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也会经常打的。”
宁晃没说话,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于是暖和的手掌离开了眼皮,行李箱拖动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门也跟着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宁晃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随手把床头的小刺猬抓进被窝里,泄愤似的捏来捏去,抱着闭上眼睛。
吸了吸鼻子,被子里还有隐隐的柑橘气息。
嘁,就出个短途差,搞的那么黏糊干什么。
112
宁晃是睡到太阳起来才起床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检查某位离家人口给他留了什么早饭。
鸡蛋是他喜欢的熟,豆浆只放了一点点糖,大头菜切丝凉拌,淋了一点香喷喷的辣油。
一口一个的奶香小馒头。
宁晃吃得慢吞吞,把电视打开,房间里一下多了许多声音,倒显得热闹了一点。
想来想去。
摸出手机,给标注着老流氓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到了吗。”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直都没有回。
宁晃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光让他保持联系,结果自己倒没动静了。
把手机揣进兜里,去工作室练琴,听歌。写歌。吃外卖。
看一会儿无关痛痒的电视节目,越发无趣。
不高兴地给夏子竽发消息,说自己可以早一点去录节目
夏子竽倒是回得很快:“怎么突然这么有工作热情了。”
他说:“有点无聊。”
夏子竽发了个看穿一切的表情包:“你家小男朋友又出差了吧?”
他死鸭子嘴硬:“跟他有什么关系。”
夏子竽跟他一起合作多年,早摸清她的规律了:“你家大侄子一不在,你就会变工作狂。”
“我还以为是二十几岁才养成的毛病,没想到天生就是工作狂,让你家大侄子拖后腿了。”
他:……
夏子竽乐得给他科普从前的光辉事迹。
那时候陆忱经常跟着导师出差。
陆忱前脚出门,后脚宁晃就不着家,时常回家睡个觉洗个澡就出门,懒得回家,就直接睡在公司的录音室。
录音室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空气不流通,还闷热,宁晃也不嫌弃,盖着外套就睡,连头发上的马尾都懒得拆。
一觉醒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这里支棱一块,那里落下一绺,他也不在意。
起床草草叫个外卖,吃过了就接著录。
没几天就开始掉体重,他本来长相就有单薄锐利的质感,瘦下来越发显得脆弱,好些人都传说录音室里住了个颇为标致的男鬼。
夏子竽回回去见他,他回回都是一副邋遢鬼的模样,在人人都光鲜亮丽的娱乐业公司里分外显眼,全靠颜值撑着,才没有被当成混进公司的流浪汉。
他那时候倒也不大挑活儿,不止给自己做歌,给夏子竽做歌,也给公司一些年轻小偶像做歌。
他摸爬滚打那几年,什么曲风都试过,什么歌都能信手拈来,产量堪称劳模。
唯一的问题就是嘴巴毒,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开口没几句,就把好好的一个大男生给说哭了,录完音,就蹲在录音室门口抹眼泪,跟队友说自己吃不了这碗饭,不是这块料。
夏子竽去的时候,正瞧见那男生挺大的个子,蹲在门口眼睛通红,一句一句哭着说,自己也着急,但怎么急就是没有用,成宿成宿睡不着,但就是唱不好。
又说,念书也念不好,唱歌也唱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宁晃在沙发边儿上杵着,漆黑的发半扎不扎,皮肤苍白,眉眼懒懒冲她一抬,透着半睡不醒的惰怠。
没烟抽,咬着根棒棒糖解馋。
见她来了,就给她使眼色,说:“我刚说得有点过了,你去劝劝。”
女明星也不爱干这老好人的事儿,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唱得过不去就是过不去,谁还没哭过几场。”
宁晃看了那小孩半天,说:“还念书呢,两头忙活也不容易。”
比他家大侄子还小一点,个头倒差不多高。
这要是陆忱让人这么训,回去估计能把天花板都给打上蜡。
夏子竽笑话他:“你自从有了你那大侄子,倒越来越有人性了。”
宁晃懒洋洋瞪她一眼,说:“你去不去?不去也行,下一张专辑别找我。”
就这个理由,威胁女明星最管用。
夏子竽说:“行吧行吧,算我倒霉。是你的跑腿小妹。”
那时候她还是大波浪红唇的冷艳美女人设,倒了八辈子霉,要去装知心大姐姐。
跑去跟人说,别太难过,宁老师他月经不调,脾气暴躁,混熟了就好了。
大男生被这话吓了一跳,抹着眼泪偷偷往屋里看。
夏子竽说:“不用看 ,他就是嘴臭,剩下都好糊弄。你背地骂他几句,他也都不大生气。”
“你宁老师说了,让你休息休息再接著录,其实已经有进步了,你仔细听他骂你那个口吻,已经逐渐由很嫌弃变成一般嫌弃了,等变成不太嫌弃,基本就行了。”
劝了好一会儿,把人眼泪劝回去了。
大男生眼泪擦干净,半信半疑喊:“宁老师,我一会儿回来接著录行吗?”
