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是出差路过这里,顺便跟贺聆叙叙旧,下午就走了。
两人近一年未见,边吃午饭边聊彼此的近况,王朔很是为贺聆惋惜。
“你说你窝在这么个小地方,就真没想回去?”
“我告诉你可别看不起我们小城镇啊,我在这里待了一年,没觉得哪里不好的。”顿了顿,贺聆说,“我现在的工作挺稳定的,过两年再说吧。”
王朔哪能不知道他的担忧,犹豫着道,“其实上个月我碰见柏家那个了,在拍卖会,就一开始我们遇到他那个场地,看着倒是挺正常的,还跟他姑有说有笑......”
贺聆神色一顿,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初见柏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谁都没想到他一时贪图美色会给自己惹上这么多事。
见贺聆不愿意多谈的模样,王朔连忙道,“不说他不说他,说点别的,话说你可真是桃花不断,那个姓蒋的都找了我三次了,你到底理不理人家?”
“别告诉他我在哪。”
王朔说的是蒋泽,贺聆拿到手机才发现柏珩把蒋泽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后来他换了手机号码,只告诉了一些必要的朋友,没把蒋泽添加回来,蒋泽联系不到他就找到王朔那儿去了。
“我做事你放心,不过你真不给他个机会啊,我看人家对你是死心塌地。”
听到死字,贺聆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你来找我到底是叙旧还是聊我的八卦,再说这些我走了。”
“好好好,我就是没想到你还真能不谈.....”
眼见贺聆作势要起身,王朔才赶忙转移了话题。
下午送王朔回去,贺聆还再三嘱咐他别跟蒋泽透露自己的行踪,王朔认真应了他才放人。
倘若前两年有人告诉贺聆他以后会对谈恋爱退避三舍,贺聆只会觉得他在说胡话,可现在贺聆是真不想再跟任何人纠缠不清了。
惹祸上身一次足矣,再多就是犯蠢了。
听到柏珩的近况,贺聆还是不免有几分恍惚,不过如果真按王朔所说的那样,想来柏珩是真心放下了,贺聆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隐隐有落地之感。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在实习生第三次找借口约贺聆出去吃饭时,贺聆直截了当道,“小林,你很好,但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如果你还是要借工作的名义做无谓的事情,我只好跟上级如实反馈了,你不会想我这么做的,对吗?”
贺聆以前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可如今却只觉得是负担,他不为所动地看着青年受伤的神情,半天,青年才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解决了这一桩小事,贺聆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他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人,即使现在的生活跟从前的大相径庭,也能够享受当下。
不过可能是前些天王朔提起柏珩,贺聆这几日总是难免会想到久违的人,有两晚甚至还梦到了柏珩,但梦醒后又记不清究竟梦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哪怕贺聆不刻意去想,他身上留有的属于柏珩的印记也会提醒他这段过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柏珩忘记这个人了。
这天,贺聆跟同事在外聚餐时接到了个陌生电话。
他看着屏幕上号码的所属地,就像是一颗石打破平静的湖面,让他莫名不安,可犹豫了几秒还是起身出去接听。
“你好?”
手机那头传来柏良沉重的声音,“贺聆,我是柏良,小珩有没有去找过你?”
时隔一年多,再与柏家的人有联系,开口就是闷天惊雷,贺聆的心重重地跃动两下,听见自己涩然的声音,“他又不见了?”
“从下午就联系不到他了。”
贺聆脑袋嗡嗡响,“你不是跟我保证过会处理好吗,再说这都一年了,他未必会来找我,你们柏家别什么事情都往我头上推......”
