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曜、陆之恒:“好的老师,老师再见——”
两个人速度快了一倍,十一份卷子很快就数出来了。
陆之恒把他数的那部分整理好抱起来:“每份数了五十张。”
庄文曜也做了相同的动作:“够了!谢啦。”
“不用谢。”陆之恒温柔地笑笑,“把卷子摞到我上面吧,你来锁门。”
“好。”两人走出文印室,庄文曜依言而行,关灯关电脑拉电闸,走廊里唯一的光源也熄灭了。
整个逸夫楼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片漆黑中,好像响起了谁的抽气声,极微弱。
“我说,”庄文曜锁好门,把钥匙扔到高高的窗台上,“这样锁门有什么意义啊,钥匙就在旁边,不是脱了裤子那个啥吗……”走近陆之恒,去接他怀里抱的卷子。
陆之恒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啊、嗯……”
“你怎么了?”庄文曜猛地一跺脚震亮了声控灯,走廊里又恢复了光明。
陆之恒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松了一口气:“没事。”
“你的脸色有点发白……”庄文曜认真地盯着他,“晚上吃饭了吗?”
陆之恒神色闪躲,不看他:“吃了……啊不,没有……”
“?”庄文曜心中疑窦顿生,“到底吃没吃?你等一下,我兜里有糖。”
他把卷子重新塞回陆之恒手里,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直接撕开喂到他嘴里,把糖纸团成球塞回了口袋:“好点了吗?”从他手里接过了数量更多的卷子。
陆之恒含着糖块,神色缓和了许多,轻松地笑了笑:“好多了,谢谢你。”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庄文曜说。
陆之恒警觉抬头:“嗯?”
庄文曜:“你为什么对人总是那么客气?明明自己对别人很热情,几乎是有求必应的,但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大家都那么喜欢你,你这样让人总觉得疏远……还是说你本来就不喜欢我们?”
陆之恒忙说:“我没有那种意思!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说话间到了电梯,庄文曜按下按钮:“那你随意一点就好了呀!大家都是同学嘛,不用这么客气吧。总是这样,不会很累吗?”
陆之恒笑笑:“你说得对。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
电梯升上来了,陆之恒率先进去按下了1层,站到最里面的角落里。
庄文曜也跟着进来:“晚上来这还怪吓人的,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灯闪了一下,有恐怖游戏内味了。”
陆之恒的身形明显变得僵硬,声音也有点颤抖:“是吗?”
“对呀~”庄文曜用空灵而飘忽的声音说,“学长,咱们学校有没有鬼故事流传呀?像丧尸啊、女鬼什么的?”
“没有。”陆之恒的声音鲜少地冷淡,眼睛死死盯着电梯的数字,5、4……
“真吓到了?别害怕嘛!”庄文曜看他反应不对,迅速恢复正常语气笑着说,“咱们都是信仰唯物主义的高中生啊!再说了,就算真的有,我一拳打十个,保护你也是绰绰有余……”
电梯到了3楼,头顶的灯光又忽闪起来,这次是连续不断的明明灭灭。
“我靠?”庄文曜不敢置信地抬头,“不会这时候停电吧?”
楼层的数字由3变成了2,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快到吧!
世界上有种心理学效应,叫做墨菲定律: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的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随着头顶的一声怪响,灯泡的整蛊游戏终于偃旗息鼓,彻底灭掉了。电梯卡在1层和2层之间一动不动,陷入一片漆黑当中,只有应急按钮闪着阴森森的红光。
“Shit!”庄文曜整一个大崩溃,“学长我错了,我再也不乌鸦嘴了!不过要像上次广播站那样的话,应该一会就能来电。先按一下应急按钮吧……”
庄文曜虽然表现得一切如常,但内心肯定还是有点小恐慌,都没察觉到陆之恒已经许久没做声了。
“学长?”庄文曜僵硬地扭过头去,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顿时就心慌了,“陆之恒你没事……”
话音未落,幽闭的空间里响起哗的一声,试卷散落在地,一个人影贴着墙角滑落下去。
“陆之恒!”庄文曜瞳孔倏地放大,不管不顾地把手里的卷子哗啦扔到一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朝他的方向摸索。
他大喊:“陆之恒,能听到吗?说话!”
