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别恨失笑,他提醒父母道:“爸、妈,我三十岁的生日都过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余贯林道:“三十岁怎么了?你还没有成家,在爸妈的眼里就永远都是孩子。不过,这也是我跟你妈最后一年给你压岁钱了。好好珍惜啊,儿子。”
余别恨噙着笑,接过父母的红包,“嗯。谢谢爸妈。”
…
在父母回房间休息之后,余别恨也关了电视,回了房间。
余别恨猜测,长思对新年习俗应该会看重一些,应该会在除夕守岁。
即便如此,在发视频过去之前,余别恨还是先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过去——“睡了吗?方不方便视频通话?”
余别恨信息才发送过去,那边沈长思就发了视频邀请过来。
余别恨微微一怔,是碰巧手机就在边上,还是因为他之前说了会迟点打过去,所以一直守着手机?
余别恨不太能想象得出来,矜傲如沈长思的性子会做出守着手机的举动,大概率应该是刚好手机就在边上。
不同于上一次刚通话时手机屏幕里的一片黑暗,这一次,沈长思那头的背景很是明亮。他身上的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已经脱下,里面穿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衫。
看背景,应该是在画室。沈长思画室的摆件上挂上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灯笼,窗户上也都贴了红色的喜庆窗花,一派热闹景象。
就是桌上也摆了个红釉的双耳吉祥如意瓶。
沈长思就是置身在这一片喜庆的红色当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除夕夜最惹眼的一抹红。
沈长思手里执着毛笔,手机没有拍到桌面,余别恨猜测地问道,“在画画?”
沈长思搁下手中的毛笔,唇角扬起,“别恨不妨猜猜?若是猜对了,便送你。”
余别恨当真认真地猜了起来,“在写福字?”
余别恨特意看过大恒的那一段的历史,多少也了解一些大恒皇宫你没过春节的一些传统。比如,在春节期间,皇帝御赐“福”字给大臣。每个皇帝的习惯也有所不同。有些皇帝比较有心,会亲力亲为,在除夕到来前的一个月,便着手开始写“福”字,所赐的每一个“福”字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有些皇帝就懒得写,除了一些达官显贵,其他一概都由御史或者其他文官代笔。
大臣们也并不在意究竟是不是御笔亲书,他们要的也无非是被赐福字的这份荣耀而已。
长思应该是没有赐过“福”字,他两次在位的时间都太短。
如果他此时还是在大恒,这个时候会是趁着大臣跟使臣们尚未入宫朝拜,在勤勉地写着“福”字,还是跟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备好了足够的“福”字?
沈长思睨着屏幕那头的余别恨,唇角的笑容愈发鲜明,“可还要往下继续再猜,还是就这答案,不改了 ?”
余别恨沉吟了片刻,“不改了。”
为了方便视频,沈长思特意网购了一个手机支架。
这会儿,他把手机给放在手机支架里,调整了下画面,拾起桌上的一副对联,之后才拿出一张他先前便已写好的“福”字。
“福字是先前便已写好的,对联才是我方才在写的。如此,便不能算你答对,不过也不能算是全猜错。算你答对一半。对联跟这个‘福’字,选一样,想要哪一样?”
余别恨想了想,“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沈长思眼里陡然迸出寒光。
余别恨低笑出声,他的眼神温和,“我开玩笑的。我想对联跟‘福’字都要,行吗?”
在大恒,帝王赐字可是无上荣耀,岂有先是拒绝,后又讨价还价,戏弄君王,可是死罪!
沈长思微抬了抬下巴,“这么想要的御笔亲……我亲手写的字?”
“嗯。长思的字,秀隽而不失遒劲,潇洒飘逸而不失厚重大气。我个人很喜欢。”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懂得书法,品鉴书法,三言两语便能够轻易地分辨。
余别恨的这番一点评,可以说是精准地概括了沈长思书法的特点。
果然,无论记不记得他,阿元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是懂他之人。
从来都是知音难觅。
这异世,他是孤魂一缕,何其有幸,阿元亦在。即便,他已记不得他,更认不得他。
沈长思取来一个龙纹的红色锦盒,将那一幅“福”字连同那一副对联一起收进龙纹锦盒。
合上锦盒,沈长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同你的父母,谈过了?”
