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看似严肃实则温柔的父亲,真诚又傻乎乎的弟弟,蒋游忍不住笑了出来,回家的感觉真好。
蒋游以前的房间肯定是住不了了,贺长康让阿姨重新收拾了一间房出来,刚吃过饭便催蒋游回去休息。
“你先去睡一会儿,补补觉,其他的事等睡醒再说。”贺长康道。
蒋游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对贺长康道:“爸,刚才吹蜡烛的时候方叔好像不知道怎么叫我……”
其实不止方叔,蒋游注意到就连贺长康和贺年都很少叫自己的名字。
大概在他们心里自己始终都是贺锡,而不是听起来跟这个家毫无关系的蒋游。
蒋游不免联想起徐丽华和文贤歌。他们俩一上来就小宝长小宝短的叫自己,对自己的名字表现出一种无声的排斥,仿佛只要否定了“蒋游”这个名字,就能够将中间那段消失的时光一并否定。
虽然徐、文二人是冒牌父母,但这种心态却很可能是共通的,毕竟世界上哪有亲爹会不想让孩子恢复原名的呢?
再者长康集团家大业大,贺长康必然要向股东宣布大儿子归来的消息,到时“蒋游”夹在贺长康和贺年之间,不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突兀。
正因为如此蒋游才有些紧张,他看着贺长康,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然后再次握紧。
“其实我对名字没什么所谓,只是现在的名字用得久了比较习惯,换回去也行,就是可能得适应几天。”
贺长康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笑着道:“不需要你适应,按你舒服的方式来就好了。”
贺长康同样看着蒋游,既看着此时此刻的他,又仿佛穿过时间长河向过去每个人生片段里的蒋游投去最深切的注视,目光深邃而温柔,足够包容他隐藏起来的所有惶恐。
“爸爸很高兴你是贺锡,也接受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一个人很努力地成为现在的蒋游。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孩子,也永远都是你自己。”
*
下午睡醒,贺年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带哥哥去医院检查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利用现代医学技术使蒋游的记忆恢复。
贺长康对恢复记忆的事倒是淡淡的,毕竟人生还有很长,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自然会创造出更多更珍贵的回忆。
不过作为父亲,贺长康很是担心蒋游的身体。毕竟当年蒋游是因为脑袋上有伤才晕倒在福利院门口,后续还因为跟别亦南打架又晕了一次,但却一直没有彻底地检查过。于是贺长康大手一挥,一家人立刻前往医院。
贺家本就是做医疗的,这点事还用不着贺长康打招呼,贺年去下属医院刷一刷脸,一切水到渠成。
不用排队,各项检查都做得很快,结果却得隔天才能出来。
路过血液中心时蒋游提议再和贺长康做一次血液鉴定,贺年抓了抓头发道:“不用了吧,哥,你不是已经看过咱俩的鉴定报告了嘛。”
之前贺年拜托别亦南去蒋游家偷头发,拿到样本之后火速做了一个加急,昨晚一进蒋游家的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向蒋游展示了。
“可是后面应该有很多场合需要提供父子间的鉴定报告吧。”蒋游道,看了贺长康一眼。
“也对,比如给你重新办理户口。”贺年道,刚说完又嘿嘿傻乐起来,“除非我把户口迁出来,那哥你就跟我一起过。”
话音未落便被贺长康一巴掌拍在背上,“我是不是让你吃得太饱了。”
这次就不需要做加急了,采血的时候蒋游自然而然地想到余老师,既然自己现在有资源,当然要合理利用起来。
蒋游也不矫情,把余老师的情况跟贺长康说了,贺长康沉吟道:“这样吧,让老师转到咱们自家的医院来,我找个这方面的专家负责他,你也能放心一点。”
三个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仁爱医院。
贺长康和贺年感谢余老师曾经对蒋游的照顾,因此表现得格外热情,跟着过来的司机小王自觉地去帮余老师办理转院手续,一切都很正常。
唯独余老师本人一脸懵逼。
“小游,”趁着贺长康跟贺年说话的功夫,余老师把蒋游拉到一边,一脸关切地小声询问,“你这次的爹……保真吗?”
