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略有紧张。最关键的一个跳跃来了。为了确保胜利,他把这个最难的跳跃放在了后半段。
4Lz。
他起跳高度明显不足,周数没转足。文森特凭借强大的经验,落地翻身稳住身型,却神色暗淡。
这个失误标志着文森特不可能超过303分,金牌无望。
***
谁能想到,兴致起来决定浪一把的任柯,竟然把第一名的位置,保持到最后一名选手上场前。
E国男单安德烈在上场途中停下脚步。“任柯,我会全力以赴。”
“加油!”任柯伸出手掌和安德烈相击。
安德烈自由滑曲目《客西马尼》,选自音乐剧《耶稣基督万世巨星》的著名唱段。这套自由滑是教练彼得为他准备的拜师大礼,也是他奥运赛季的杀手锏。
安德烈高领黑衫,一双蓝眼深沉如海,栗金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肩上。成日没个正型的安德烈,双目平直视向前方,表情严肃像一个长剑出鞘的斗士。
忧伤的吉他拉开了表演的大幕。安德烈双手抱头做苏醒状,双臂一挥,转身已经滑出去三四米。每一步都压着火气,每一步滑行效率极高。他滑行不减速,一个高质量的3A轻巧地成了。高分GOE收入囊中。今天的安德烈每一跳的质量惊人的高,神勇得不像一个老男单。
随后,4T成功落冰。4S成功落冰。实时技术分显示器的分数一点点逼近任柯的T分。
老对手文森特惊异道“安德烈的状态怎么会这样好?”安德烈擅长凭借良好的身型,演绎内敛深沉的古典主题。他之前尝试的现代主题全部败北。但是文森特从短短的一分钟中嗅到了经典作品的味道。
安德烈认真了,他从骨头里压榨出每一分力气。他决定在故土夺回自己所有的荣耀。当运动员的人生经历和乐曲不谋而合时,叠加出了惊人的buff。
男高音的唱词句句控诉,情绪渐渐推到顶点。
他是耶稣,是救世主,是命运不能自主的可怜人。众人让他救世,上帝让他死去。从没有人问过他自己的想法。
安德烈的拖刀滑行恰恰停到了奥列格教练面前。曾经严厉又温情的教练,眼睛里冷得像冰棱子。
安德烈心中冷笑“是啊,father。我为什么不能听话的死去呢?”
两人的目光死死地交织在一起,有怒火,有怀疑 ,有失望,有怀念。
安德烈透过奥列格教练的眼神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出生于索契的平民家庭,自走路起就会滑冰。每个路人经过都说这个孩子不同寻常,必不会留在在索契这个小地方。
五岁的安德烈被送到刚刚退役的奥列格教练手中。那个男人用宽大的手掌抚过他的头,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但是你的教练,还是你的father。”安德烈高兴地点点头。
十五岁的安德烈学会了第一个四周跳,所有经过的路人都说他是E国男单的接班人。
二十岁时,安德烈的大师兄退役。奥列格教练说“E国花滑的荣耀全在你身上了。”那一年,他在冰场中见到了一个腼腆的小师弟,尼基塔。
二十五岁时,安德烈的father对他说“你要休息了,尼基塔比你更适合参加总决赛。”
安德烈眼中泛起红丝。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判我的死刑?
安德烈在乐曲的高潮中进入两组气势如虹的旋转。他双手交握越转越快,最后竟然只剩残影。
假声高音直冲云霄,质问的声音达到最高潮。“Why I should die.”
安德烈点冰起跳,他用挣脱地球引力的跳跃,对命运说“F***,you!”。
4F!
