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抽走了蒋衡手上的酒瓶。
“十八岁以下不许进入会所。”纪尧小小地回应了一下他这句“调戏”,然后虚敬了他一下,说道:“蒋先生。”
蒋衡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纪尧怎么知道自己的,就见对方晃了晃瓶子,就着瓶口“尝”了一口。
他也没去拿杯子,就这么不见外地喝了。
蒋衡眸色暗了暗,嘴角饶有兴趣地挂上一点笑意。
“好吧,我说错了。”蒋衡虚心接受指责:“贵姓?”
“纪。”纪尧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茶几上随手划了几笔:“纪尧。”
“好名字。”蒋衡说:“期许很高啊。”
纪尧没接这句夸奖,他放下瓶子,咂摸了一下啤酒的味道。
生啤味道苦涩,会所也不知道怎么选的牌子,涩里面还带着点酿酒残留的腥气,确实如蒋衡所说,味道很“对不起人”。
纪尧被难喝得皱了皱眉,拧过瓶身看了一眼上面的签标,大有以后要避雷的意思。
蒋衡被他的动作逗乐了,顺手扯过茶几上的果盘,附赠了他一块去味的哈密瓜。
“果然。”纪尧皱着眉,盯着啤酒瓶上的标签,客观评价道:“可以破产了。”
蒋衡哈哈大笑。
“我同意。”他说。
他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没几句,葛兴就不满足于宴会主角的躲懒,含含糊糊地过来抓他。
“你俩在这说什么呢?”葛兴笑眯眯地趴在高茶几上,顺手招呼纪尧:“一个人在这有什么意思,来一起玩儿啊?”
“有什么好玩的?”蒋衡兴致缺缺:“水平不行,梭哈都喝趴两圈了。”
“那不一定。”葛兴显然不服气:“你就是没遇到强悍的,我不信你今晚一直有点子,走走走,我非找个人治你——”
葛兴说着就绕过茶几要来抓他,纪尧懒懒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蒋衡,说道:“你骰子玩得很好?”
“一般。”蒋衡说:“但运气好。”
葛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连声起哄。他好像有点社交爱好症,也不管跟纪尧之前认不认识,立马就跟对方划进了同一阵营,试图撺掇他俩。
“来来来,试试。”葛兴变戏法一样掏出俩骰盅,冲着纪尧挤眉弄眼:“兄弟,要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就来一次,治治他。他之前可答应我,今晚输一局就请一桌酒——到时候咱俩三七分,你七我三。”
“算钱多没意思。”蒋衡也不看葛兴,只冲着纪尧晃了晃那小骰盅:“不然打个赌吧。”
“什么赌?”纪尧问。
“答应对方一件事吧。”蒋衡说:“俗是俗,但好用。”
纪尧挑了挑眉,也没说答不答应,顺手捞过了另一个空闲的骰盅。
他俩人同时摇盅,同时停下,葛兴一个局外人,好像比开赌的俩人还兴奋,趴在茶几上抻着脖子猛看。
“开啊!”葛兴说。
蒋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尧也没推脱,率先开盅,把盅盖往旁边一搁,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三个六。
葛兴欢呼一声,蒋衡笑了笑,也跟着开盖,露出三个一点。
“输了。”蒋衡笑着说:“你有什么要求?”
纪尧意外地挑了挑眉,打量了他几眼,说道:“那说个秘密吧。”
“秘密?”蒋衡作势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那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他说着站起身来,用指尖勾过纪尧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在葛兴大呼小叫的抗议下按住纪尧的肩膀,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他耳边,小声耳语。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追人。”蒋衡说。
第9章 所以你压根不需要我拉红线对吧?