“嗯。谈过了。”
沈长思合上锦盒的动作倏地一顿,他抬起头,“他们是何种反应?”
“我父母的意思是,婚姻是两个人的选择。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决定要选择彼,作为余生的另一半,他们两个人尊重我的选择。”
沈长思大为意外,“只是这样?”
阿元这一世的父母竟是这般开明?
余别恨笑着解释道:“我父母对我的事向来不怎么干涉。”
沈长思疑惑,“不干涉的意思是,他们对你的事并不任何过问么?”
这世间竟是有不干涉子女的父母的么?
是因为不关心,所以不管不问?
“不是不过问,是一直都比较尊重我的决定。我父母一直都认为,孩子不是父母的所有物。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身为父母,只是一个引路人。带着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地引领他看世界的风景。
至于孩子会走向哪一条路,那条路是不是充满险阻,当父母的可以告知孩子危险性,如果他依然执意要走那条路,并且为之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吗,而不是一时兴起,那么父母都不应该阻止,更不应该强行要求孩子按照他们既定的那条路去走。
我父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生就是一场冒险,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冒险家。他跟我母亲一直都希望,我能够很好地享受人生这个冒险的旅程就好。所以他们对我的事情,一直都比较民主,几乎从来没有要求过我按照他们的意愿去行事过。”
沈长思听明白了。原来,不是不关心的不管不问,而是建于理解同尊重基础上的不过问。
这种亲子关系于沈长思而言,注定是陌生的。无论是身为帝王的他,还是身为沈家的大少爷的沈长思,都未曾体会过。
沈长思笑了笑,“你同你的父母感情定然很好。”
曾经,沈长思是希望余别恨能想起过往的记忆的。在这个异世,止他一个,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糟糕了。
此刻,他却觉得,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这个朝代,阿元有极为疼爱他的父母,有一份甚为有前程的工作,一段顺遂的人生。
何必,再想起过往……
沈长思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余别恨却是细微的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一抹黯色。
长思是想起自己贤德皇后了?
“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也是。”
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唯有一点萤火陪着,才不至于跌入那阒黑的暗色里。忽然这萤火连成片,将夜色都照亮。又像是今夜在院子里放的烟花,心都被照亮堂了。
沈长思下巴微抬,勾起唇。
“嘭——嘭——嘭——”
沈长思画室的窗外,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继而连三地绽开。
原来,新年已经到了。
沈长乐跟沈家其他几个小辈,在院子里放烟花。
余别恨听见烟花声,看了眼手中的手表,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新年了。
余别恨道:“长思,新年快乐。”
沈长思听见窗外几个小孩儿说话的声音了,也知道这会儿是新年到了。
他上扬着唇角,“新年快乐。”
…
沈家的这个新年,因为大家今年都在公馆过春节,而格外得热闹。
知道老爷子醒得早,不管是前天通宵打牌的,还是玩游戏的,在早上八点之前,都陆陆续续起床,到客厅给老爷子拜新年。
只要是没有成家的沈家子孙,无论男女,都可以收到老爷子包的红包。同时,除了年纪还小的子孙,也大都会给老爷子送上自己进行准备的新年祝福礼。
比如给老爷子弹一首钢琴曲,或者是给表演一段舞蹈,也有给老爷子表演玩游戏的。