蒋游:“……”
仅仅一晚上而已,剧情就已经进展到了新爹换旧爹,而且这个新爹看起来比旧爹还要浮夸一点,出门竟然有司机随行,很难不让朴素的老实人余老师觉得是在演戏。
“保真,”蒋游很是认真地说,“百分之百原装正品。”
余老师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拍了拍蒋游的手,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余老师都把蒋游当成自己的孩子,以前给余述买衣服的时候也会顺手给蒋游买一件同样的款式。
余述过生日要吃海鲜自助,余老师就会想蒋游也没吃过,等到周末便接蒋游一起去吃。
可是随着两个孩子逐渐长大,所需要的不再是衣服和食物这么简单,年轻人要车要房,虽然他们都说可以自己挣,但余老师是很传统的那种付出型家长,总是希望自己能为孩子做得更多。
他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他不担心余述,因为哪怕自己不在了也还有亲戚可以帮衬余述,而且余述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活得粗糙随意,野草一样,见风就能长。
可蒋游不是。
蒋游是一朵玫瑰。
比喻很俗,但余老师只能想到这个。
为了生存,玫瑰也能像野草一样生长,而且还会努力适应贫瘠的环境,争取长得更加茂盛,但玫瑰终究不是野草。
如果可以,余老师很想为玫瑰砌个花园,让它快快乐乐的绽放,不用硬逼着自己去适应去改变,可余老师终究只是个领着退休金的普通人。
他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野草再野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因此他只能在很有限的程度里尽力看护玫瑰,心里总觉得远远不够。
也正因为如此,当余老师知道蒋游终于被亲人找到,且原生家庭看起来就很不一般时,余老师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也真心为蒋游感到高兴。
这些情绪很复杂,余老师从未向任何人说起,也不可能说,但他却觉得蒋游都懂。
“老师,”跟小时候一样握着余老师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蒋游把头靠在余老师的肩上,“我知道在您心里我跟余述哥是一样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想要说出心里话总是困难的,“但您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我的人生负责。以前您总担心我,以后您可以轻松一点了。”
跟余老师撒完娇,蒋游想起隔壁的老爷子,出去转了一圈打算看看今天有什么免费的水果可以蹭,结果却发现老爷子不见了。
“出院了,”余老师道,“说是他孙子的对象出了点事,婚事彻底告吹,老爷子高兴地多一秒钟都待不住,收拾东西连夜出院了。”
“这样啊。”蒋游觉得有点可惜,这老爷子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从医院出来,贺长康临时被一通电话叫走,身处他这个位置,每天的事情多到做不完,除非选择彻底退休,否则不可能真正闲下来。
看时间还早,蒋游回了一趟自己家,在贺年高度警惕的注视中故意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最后才拎了个轻便的小箱子对贺年道:“走吧,回家。”
贺年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抢过箱子替蒋游拎着,大狗式委屈:“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想和我们一起住。”
“我可没这么说。”
“可是你也没说要一起住。”
“也没说不要一起住啊,”蒋游逗他,“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问我?”
贺年简直像贺家的异类,被蒋游逗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得闷声闷气地回答:“不敢问,万一是坏消息怎么办,我受不了。”
蒋游哈哈大笑,抬手就是一顿乱撸,最后满意地收手,有弟弟的感觉真好。
刚回到家,贺年的导师打来电话问他实验的事。
贺年两天没去实验室了,进度落下不少,严谨可靠的学霸人设摇摇欲坠,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换衣服,回学校继续盯实验。
家里就剩下蒋游一个人。
有点无聊。
换作平常,蒋游大概率会开一会儿直播和水友们聊聊天,可惜今天不行,他还没跟贺长康和贺年说自己在做直播的事,而且目前的环境也不太适合上播。
蒋游跑到自己以前的房间玩了一会儿滑梯,在这种简单的快乐中大脑神经忽然跳了一下——
贺年之前好像提过隔壁住着的是“晏家”,X市究竟有多少有钱人姓晏啊,会是他想的那个吗?