宁晃又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往屋里一钻。
大男生就慌慌张张看夏子竽。
夏子竽说:“别管,他就这样,你休息去吧。”
夏子竽恨得牙根痒痒,进门儿就骂他说:“宁晃,你这什么臭毛病。”
让她哄人,哄完了自己连句话都不会给,转头又没影了。
宁晃倚着沙发懒洋洋说:“我不会说话,说两句他又该哭了。”
夏子竽骂:“你不会说话?那你天天晚上给你大侄子打电话都靠心领神会是吧?”
宁晃理不直,偏偏气壮:“他又不是陆忱。”
夏子竽让他这话说的一愣,咂摸了半天这话里的意思。
宁晃出道这些年,绯闻不是没传过,身后的狂蜂浪蝶也从没见少,但恋爱的确一场也没见他谈过。
问就是想出名,想搞钱,谈恋爱有个屁用。
但现在一想,连性取向都是个谜。
夏子竽问他:“宁晃,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宁晃翻个白眼:“问什么问,反正不喜欢你。”
夏子竽心想,要不是她还得让他做下一张专辑,她非得抄起话筒砸他不可。
自打认识宁晃,她看得一千多集柯南瞬间有了用武之地。
113、
宁晃跟夏子竽聊的文字消息,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的,聊了好一阵。倒真的捡起那么零星半点的记忆碎片来,只是模模糊糊不大真切,细细去想,却又有点头疼。
中途女明星又忙工作去了,他便干脆懒得想了,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午觉。
大约下午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他以为是夏子竽给他发了消息,懒洋洋地举起来看。
却发现是陆忱发来的。
手一抖,“啪”一声,手机直击面门。
好疼!
冷不防一下,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宁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手揉鼻梁,一手点开信息。
是两个短短的语音条。
陆忱是带着笑意,轻快柔和的声音。
“刚刚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现在落地了。”
“今天的飞机餐好难吃。”
明明也没说什么,宁晃傻乎乎地揉着鼻梁,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第34章
114
陆忱出差谈生意的第二天,顺便去见了见合作多年的老朋友,是他读研时的师兄。
创业的事最初就是他跟师兄合计的。
师兄属于标准的高富帅,家境好、女友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创业纯粹是一玩,便没有他那当初那拼命三郎的劲头,发展方向想法都截然不同,没多久便跟他各立门户。
没伤了感情,隔着山水迢迢,倒关系越发好了。
师兄是带着读书时女友来的,这两人前两年刚结了婚,陆忱便客客气气喊一声嫂子。
聊着聊着,便今禁不住绕道他的人生大事上头。
他师兄便在桌上笑着问他,说:“你还是那一位?”
他点了点头,笑得格外真心。
嫂子听不懂他俩的哑谜,问他:“哪一位?”
师兄说:“他本科到硕士,都只有一位,是个大痴情种子。”
嫂子当年也是跟他俩一个学校的,想得眉毛都拧起来了,说陆忱当年也是校草,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师兄就笑,说:“想知道么,零用钱给我涨涨呗?”