谁能想到,上一个时代的顶级男单,会在一个小小的E国杯上爆种了。安德烈竟然在25岁即将退役的年纪,练成了新难度。
乐声静止,安德烈在冰场中心站定,冰蓝的双眼盛满了泪水。
场上的观众心中一震。被批评吊儿郎当的安德烈何曾在大众面前落泪?当年名誉加身不曾,后来丑闻缠身也不曾。
说起,来这座冰场是看着安德烈长大的。年幼蹒跚的身影,少年组的希望之星,青年组的天命之子。
再次回来的安德烈不再是E国冰协的宠儿,不再是E国的希望。他背负着背叛师门的骂名,站在E国正统的对立面上。这个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圆滚滚地酒馆老板娘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呐喊安德烈的名字。一个又一个E国人站起来,迎接他们往日的英雄。
在冰场的中心,安德烈伸张双臂,努力拥抱这座见证了他所有故事的冰场。泪水从交叉的手指中落下。
耶稣究竟会不会赴死已经不重要了。爱滑冰的孩子重新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3个四周跳,两个3A。刚刚文森特的战略,竟然被安德烈做成了。”任柯兴奋地道。对手的完美发挥没有让任柯焦虑,反而让他更加兴致勃勃。
“重新归来的安德烈更强大了。我真是,好像下场一战。”傅笙的眼睛里跃动着战意。
“结果很难说,胜负在毫厘之间。”戴教练说道。
任柯却是一脸轻松“我敢赌就输得起。《客西马尼》和《丝路琴侠》都值得。结果怎样我都接受。”
“怎么?永远看着金饼饼的人转性了?”傅笙笑道 。
“金饼饼固然重要,但是澎湃的战意更重要。傅哥,我回去还能再加练20%。”任柯等不及迎接更好的《丝路琴侠》了。
技术分(T分):104.1
节目内容分(P分):99.2
自由滑总分:203.3
短节目+自由滑总分:304.7
安德烈以0.9分的微弱优势战胜任柯拿到了E国杯的冠军。奥列格教练失望地瞪了一眼尼基塔,拂袖而去。可尼基塔却无知无觉,站成了一座雕塑。
安德烈在等分区把头埋进臂弯,在全场鼓励的掌声中,泣不成声。有人说,他拼命复出一定是为了奥运。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大的执念就在索契的冰场上,今年唯一在索契举办的E国杯是他必争之地。
他做到了,他重新得到了家乡冰迷的认可。
“傅哥,你刚刚干嘛去了?颁奖典礼要开始了。”任柯找了半天人,才看到傅笙捏着电话进场。
“小柯,我们参加不成表演滑了。颁奖典礼结束后就飞回国吧。”傅笙表情凝重。
“怎么?我还挺想在表演滑现场吃E国师兄弟的瓜的。”
“肖白朗在号子里熬不住。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我们,想戴罪立功。”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8章
任柯从未想过再一次见到肖白朗是在临江省看守所。他胡子拉碴面色褐黄, 眼角还有细纹,短短半年老了十几岁。
“一会拜托偷偷捎带进来两条烟。”肖白朗颤抖着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二。显然他在里面被揍的不轻,右臂端不稳了。
傅笙摊了摊手。
“不送算了。凭什么一样是滑花滑的, 你们享受着鲜花掌声。我在臭水沟里和老鼠为伍。”肖白朗面容狰狞。
“从你在第一场比赛的时候,想暗招伤人, 就注定了一切。”傅笙想起肖白朗想用燕式旋转刮伤任柯,就心肝发颤。
“对,我当时还觉得没必要,现在看他们确实是对的。你就是那个破坏一切的搅局者。”肖白朗低着头狠狠地扣着分层的指甲盖。
“搅局, 什么搅局?”任柯疑惑。
“你知道曾经的花滑界是什么样吗?啊对, 你那时候是废柴,没人真正带你玩过。想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律师说我能得到你的谅解,我的事情就有转机。”肖白朗道。
“痛快点,有什么筹码?”傅笙说。
肖白朗深吸一口气“你们一定很奇怪, 自己一路走来好像无形中和很多人对着干吧。傅笙的成绩一下滑就被人抓住把柄刻意放大。任柯出道的时候千难万难。怎么那么多人, 都想给一个乡下教练教出来的废柴使绊子。”
“告诉你实话,是因为你们坏了规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被叫废柴,是因为长得高?也不全是。就算你只长到一米六, 没有票子, 没拜对山头,在主教练眼里依然是废柴。”
“世上没那么多天才,很多运动员天赋只有80分, 在国际国内都没有得牌的希望。他们的职业生涯某种程度上完全由基层教练决定。能去哪个队里, 能参加什么比赛, 背后都有说道。你们两个突然跑出来砸场子, 坏了规矩。我们明明发出了邀请信号, 你们却装看不见。你们横冲直撞,毁的不但是赵教练的生路,还是一波人的生计。大家能看得顺眼才怪呢。”
肖白朗盯着任柯的眼睛说道。“你以为现在处处鲜花掌声的花滑是好时候吗?我不觉得。这原是小众项目,没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是一波人的乐园。反正国家终归要发展它,大家就算再烂也有个全国冠军。全国冠军是很实惠的头衔。久而久之大家都成了懂规矩的人。守规矩,会上供,排排坐分果果。”
肖白朗眼神怨毒“懂吗?而你们俩的到来毁了一切。越来越多双眼睛看过来,约定俗成的东西开始不能够兑现。不然我犯得着去铤而走险?”
