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反倒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连彭立这个话篓子都憋不住了。
“你看看,不赶巧啊,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是在医院里。”彭立关心道,“你这要住几天的院啊?”
“医生说是留院观察两天。”
彭立又道:“你伤的是手,不方便啊,有没有请护工?还是叔叔阿姨来照顾你?”
裴戎连忙道:“没,没让我爸妈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免得他们操心。”
“那不行啊,你吃饭怎么办?总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彭立见床头的小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还没吃饭吧?天都快黑了。”
彭立大概是铁了心了要撮合裴戎跟严心夏,裴戎害怕他会说出那句让严心夏来照顾自己的话。
站客难打发,就在裴戎犯难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一打岔,他稍微松了口气,拿出手机一看,刚放下的心脏又吊了起来,是王寒轻的电话。
他就知道这个点儿,差不多到了王寒轻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床上的郑琬琰也醒了,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他只能说句“稍等”。
接起王寒轻电话时,裴戎习惯性想往门外走,刚好严心夏和彭立堵在门口,他只能退到窗边。
巴掌大的病房,个个都屏住呼吸,等着他这通电话打完,他再克制,大家还是能听到他说什么。
“喂?”
王寒轻估计是到地方立马给裴戎打的电话,电话接通时,他还有点喘,“到家了吗?”
一想到王寒轻骑半小时车,就盼着这通电话,裴戎都没法开口说自己有事,让他先回去。
“没…”
“在外面见朋友?”
这么点儿事,裴戎犯不着说谎,既然王寒轻问到这里,他直截了当地坦白了,“在医院里。”
王寒轻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裴戎用余光瞥了一眼房间的人,侧过身,背对着他们,安抚道:“你听我说,我人没事,别紧张。”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伤到哪儿了?”
王寒轻不信裴戎那套说辞,既然进了医院,肯定是受伤了,只看是严重与否。
“胳膊。”
“什么程度?”
裴戎轻描淡写道:“骨折,要在医院待几天。”
王寒轻是个很细心的人,裴戎一丁点儿变化他都能察觉到,“你那边不方便是吗?”
“嗯。”岂止是不方便,前任、发小、下属,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王寒轻打电话,“你今天早点回去。”
王寒轻从不为难裴戎,哪怕他盼这通电话盼了一整天,哪怕他心都快飞到裴戎身边,还得故作大方,“好,我这边工作快结束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
“裴戎…”在挂电话前,王寒轻把裴戎叫住,“你发给我的照片我看到了,猫长胖了,借我自行车的人,送了我一把军用小刀,本来想视频的时候给你看,只能等回来之后,中午吃了芋头炖鸡,下午宿舍楼停水,刚出来的时候才来…没了…”
裴戎愣着把这些毫无关联,又毫无营养的话听完,王寒轻在那边的生活很单调,他已经是绞尽脑汁,将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分享。
“还有一件事…”王寒轻怕裴戎挂电话太快,又怕自己耽误他时间,“有点想你了。”
前面的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点想裴戎了,他也想问问,裴戎有没有想他。
裴戎心都揪起来了,他舔了舔嘴唇,后面站着什么人,他有点不在乎了,带着点儿笑意,“我刚刚没空,现在开始想,可以吗?小狗。”
王寒轻心满意足地回答:“好。”
要不是病房里站着的两人自己不认识,郑琬琰真想趁着裴戎打电话跟他们聊两句,终于挨到裴戎挂电话,她才找到机会说话,“主任,你跟谁打电话呢?”
裴戎没回答她的问题,“醒了,醒了下楼去买点吃吧,我俩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你还不饿吗?”
郑琬琰瘪了瘪嘴,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又好奇道:“这两位是谁啊?”
“我朋友。”裴戎催促着,“快去吧。”
支开了郑琬琰,裴戎顺手把被子牵了牵,“坐啊,刚说到哪儿了?”
裴戎压根儿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故作恍然大悟,“我现在这样也没法跟你们出去聚,要不然等段时间,正好联系其他同学,弄个同学会什么?”