毫无反应。
庄文曜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依稀看到陆之恒双目紧闭,脸色跟纸一样,极其骇人。
低血糖昏迷?突发心跳骤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庄文曜靠近他进行检查,心率极快,呼吸浅促,苍白的小脸上一摸全是汗。
庄文曜解开他的衬衫扣子和领带,减少束缚,大脑飞速转动:应该是低血糖?这时候应该测血糖、静滴葡萄糖?可是他们被困在这个该死的电梯里!
怎么办?!
庄文曜小心翼翼地让他平躺在自己腿上,颤抖着用衣袖擦干净他脸上的汗。他只能做到这些了,愤怒地抬腿踹了一脚电梯门。
这声响动惊动了怀里的人,他的腿抽搐了一下,随即侧过身蜷曲起来,表情痛苦:“不要……”
庄文曜心头一震,俯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一时愣住了。
“不要……爸爸……”
爸爸?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庄文曜的心骤然紧缩起来,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接着一种别的什么情感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他认为那应该是一种保护欲和责任感。
陆之恒瑟缩的姿态如同母体中的胎儿,手掌轻覆在庄文曜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却霸道地将他的手牢牢扣在掌心,如溺水者攥紧了救命的绳索,断断续续地嗫嚅着。
手背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和潮湿,庄文曜却迅速适应了这种触感,同时落空的掌心处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空虚。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挣脱了禁锢,翻腕反扣住他的手,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但这样似乎还是不够,怀里的人还在微微发颤,粗重地喘息着。
于是庄文曜换了个姿势,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胸膛贴着他的脊背,仿佛透过肉.体拥抱他不安的灵魂,在他耳边一字字地说:“别怕。”
“有我呢。”
第53章 黑色漩涡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梯终于恢复了电力,像个帕金森发作的患者颤颤巍巍地缓缓运行起来,到达一楼。
庄文曜腿有点麻,但强打精神站了起来,把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跨出这座罪恶的电梯,一脚跺亮了声控灯,来到一楼走廊里的长椅上。
陆之恒靠着他的肩,呼吸渐渐平稳,但神志尚未清醒。
方才那个怀抱,像是狂风恶浪中的一叶扁舟,无边黑夜里的一线光芒,冰冷深渊里的唯一热源。他仿佛还沉溺于那个美梦里不愿醒来,耳边却有个声音警示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在那股信念的趋势下,陆之恒悠悠转醒,眼前的一切渐渐明晰。是光,把一切都照亮。他安心了,心跳恢复至正常的频率,但在对上了庄文曜热切注视的目光时,他却无法坦然面对他的眼睛。
庄文曜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和试探,低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陆之恒说不出来,“我已经没事了……卷子,得回去把卷子……”
没错,支撑他醒过来的就是这件事。
“别管那些了!”庄文曜陡然提高了音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陆之恒一愣,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好看的眼睛懵懂又无辜,还多了一丝脆弱。
“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庄文曜语气软了下来,“我陪你去医务室输液。”
陆之恒眼神闪躲:“我不需要输液,我……”
“你其实是怕黑对不对?”庄文曜打断他的话,“上学期下雨那天在广播站也是,对不对?”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陆之恒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对不起……”
庄文曜不自觉又加重了语气:“对不起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我……不想让你觉得麻烦……”陆之恒自嘲地强笑着,“没想到却造成了更大的麻烦,对不起……”
庄文曜不说话了,抿着嘴一目不瞬地看着他。
“我现在已经好了!”陆之恒故作轻快地说,“我们去把卷子收起来吧?”
“你给我回来坐着!”