“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能得到一切!”他神神叨叨地咒念着。
任柯冷笑一声。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傅笙是花滑项目的领路人,却会墙倒众人推。
“你的筹码就凭这个吗?老实讲,我们无所谓。我会用成绩把这些恶心的规矩彻底击破。我会把这里的天花板捅破,让世人的目光投进来,让阳光照进来。C国花滑再发展下去,你可以随便在一个商业冰场当教练,收入不菲。是你自己把所有的可能都作没了。”任柯站起来作势要走。
“等等!别走,求求你们别走。我在这里一天都忍不了了。”肖白朗拼命向前探着身子,想抓住任柯,却被铁链绊倒。
“我的诉求很简单,首先在二审开庭前征得你们的谅解。其次,我的所作所为都是赵教练指使以及威胁的,他是主犯我是从犯。”任柯和傅笙的脚步不停。
“孟琪这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小姑娘。但是被鬼盯上后,她能幸运一辈子吗?”肖白朗抛出底牌大声喊道。
“等等,你说孟琪。”任柯转过身。
肖白朗接着说道“对,就是从临江省队出去的那个小女单,你的小师妹。坐下来听我认真讲讲吧。”
“我从国家队被发配到省队,成天被肖洋那帮二流子寻由头欺负,没事喜欢溜出省队玩。可是那帮王八蛋,看着后面栅栏的那个出口,说我从那里走一次就揍我一次。我只好另寻他路。有一天恰巧被我找到了一个能出去的狗洞,外面用层层野草树枝掩盖,伪装极好。外面是一个白砖老房子。”
任柯想起来,这个洞应当是自己当年挖的那个。奇怪,是什么人把狗洞可以伪装上呢?他做事向来随性。挖后门从来不屑刻意掩盖。不过那里杂草丛生,外人极少会发现。任柯在队时,就算有人发现,也不敢从那里走,触了任小爷的霉头。
“你知道临江省队后面的老房子是什么吗?”肖白朗一脸神秘。
“是老体操馆,总是说那里闹鬼。”任柯确定他发现的狗洞就是自己挖的那个。
话一落声,任柯敏锐地觉得这段对话莫名的熟悉。他心跳在一瞬间暂停,呼吸变得困难。傅笙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肖白朗撑着桌子站起身,脚镣发出当啷一声。他在警察的暴喝中阴沉一笑,“不是鬼,是比鬼还可怕的真人。”
肖白朗漫不经心地讲述道“这两年肖洋长大了,和他爸一样,最喜欢玩小姑娘。外面的姑娘哪有队里的干净?于是他专门挑队里成绩一般性格乖巧的隐形人下手。把人骗到体操馆里欺负。”
“他们事情做的隐秘。正常从省队到体操馆会走正门留下证据,走栏杆洞根本瞒不过人。唯有这个狗洞,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体操馆,不留一点证据。若不是被我撞个正着,谁都不知道。”
“估计现在玩出了事情吧。今年省队和体操馆的围墙被重砌了。他们手段够果断,更证明里面事情不小。有人想用这点事情找肖洋麻烦也挺难的。除了我手里的照片和我这个人证,所有证据都烟消云散了。”
“肖洋的爸爸是临江省首富,就想给儿子混个冠军。主教练的儿子从出国留学到结婚生子都是人家一手包办的。我不知道主教练是否知道这些事。我想就算知道,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出手帮忙压下来。谁都不希望队伍在自己的任期下出乱子。何况还有那么深厚的哥们情谊。”
“我在那个罪恶的体操馆里发现了孟琪的照片,上面没有挑上对钩。我听过肖洋的跟班麻子说,她本是肖洋的第一目标,漂亮听话不起眼。他们骗她去体操馆,接受教练的独家教导。不想她竟然没去,扑了个空。他们那阵也出了岔子,没心情再布局。等缓过神来,孟琪已经退队了。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呢。”
任柯双手颤抖,心中巨大的惊骇已经抑制不住。
不,那天孟琪本应该乖巧的在体操馆,等“教练”来开小灶的。重生而来的自己去找吴夏和曲盛,恰巧碰到肖洋一行人。他怒把网球砸到院墙上,惊到了体操馆中的孟琪。
若自己没有重生而来呢?任柯锋利的眉眼露出狼一样的目光。
“别瞪着我。我能把事情都说出来,就代表我是干净的。我本是要用这个秘密去找肖洋老爸,换得退役之后的生计保障。没有什么比共同保守秘密,更能拉近关系的了。现在只好拿一生富贵换得自由。孟琪一个小姑娘名声多宝贵啊,够分量吧。”肖白朗一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