蒋游忍不住去找方叔询问。
方叔有些诧异地看了蒋游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确实是晏氏集团的那个晏家,说起来当年小游你和小晏总还是好朋友呢。”
“小晏总?”蒋游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称呼似曾相识。
方叔哈哈一笑,“当然是晏折渊。现在老爷子退休,该叫他晏总了。”
蒋游的心怦怦跳起来。
尽管方叔一再强调晏折渊几年前就从老宅搬了出去,如今只是偶尔回来小住一下,可蒋游仍然觉得很好奇,忍不住想去看看晏折渊以前住过的地方。
而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小时候竟然和晏折渊认识,还是好朋友……蒋游表情有些微妙,所以他们俩的关系其实是友情变父子情再变友情?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过下一秒蒋游就忍不住笑起来——晏折渊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贺家了,那等会儿自己要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岂不是会把他吓一跳?
按着方叔所指的方向,蒋游沿路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晏家,发现晏家大门没锁,干净宽阔的庭院里空空荡荡,旁边的豪华狗屋大概就是被贺年念叨过的今年新换的五个之一,确实很豪华,可惜狗子没在。
蒋游探了探脑袋,余光捕捉到一点熏黄灯光从主宅侧面的某扇窗户里淡淡泼洒而出。
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不由自主地往近走了两步。
窗上映着一个人影。
*
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正在看书的晏折渊心神不宁地翻过一页。
今天下班以后他怀抱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回到了晏家别墅。
住家阿姨见他回来,忙说老爷子五分钟前才出门遛狗,又问他吃没吃饭,晏折渊自然没心思吃饭,摆摆手拒绝了。
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晏折渊一边往小书房走,一边忍不住想蒋游今天应该回家了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参观儿时的豪华房间,好奇地爬上滑梯试试自己还能不能玩,然后跟贺长康一起吃饭?
晏折渊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想要发个微信问他,却在点开对话框后停住了。
算了,他烦躁地想,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这颗小白菜已经回到了别人家的菜园子,自然有人愿意照顾他给他浇水施肥,甚至比自己做得还要好。
搞了半天自己才是偷菜的那个。
晏折渊一时有些无语。
手边的书连看都没看一眼,随便又翻过一页。
晏折渊又想,假如蒋游知道他当年走丢被拐和自己有关会怎么想?还会像敬爱爸爸一样敬爱自己吗?
……呵,什么爸爸,他已经有爸爸了,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个假爸爸。
思绪纷乱。
突然,窗户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三下,又是咚咚两下,紧接着一张写满笑意的精致脸孔出现在玻璃外面。
“真的是你啊晏折渊。”蒋游笑嘻嘻地说,“想不到吧,咱们这么快又见面啦。”
第31章
“方叔说你搬出去住了, 今天怎么会回来?”一进门,蒋游便迫不及待地问。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房子的内部装修,发现跟自己家完全不一样, 整体是非常老干部的风格,“你家这么严肃啊。”蒋游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变轻了。
“我爷爷的审美。”微妙地停顿了一秒,晏折渊道。
事实上晏折渊到现在都有点没缓过来——蒋游敲窗户的画面和当年贺锡在窗外向自己负猫请罪的画面骤然重合, 那咚咚咚的几下仿佛和玻璃无关,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口。
“这样啊。”蒋游点头,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抬起头直视晏折渊,“等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晏折渊没有说话, 只是定定地和他对视着。
蒋游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回想了一下那天晏折渊送自己回家时的情景, 难怪当时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亲生父母”打转。
晏折渊点头,觉得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下,“也没有特别早, 而且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你爸爸想亲自跟你说。”
看蒋游还是一脸好奇, 晏折渊便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说到当年贺锡之所以走丢继而被拐是因为独自去商场给自己买生日礼物时, 哪怕心脏强大如晏折渊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尽管所有人都说这件事不能怪他,但晏折渊知道盘桓在自己心里的内疚和自责没有一天消退过。
晏折渊不喜欢林飞白, 所以愿意用利益交换的方式去补偿对方错失的人生, 因此无论林飞白提出的要求再离谱,他都能冷淡处理如同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