“随你的便吧。”彭立一时摸不准裴戎是怎么想的了,没好在强行让了两人凑到一块儿,可他又不能不给他俩独处的机会,“我出去抽根烟。”
病房门一关上,严心夏站起身来,“我给你倒杯水吧。”
他在房间了看了一圈,没有水壶,也没有杯子,裴戎想叫他不用麻烦了,他执意跟护士站要了纸杯,倒了杯温水。
刚刚那通电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最后那个称呼,小狗。
是叫小朋友吗?不像,毕竟裴戎中午那会儿,还给那个“小狗”分享了小猫的照片。
他没有直接问裴戎身边是不是有人了,“我还以为…你说见不了面,是为了躲着我…”
其实刚刚裴戎要办同学会的回答,已经算是躲着自己,拉上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地躲。
“怎么会这么想呢?”裴戎现在的打扮实在不怎么体面,胳膊上打着石膏,还挂在脖子上,身上穿着病号服,他话锋一转,“怎么突然回来了?”
严心夏垂着眼睛,“总不能一直待在国外吧,回国是迟早的事情,打算过段时间,在市里开一家琴行,别说我了,你呢?”
“我?”裴戎的人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顺利考上大学,顺利毕业,顺利得到现在这份铁饭碗的工作,“毕业之后一直在厂里工作。”
严心夏不单单只想知道这些,他将话题引导了感情经历上,“没有谈恋爱吗?”
裴戎一点也不意外,严心夏一向是这样的,他问得很坦荡。
“谈过几次,不过都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
严心夏接过话,“我也是…有时候会想起你,我们读书那会儿,后来的恋爱,都和那会儿不一样了,为什么会不一样?”
年少的感情纯粹,且热烈,只是牵手和拥抱,足以填满整个少年时期的记忆。
裴戎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以前的事情来了。”
“裴戎。”严心夏不想被裴戎又跳开话题,追问道,“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裴戎在想,他和王寒轻还不算在一起了吧,至少王寒轻还没正式问过他,他俩顶多算是在试试的阶段,暧昧期。
严心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问过彭立,可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我有没有回来晚?”
“心夏,我不打算骗你,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记忆力特别好,记住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忘掉,几个月前,还是会想起关于你的事情,只是这几个月,遇上一个人,我跟他还没在一起,也有可能快在一起了。”说到王寒轻,裴戎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呢,跟我交往过的人都不太一样,很…特别。”
严心夏没料到裴戎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能让裴戎用特别来形容的,是一个人认识仅仅几个月的人,而不是自己。
“我没跟任何人细说过他的事情,包括彭立。”
裴戎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严心夏,打从决定分开的那刻起,什么时候回头,都晚了。
他也不想去假设如果没有王寒轻的存在,自己和严心夏还会不会有可能,没有那种意外,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是如果严心夏不出国,如果他俩不分手呢?
这种落差,犹如从高空坠入了地狱,严心夏连笑容都显得格外的僵硬,“是吗?”
第26章
彭立在楼下碰到买好饭菜的郑琬琰,他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跟郑琬琰一块儿上的楼。
郑琬琰社交能力强,彭立也是个话篓子,哪怕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还能聊一路。
“您是我们主任的发小啊。”郑琬琰八卦道,“我们主任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出丑的事情,说来听听。”
彭立觉得这丫头有意思,“他啊?当学生那会儿就是学生的风云人物,追他的人都排着队呢。”
郑琬琰“啧啧”两声,“我们主任也就是年龄大了点,但是跟办公室有些老头子比嘛,还算是正值壮年,你还别说,之前车间有来实习的技术工,那些小女生,还背地里喊主任厂花。”
他俩都是自来熟的性格,几句话的功夫,郑琬琰已经把称呼从“您”改成了“你”。
彭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厂花?”
“说主任穿得再老气都难掩姿色。”郑琬琰又道,“后来被主任听到了,得亏是他,换作是办公室其他老头子,肯定给那些小姑娘脸色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电梯很快到了楼层,他俩一前一后进了病房,房间里稍微有点安静,裴戎和严心夏谁都没说话。
见到彭立回来,严心夏站了起来,“让裴戎吃饭吧,我们先回去了。”
彭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着,这是…怎么了?刚跟郑琬琰聊天的时候,听郑琬琰提起她待会儿会回去,这不是好机会,严心夏不打算留下来陪裴戎?