嫂子瞪了他一眼:“人就在我面前,我脑子进水了,非得让你讹上么。”
陆忱笑着看他俩打情骂俏,便也不瞒着,说,是宁晃。
嫂子吓了一大跳,说,是这两天热搜上那个明星么?我以为你跟他都是乱传的……
话没说完,陆忱的铃声就响了,是一小段吉他的循环播放。
要是宁晃在,一定能听出来,是当初他发给陆忱的小段吉他。
陆忱便笑着跟师兄嫂子点了点头,出去接电话。
师兄还在给自己老婆科普,说,你是不知道,手机壁纸是他,听得歌也是他,穷的要命、演唱会还一场一场追,好几年了都以为他追星,要多疯有多疯,后来才知道,他就寄住在人家家里。
换了是他,能近水楼台、混进喜欢的人家里,非要欢天喜地让身边所有朋友都知道不可。
像他追他老婆那阵,几个哥们天天让他烦得睡不着觉,轮着翻儿给他出主意,没主意谁也别想睡觉。
但陆忱就是能隐忍下来,一瞒好几年,一点儿口风都不露。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宁晃,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宁晃的纠葛。
——这种隐忍自持的能耐,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看过去,陆忱在窗边接他家那位神仙的电话。
目光几乎要化作一汪水,菩萨低眉莫过于此。
陆忱笑着说:“总算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在忙?”电话那边的宁晃凶巴巴问。
“没有。”陆忱说。
宁晃显然打电话来并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太会闲聊,没多久就想挂电话。
陆忱便主动问他:“节目录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摘了面具之后,他们都来看我。”小刺猬有点郁闷,说。“峨眉山看猴的都没看我的多。”
陆忱踱步到窗边,他师兄挑的地方很好,餐厅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湖景,月色并不透亮,却朦朦胧胧得好看。
他就笑起来,问他:“那怎么办?再把面具戴上吗?”
“已经戴上了,”小刺猬说,“再来看我,我就都给骂回去。”
“这么凶啊?”他慢慢说。
宁晃便说:“还行吧,夏子竽说我以前太凶了,见过我的选手,都有点怕我。”
“但变小以后……好像不太管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困惑。
陆忱也能想象到,大刺猬乍一变成懵懵懂懂的小刺猬,见过他的人,大约都会被可爱到心坎儿上,想上去揉一把,又瑟瑟犹豫、怕扎了手。
半晌说:“小叔叔。”
“嗯?”
陆忱一本正经地说:“关系可以好,但头只有我能摸。”
他是有底线的。
小刺猬是他家养的小刺猬,看看可以,摸只许他一个人摸。
电话那边宁晃似懂非懂地嘀咕,什么玩意就摸头,谁敢摸老子头……
115
宁晃跟陆忱通过了话,神清气爽回到合宿练习室,检查选手的作品。
他这个导师过来蹭吃蹭喝也是带着任务的,挨个给这堆选手修改作品、指导表演方案,他倒也不大介意,就是往那一坐,对面挺大个的男生就开始瑟瑟发抖。
宁晃皱着眉说,我还能把你吃了么,你哆嗦什么。
大男生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宁老师,我叫展延。”
宁晃愣了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
——这就是当初让他骂哭那个男团成员。
他“哦”了一声,说:“你第二轮参加比赛的什么歌,我听听。”
展延把谱子递给他,缩头说:“我自己写的歌。”
“唱。”宁晃说。
展延就眼巴巴唱了,他有点怕宁晃,嗓子就没放开,动不动还打哆嗦破音。
宁晃越听眉毛皱得越厉害。
后来展延不敢唱了,低头说:“……老师,我是不是不大行。”
“这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晃本来想骂人,但不知怎的,或许是想起了陆忱的歌声,忽然觉得,这动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于是咽下脏话,说:“歌还凑合,我给你看看。”
宁晃低头给他改歌,展延就坐在边儿上看着。
他十八岁的外表实在生嫩,低头改歌的模样一点都不凶,甚至有些乖巧的意味在里头。
展延心中的恐惧感便褪去一些,小心翼翼挨过去,开口说:“宁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不自量力啊?”
宁晃问:“什么不自量力?”
“就是,我们那个团没了,我都二十八岁了,还做不切实际的梦,想要自己当歌手。”
宁晃没吱声,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显然是没听懂,这有什么可不自量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