在认识纪尧之前,蒋衡从来没有主动追过谁。
他皮相好,脾气好,家境不错,出手又大方,放在哪都是受人追捧的对象。何况圈子里狼多肉少,像蒋衡这种知道疼人还不乱搞的纯1更是凤毛麟角。
他们这个年纪,这个性向的,大部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相比起来,蒋衡这种“保质期”短一点的,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硬伤,有的是人不在乎。
蒋衡从来没缺过伴儿,在遇到纪尧之前,吃的都是主动送上门来的“预制餐”。
他在示好的陌生人里挑顺眼的、感兴趣的,然后顺理成章地接受对方的喜爱,发展出一段甜蜜的恋爱,最后在兴趣消失时水到渠成地分开。
追求一个同类对蒋衡来说是个陌生的体验,但好在纪尧不算难追——虽然也并不完全简单。
蒋衡有一种非常敏锐的情绪感知力,只要他愿意用心,他甚至可以在一顿下午茶的时间里就不动声色地摸清一个陌生人的所有喜好和雷区,然后找到最让对方舒服的相处模式。
相比之下,纪尧就显得坚定的多,他的言行态度和脾性从不因人而异,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纪尧都是先凭自己高兴的。
不吃他这套的觉得纪尧心高气傲,吃他这一套的又不一定能摸准他的脾性,以至于纪尧在交友圈的名声毁誉参半,好和坏的评价都很鲜明。
但对于蒋衡来说,只要顺着纪尧的舒服的方法来,对方还是很好说话的。
——何况他还有场外援助。
葛兴是个拉皮条资深爱好者,奉行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人生准则,一边觉得自己单身没关系,一边恨不得把所有朋友都打包出售。
那次接风宴之后,葛兴敏锐地察觉到老朋友似乎刚落地就有了新目标,于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兴致勃勃地穿梭在以他朋友圈为中心落点的人脉网里,一个礼拜不到就把纪尧摸了个透。
蒋衡看着手机里传来的PDF,颇为无语。
“协和本硕博连读的高材生。”葛兴趴在桌子对面,指指点点手机屏幕,冲他挤眉弄眼地说:“比你小一岁,但上学比你晚一年,现在书才刚念一半呢。”
“谢谢。”蒋衡诚恳地说:“但是我是准备追他,又不是博导选学生,不用知道他的个人简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葛兴不赞同地道:“人家可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高校教授。他爸是中科院的,妈妈是教历史的,一家子知识分子——你不得投其所好啊。”
蒋衡对这种查户口一样的背调没多大兴趣,他绕过葛兴,走到文件柜前把一份重新归档的老旧档案塞回去,随口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了,还有呢?”
“而且据我的了解,他前男友数量没你多。”葛兴转过身,顺势一蹦坐在他办公桌上,摇头晃脑地说:“好像也就谈过两三次恋爱——不过时间都不长,应该没有历史遗留问题,可以放心下手。”
蒋衡:“……”
失策,他怎么没看出来葛兴还有做私家侦探的潜质。
“不过你俩的名声真是半斤八两。”葛兴感慨了一句:“还有人要我提醒你,说玩玩就算了,最好不要动真感情。”
“怎么?”蒋衡随口问。
“他从来不负责的,每次的分手理由都非常让人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翻脸。”葛兴笑眯眯地说:“我说那正好,让你们俩以毒攻毒,就当为民除害了。”
蒋衡笑了一声,说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危险分子吗?”
“我对你可没有危机感,咱俩的择偶偏好不一样。”葛兴大咧咧地一挥手,说道:“我是信奉博爱主义的,跟你不冲突。”
“好好好。”蒋衡说:“博爱的葛大侦探,需要给你调查费吗?”
“那就不用了。”葛兴说:“你俩要是定下来的话记得包红包就行。”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蒋衡好奇地问:“你的人生里是有什么拉红线的指标吗?”
“你看你这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葛兴啧了一声,说教道:“我这是为了普罗大众的身心健康着想,明白吗。”
蒋衡锁上文件柜,随口道:“所以你不会把我的资料也发给纪尧了吧。”
“那当然。”葛兴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赞同盲婚哑嫁啊,跟你说,我可是信奉双方平等的,不会因为跟你关系更好就去坑他。你有的对方也得有,这才叫双面选择嘛!”
蒋衡:“……”
“葛老板,我觉得你不该开赛车改装店。”蒋衡诚恳地建议道:“你该去开婚介所。”
“哎,你怎么说的呢。”葛兴长长地叹了口气,竟然像是早就对这个提议有所心动一样:“可惜Gay圈这个需求太少,开店肯定赔本,我只能在你们身上找点乐趣。”
蒋衡对这种拉皮条的爱好有些无法理解,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接驳葛兴的脑回路。
他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挂在手里,顺便从桌上捞过手机按开,看了看新来的微信消息。
“我准备下班了,你自便?”蒋衡问。
“下班这么早啊,出去玩儿呗。”葛兴从办公桌上蹦下来,兴致勃勃地道:“正好周末,坝上那边的马场扩建了,去玩两天呗。”
“不去。”蒋衡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回复了条消息:“约了纪尧。”
葛老板沉默片刻,虚心请教道:“所以你压根不需要我拉红线对吧?”