“如果不是找不到他,我也不会大费周章联系你,我们比谁都希望小珩能走出来,”柏良似乎扫掉了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我就不该相信什么他已经好转了的话,继续让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贺聆握紧了手机,“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不见了也不关我的事,”深吸一口气后道,“要是见到他我会联系你。”
“多谢,如果他再做出什么混事,我不会坐视不理。”
有了柏良这句保证,贺聆安心不少,失去自由的滋味他是绝对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贺聆强打精神继续回去聚餐,却不敢再多喝酒。
聚餐结束后,有车的同事送他回家,他站在路边等同事取车,夏风燥热,他出了一身薄汗,因为心里藏着事,他有点心不在焉的。
小镇的交通管控不如大城市那么严格,几个无牌飞车党怪叫着从他一米的距离冲过去,卷起一阵风,贺聆吓了一跳,这才回神,而同事也取好车子回来了。
贺聆一路都很警惕,下车后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但直到站在家门口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提醒自己不要受柏良那通电话的影响,一年了他都平安无事,柏珩的失踪也未必真和他有关,这样想着,贺聆才好受许多,跟往常一样拿出钥匙开门回家。
只是无人发现小区楼下昏暗的转角早已经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正目光晦暗地盯着消失在小区门口的贺聆。
第65章 (二更)
两日,柏珩还没有任何消息,虽然贺聆的生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一朝被蛇咬后一刻不敢松懈,尽量不让自己独处。
工作室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为一些原创店面设计首饰的款式,但全天下甲方估计都有一个通病,仿佛不多改几次就不够本似的,贺聆最近就遇到一个极为难缠的甲方,不是说设计不够有新意就是不吸睛,稿子改了七八次还不满意,他烦的不行,偏偏这个甲方给的又实在是多,只能一再地迁就。
眼见就快到下班时间,贺聆的稿子才到收尾阶段,不得已他只好自发加班。
连晚饭都是囫囵吃几口了事,改得头晕眼花,才赶在十点前将稿件发送到对方的邮箱,他揉着发涩的眼睛长吁一口气,公司还有两个倒霉蛋跟他一样在坚守,见他开始收拾东西,羡慕得两眼冒光。
夜深之后,空气没那么燥热,但走了几步路,贺聆还是出了点薄汗。
公交车十点就停运了,他自然没赶上,只好站在路边打车,司机是远程接单,离他将近四公里,要十来分钟才能到。
他边等司机抵达,边随时划拉着手机,这个时间点,路面虽然还有行人,但只是零星几个,显得有些寂寥。
贺聆莫名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几辆夜行的车驶过,除此之外,没有半点波澜。
他忍不住笑自己疑神疑鬼,可下一刻,却见到街道的转角处蓦然出现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
飞蛾汇聚在路灯上扑腾扑腾地拍打着翅膀,带起空气细微中的尘埃,而迎着幽黄的灯光,贺聆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柏珩一如记忆中的稠丽,像是一株在夜里盛放的昙花,漂亮得惊心动魄,只是他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比这深夜还要暗沉,正隔着几米的距离炙热地看着贺聆。
贺聆在他过热过深的眼神里呼吸微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柏珩竟然真的来找他了。
贺聆第一反应是给柏良打电话,可柏珩已经上前来,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斥道,“站住。”
柏珩闻言身形一顿,白润的脸浮现显而易见的委屈,可他竟真的停了下来,喃喃地说,“你怕我。”
贺聆喉咙微涩,幸而周围还有车辆,他不至于是孤身一人,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再见柏珩的准备,可柏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反倒让他有些无措。
他强定心神,声线客气而疏离,可细听亦有淡淡的怪责,“你家里人正在到处找你,怎么一年了,你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柏珩见到贺聆肯搭理自己,转悲为喜,他轻轻咬了下唇说,“我只是很想你,来看看你。”
贺聆沉声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柏珩眼尾失落地往下耷拉,继而苦笑了下,“我知道......”
眼前的柏珩看起来没有半点攻击性,跟贺聆一开始认识的温软青年重叠在一起,可他不敢忘记柏珩做过的事情,浑身竖着无形的刺,“那你就不该来这一趟。”
“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听见柏珩的话,贺聆一愣。
“医生说我生病了,这一年我都有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贺聆,我知道错了,那些事,”他眼里泛着清波,“我得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贺聆实在不想回忆那担惊受怕的两个月,冷声说,“你要真想我原谅你,就不该再来找我。”
柏珩落寞地垂眸。
贺聆见他似乎真心悔过,语气稍稍放软一些,“小柏,回家去吧。”
他们两个不要再纠缠不清就是最好的结局。
正好贺聆叫的车到了,他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柏珩,手刚碰到车门,就听见柏珩带着泣音的声音,“贺聆,你听见我吃安眠药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丝的难过?”