裴戎也没有硬留,“行,回头再找时间出来。”
打发走了严心夏和彭立,郑琬琰也只是跟裴戎吃了个饭,也得回家休息了,病房里一下子只剩下裴戎自己。
他想着给王寒轻打电话,又想起人家现在接不了,点进微信的时候,王寒轻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拍照的地方光线不好,王寒轻手又抖,照片照出来很模糊,裴戎依旧能辨认出来,照片里是王寒轻口中的军刀。
“看到了。”
错过了今晚联系的机会,裴戎也体会到了牵肠挂肚感觉,王寒轻努力分享,他也做到事事有回应。
“我睡觉了,明天还得在医院待上一天呢,也不知道手机充电该怎么办。”
第二天,裴戎住院也没消停过,厂里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先是几个领导,后来又是办公室几个下属,牛奶水果拿了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裴戎得了什么大病。
也就是郑琬琰这丫头机灵,唯独她给裴戎带来了充电器。
“我懂你的主任,现代人没了胳膊都不能没了手机。”
以为送走了单位同事,自己能清静下来,裴戎给手机充上电,又给王寒轻发消息说自己拿到了充电器,结果又有人来敲门。
裴戎还得强撑着笑容应付,“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严心夏,他手里提着保温杯,端庄地站在门口,“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裴戎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他以为昨天的谈话,算是变相拒绝严心夏,“你…”
严心夏无视裴戎的诧异,径直走到了床边,将手里的保温杯拆开,又将饭菜盛了出来。
“老吃外卖伤也好得慢些。”严心夏自说自话,“这都是我跟阿姨学着做的,你尝尝。”
裴戎单手撑起身来,“心夏,昨天我说了…”
“我知道啊。”严心夏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跟他还没在一起,可能会在一起,但是也可能不会在一起,我虽然回来晚了,但是还有机会不是吗?”
裴戎张了张嘴,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中学时期的严心夏,严心夏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
严心夏太了解裴戎了,给他一点儿压力,在退一步,裴戎心软,很少给人脸色看,也不会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你哪怕只拿我当老朋友,也不该拒绝我的。”
裴戎靠在了床头上,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谢谢”。
有共同回忆的两人是不会冷场的,只要严心夏愿意抛出话题,裴戎总会和他搭上一两句话。
中途护士进来给裴戎输液时,裴戎的饭还没吃完,护士特别提醒,“小心手啊,实在不行,让你朋友喂你。”
当着护士面,裴戎只是尴尬地点了点头。
等护士出去后,严心夏问道:“需要我喂你吗?”
裴戎笑了笑,“别闹了。”
喂饭裴戎还能拒绝,上厕所是完全得靠严心夏帮忙,裴戎的右手打着石膏,输液只能扎左手,他自己没办法拿吊瓶,是严心夏帮他提到厕所的。
好在厕所有挂吊瓶的地方,严心夏挂好吊瓶,非常体贴道:“好了你叫我。”
此刻的裴戎在想,如果明天还不能出院,他怎么都得请个看护。
严心夏在医院陪着裴戎吊完水才离开,临走前,裴戎跟他说:“明天,真的不用来了,太麻烦你了。”
严心夏耸了耸肩,“我不觉得麻烦,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病房门一关上,裴戎疲惫地举着左手挡在眼前,他不想承严心夏的情,人情是这世界上最难还的东西。
裴戎输完液,又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
医院就是这样,有人来看望的时候,是热闹,人一走光了,冷清地跟什么似的,偏偏自己这病房也没安排别的病人来住。
医院的位置没在市中心,地儿算不上偏僻,但足够清静,都听不到什么车声,裴戎懒得开灯,盯着窗户走神,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是什么呢?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伸到枕头下去摸手机,今天都这个时间了,王寒轻居然还没给他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