蒋衡揣起手机,闻言回过头,附赠了一个友善而怜悯的标准笑容。
葛兴:“……”
蒋衡跟纪尧约了见面吃饭,然而临到了对方校门口才被放了鸽子。纪尧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是临时遇到点问题,今晚估计要爽约了。
蒋衡把车停在一个恰好能看见校门的地方,给他拨了个电话,却被纪尧挂断了。
这看起来像是任性上头耍人玩儿,要是换了葛兴,现在大概率已经调转车头原路返回,顺便还得跟狐朋狗友吐槽一晚上。
然而蒋衡琢磨了一会儿,没走,熄了火坐在车里,顺便看他这周要用的实习资料。
他在校门外从晚上六点半等到快九点,做完了整篇工作计划,纪尧的新信息才姗姗来迟。
“抱歉,我爸妈临时过来了,我之前也不知道。”
蒋衡愣了愣,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出了某种火药味,于是发了条信息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那边没再回话,看起来像是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发的消息。
蒋衡想了想,收起手机又等了一会儿,才远远看见学校门口走出来几个人影。
纪尧落后在一对中年夫妻身后,他们之间看起来气氛有些凝滞,全程没有交流。纪尧双手揣在兜里,微微垂着头,只是走到路边帮忙叫了个车。
上车前,女人回过头,似乎跟纪尧说了两句什么,纪尧沉默着点点头,于是女人没再说话,紧随着中年男人上了车。
纪尧目送着出租车离开巷口,正想转身折返回去,就听见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然后主动挂断了。
蒋衡发动车子,然后按了两下喇叭,等着纪尧看见他。
纪尧不认识这辆车,他心里产生了某种猜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握着手机,迟疑地走了过来。
蒋衡等到他近前,才摇下副驾驶那侧车窗,偏过头笑着看他。
“还有东西要拿吗?”蒋衡说:“没有就走,我饿得不行。”
纪尧显然没想到几个小时过去他居然还没走,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拉开车门坐上来。
“你怎么还没走?”纪尧问。
“你没接电话,怕你出什么事儿。”蒋衡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一茬,递给他一瓶没开封的气泡水:“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
“我爸妈来捉奸的。”纪尧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心累的疲惫感:“不知道谁跟我爸妈嚼的舌根,让他俩开始怀疑我性取向了——今天跑来突击查岗,想看看我是不是真跟什么男狐狸精不清不楚。”
某正对纪尧有企图的“男狐狸精”对此毫无危机感,语气轻松地明知故问:“怎么,挨打了?”
“没有。”纪尧喝了口水,讽刺地笑了笑:“我估计他们也没全信,只是怀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了又不敢明说,旁敲侧击的,说是要看看我最近有没有好好学习。去我宿舍翻了一圈,又看了手机,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
第10章 “只有你赶上了”
蒋衡家里说得好听是信奉独立教育,说的难听就是各顾各的。蒋衡从初中开始住校,一路顺顺当当自己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被家长查岗的新奇经历。
但他大概也能理解那对中年夫妻的想法——论谁知道自己儿子是Gay,恐怕都坐不太住。
葛兴说纪尧家是书香门第,恐怕会更视性向问题如洪水猛兽。
“我们这种人,总要过这一关的。”蒋衡笑了笑,把车开出停车位,随口宽慰道:“有的人瞒得好,瞒一辈子,瞒到大家心照不宣。有的人不爱瞒,就天翻地覆地闹一场,最后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彼此各退一步,结局都差不太多。”
纪尧似乎是累了,他把椅背放低了一点,侧头往外看。
暖色的路灯在车窗上划出棱格一样的光,映在他身上,凉津津的。
“有什么意思。”纪尧淡淡地说:“大人们把孩子视作所有物,捏圆搓扁地想让孩子长成期待的样子。如果长得符合预期就算了,一旦不符合预期,他们翻脸会比谁都快——感情啊、恩情啊,什么都是能拿出来抗争的筹码。要是真闹起来,最后是输是赢,全看谁更豁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