见他提起这茬,贺聆内心警铃大作,猝然拔高声调,“你又想干什么?”
柏珩的表情似笑似哭,在浓稠的夜色里有几分凄清,他勉力地朝贺聆笑了笑,突然转身就跑。
贺聆脑袋尖锐一疼,犹豫两秒后,狠狠咬牙追了上去。
司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喊,“你到底搭不搭车?”
眼见柏珩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贺聆快速地说了声不好意思,边跑边给柏良打电话。
“我见到小柏了,你在A城的人呢,让他们赶紧过来,我待会给你发定位。”
他气喘吁吁,柏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扬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贺聆哪有那个闲工夫跟他解释,直接挂了机,喊了两声小柏,可柏珩半点儿不搭理他,只一个劲地往前跑。
贺聆回味刚才柏珩的话,越想越是心惊,低低骂了声。
夜况不好,小镇的街道七拐八弯,贺聆离柏珩越来越近,柏珩冲进一条不知名的道路,贺聆连忙跟了上去,终于在街口握住了柏珩的手腕,他气得七窍生烟,“你跑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骤然闪现一道白光,贺聆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柏珩重重地推了出去,他往后踉跄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目光所及的一切像是按下慢放键似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辆疾迅的重型机车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冲向柏珩,柏珩如同麻袋一般被撞出了几米远,贺聆同时重重着地,背部疼得一麻,而柏珩已经倒地不起,机车摔了个半弧,带着头盔的男人翻了两个身,匆匆忙忙地扶车离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贺聆完全懵了,他脑袋里像是在打雷,轰鸣得他有十来秒断了思考,等回过神来,他听见自己嘶叫着喊了声小柏,继而不顾擦伤与疼痛跌跌撞撞跑向倒地的柏珩。
幽微的路灯下,柏珩双眼大睁,嘴里有鲜血涌出,他似是想起身,却只能僵硬地躺着。
贺聆全身都在发软,他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只得用力地捶了两下地面,用疼痛来止住颤抖,他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拨了120,牙关颤个不停,“你好,这里是华西路,我不知道是哪一巷,有人被车撞了,情况很危急,请你们马上过来......”他咬住了牙,“快一点。”
他挂了电话,跪倒在柏珩身边,却不敢去碰柏珩。
他这辈子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方才还活生生在他面前的人,如今却满脸是血,他过度惊恐,眼里涌出了泪,想说话,喉咙像是塞了棉花,再也发不出音节。
如果他不执意要追赶柏珩的话......
柏珩一开口,嘴里就有刺眼的红漫出来,他唇瓣翕动着,贺聆用力地抹了下眼睛,才看清柏珩的口型是对不起。
贺聆崩溃地无声大哭,眼泪湿了整张脸,
柏珩想让他别哭,可想到贺聆是为了他才哭的,又忍不住地觉得高兴。
身上剧烈疼痛着,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如果真就这么死去,柏珩也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想让贺聆记住他而已。
——
与贺聆分别这一年柏珩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伪装。
何医生是个很优秀的医生,柏珩却不是一个好患者。
他的治疗很顺利,情绪也日渐趋于稳定,他按期跟医生谈话,按期吃药,只是没有人知道所有药物都喂给了下水道,当然他偶尔也要当着姑姑或哥哥的面将苦涩的药物咽下去,可转眼他就会冲进洗手间东西吐出来。
他得痊愈,至少在医生和家人面前是如此。
但他不能真的痊愈,他怎么能跟贺聆分开?
柏珩每天都会想贺聆,特别是在给他养的孔雀鱼投食时,他尤其想念。
他偷偷地想,不易察觉地想,想念像是疯长的藤蔓,将他整颗心都包裹得密不透风。
柏珩很讨厌身边的跟屁虫,害得他无法去见贺聆,可是他需要这些眼睛来向姑姑和哥哥证明他是一个正常人,果然,在他变成正常人的一年后,那些跟屁虫终于不见了。
他得小心一点,才不会被发现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