庄文曜一把把人按回去,语气强硬而恳切,让陆之恒整个愣住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也依靠一下别人啊!就算别人不行,我也不行吗?什么都憋在心里,很容易出问题的你知不知道?别人很担心的知不知道?我……”
最后一个字带着哭腔,他呼吸乱了,眼眶发红,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陆之恒讶异地望向他,内心猝然涌上无法形容的慌乱,“你别……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不该对你撒谎,是我太懦弱,我是胆小鬼……”
庄文曜费力地出声打断:“你别再说了……”明明陆之恒才是需要安慰的人,怎么反而主客颠倒了?越说他心里越委屈,眼睛越酸。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掉眼泪,也太丢脸了!
陆之恒乖乖闭嘴,手足无措,连眼睛都不知道该不该看他,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但其实庄文曜不想责怪他,只是太担心他了,自己情绪缓不过来。所以陆之恒是个自己惩罚自己的小朋友。
喉头的肿胀感终于消解下去,庄文曜压着嗓子低声说:“是,你确实有错,错在你太不重视自己了!但你为什么要道歉?明明受伤的是你啊。你应该事前就告诉我你怕黑这件事,这样我就能多注意一点了。现在出了事才道歉,不是晚了吗,对不对?”
“对。”陆之恒点头,嗫嚅着说,“其实我怕黑,是因为……”
“我不想揭你伤疤,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陆之恒沉默:他,不想听我说吗?
刚才那个怀抱,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可当他终于萌生了了鼓起勇气面对过去的念头时,庄文曜的这句话,像是向蜗牛小心探出的触角伸出的指尖,瞬间又让陆之恒退缩了。
可那指尖明明也是出于善意和呵护的。
“我只是希望,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也能想到我……想到别人,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庄文曜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陆之恒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但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能的。”
庄文曜牵着他:“能走吗?”
“嗯。”
“去收拾残局?”
“嗯。”
陆之恒按开电梯,里面一片狼藉,凌乱的试卷铺落满地,散落着折痕和脚印,惨不忍睹。
庄文曜扯起嘴角看了他一眼,用开玩笑的口吻:“你看看你弄的。”
陆之恒低眉垂眼抿着嘴,脸颊飞上一抹窘迫的红晕,动了动嘴唇……
看这表情庄文曜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拿话堵住他的嘴:“不许道歉!”蹲下身从边缘开始拾卷子,“你帮我按着电梯,我来收拾。”
“嗯。”
庄文曜把所有卷子都整理起来抱在怀里,但是这样并没有结束,还得分类。
“我们去明德楼吧。”庄文曜说,“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垃圾楼了。”
“好的。”陆之恒说,“我也是。”
明德楼,一串悠长的铃声过后,无人的走廊上愈发静默。两个男生找到一块宽敞的地方,默默分拣卷子。
所幸全校只有逸夫楼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他们得以在稳定的光源下做完剩下的工作。
庄文曜说:“把有脚印有折痕的单独扔一边吧,给我。”
“好的。”陆之恒悄悄看了他一眼,“耽误你自习时间了,对……”
庄文曜转头看向他,后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唉……你到底在怕什么呀?”庄文曜转向陆之恒,扳着他的肩膀,“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死的吗?”
陆之恒一愣。
“累死的!”庄文曜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事必躬亲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你想效仿他吗?”
陆之恒咬唇,摇头。
“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一点吧。”庄文曜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偶尔和别人提提要求也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对方可靠的话。就像你说你不吃香菜一样,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啊,对吧?”
陆之恒笑着点点头:“嗯,知道了,我会的!”
庄文曜收拾起分好的试卷,把陆之恒的那部分递给他:“好了,快回去上自习吧,学霸的晚自习我可耽误不起……”
“谢……”陆之恒在庄文曜的注视中咽下了剩下的那个字,换成了“拜拜”,然后慢慢转身离开。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忽觉旁边的身影一直跟随着他。
“阿曜?”陆之恒茫然,“还有事?”
“你说我?有事。”庄文曜背着手,亦步亦趋地守在他身边,“你刚刚出事,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要看着你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