在也送,这个gay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男?换点别的招可以吗?他到底会不会追人?
秦烬举着一捧花,送到我面前,我垂眼看着,却也不接,我俩相顾无言,时间久了,我感觉他的手异常用力,微微地抖,捏的那包花的纸都发出了一声脆响。
一时间,整个场面简直尴尬得令人窒息。
秦烬和我就着这个姿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后我们同时忍不住般地崩了表情。
我捂着脸,以全然不在意的口吻道:“行了,你放那儿吧。”
我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但不满意的意思也很明显。
秦烬目光盯着我瞧了会儿,然后他默默转身,把那束花轻轻地搁在了我桌边。
怎么说,我感觉他此刻的背影,真的很像一只求抱抱不得的大狼狗。
然而我难得地没有心软。
之前我对他心软的次数可太多了,我痛定思痛,决定改正,不能这么纵容他下去。
他那一身的臭脾气,破毛病,以前热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我非得给他彻底拗过来不可。
否则以后气死的不还是我自己。
事情都处理地差不多,周怡那边也相当给力,我从她那里拿好了我要的所有东西,由于出发得早,当天晚上我和秦烬就到了W市,当然,这回就我们两个人。
在门口打了辆车,我报了个地址,秦烬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眼神一言难尽。
我恶劣地勾起唇角,悠悠道:“你现在跳车还来得及。”
车子在高架上飞驰,秦烬当然不可能跳车,除非他找死。
然而他向来四平八稳、表情欠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意味繁杂的神色。
夜幕的底色衬托之中,车里的光线黯淡,车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和光影从秦烬帅气立体的脸上划过,明明暗暗。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失序了一拍。
无奈、宠溺、纵容、歉意或者什么别的……
无数难以形容的东西打翻在同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让硬冷锋利的线条好似都变得柔和。
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了气派豪华、直耸云霄熠熠生辉的大酒店前,立刻有戴着白手套身着黑色西装的迎宾上前来迎接。
我抱着臂笑,明知故问:“眼熟么?”
秦烬不应,表情都紧绷着,他当然没法应,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难得的局促。
在下车前,秦烬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俯在我耳边沉声说:“……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