符城没有初一拜年走亲戚不吉利这一说,事实上,因为初二之后大都在走亲戚,因此,不少人会选择在初一登门拜访。
沈家的门庭,自从上午十点后,访客便没有断过。
也因为有客人在,下一辈们的“才艺”环节也就显得格外的重要,因为这完全决定了能不能在老爷子以及客人们面前“长一回脸。”
譬如沈长乐就是拉了一首小提琴曲,赢得满堂喝彩。最为讨巧,便要属沈进。他的小女儿今年才上小学,小姑娘直接用书法当场给老爷子写了一幅“吉祥如意”的字,沈如筠见了字,直夸难得,难得,就是客人们也纷纷夸奖,小姑娘未来可期。
沈长乐倒是没什么,他还挺喜欢这个最小的小妹妹,何况妹妹字确实写得挺好。
沈越跟谢云微夫妻两人面上还是带着笑,心里却是对老三这种“讨巧”的心思甚为鄙夷。
一个十岁的姑娘,字能写得多好?知道他们家两个大的,一个只知道玩极限运动,另一个只知道玩游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相出了这么一招。
沈越是从来不愿在人前被比下去的性格。
沈越的目光落在沙发上,在吃樱桃的沈长思的身上,忽然出声道:“长思,你不是会速写吗?你看,今天难得这么热闹,家里人都在,又是大过年的。你给我们大家画一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沈长思的嘴里还吃着樱桃,他鼓着一边的腮帮。
听见父亲的话,他像是有些着急,但是又因为嘴巴里含着樱桃,不好说话。只好等到把樱桃果肉吃进嘴里,咀嚼,又当着沈越的面以及众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吐出核。
沈越眼皮撩火,只是碍于众人的面,不好发火。
沈长思把核吐进纸巾里,微垂着眉眼,像是有些局促地轻声地道:“昨天手腕写伤了,今天实在不好再拿笔。”
沈超是他哥沈越不痛快,他就越是痛快的性子,听了长思的话,他立即“关心”地问了一句,“写?怎么长思昨天也写字了?”又催促着沈长思道:“快,给大家伙瞧瞧,你的书法怎么样。说起来,叔叔都还没仔细瞧过你写的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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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来接你
沈家众人跟沈家的宾客都知道沈长思画画得好。
可他的字,大家是真没怎么见过,这会儿也就都有点好奇,难免都把目光投向他。
沈长思刚要回应,对上厅内大家投向他的目光,他的呼吸倏地一促,像是有人忽然拿手掐住了他的咽喉,这种他的掌心开始出汗,身体不住地战栗。
怎么回事?
沈公子不是在面对沈越跟谢云微夫妻二人,或者是裴慕之、钟麟等他在意的人才的伤害时才会发病么,为何这次无故发病?
沈长思的耳畔,依稀响起一段轻缓流畅的钢琴声。忽地,如同平缓的溪流被投进一块石头,曲子被弹错了几个音。后面,许是受弹错音的影响,曲子越弹越乱,到最后溃不成军,曲子被弹得支离破碎。
“这……这首曲子不是这么弹的吧?这是弹错了啊。”
“是弹错了,好几个音都错了,和弦部分也不对。”
“怎么回事?不是说沈少练琴已经好多年了么?还获得过多项专业的比赛,按说,不应该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可能真是身体不舒服?我看沈少的气色跟精神也都不是很好。”
“你是怎么回事?这首曲子你不是很熟了吗?为什么会弹成那个鬼样子?我看你诚心愚要丢我的人!”
“一首曲子都弹不好,你还会干嘛?废物!我沈越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我看你是被画画给耽误了!以后不许给我画画了,听见了没有?”
“长思,快跟你爸道歉。就说你以后不会了,你以后会好好练琴的。”
“去啊!长思,快去跟你爸道歉啊。”
“……”
“怎么了?长思?你怎么不说话啊?”
“长思,你没听见你小叔在跟你说话吗?”
这具身子已经挺长时间没有发病,突如其来的不适,令沈长思的身体都有些晕眩。
那些过去的议论声跟现实耳畔响起的议论声交叠在了一起,沈长思的太阳穴隐突突地作疼。
沈长思终于明白了这具身子此时会发病的原因。在他的记忆深处,沈公子并不是一开始在宾客面前表演便会紧张到不能自持。而是有一回,沈公子发着烧,仍然被父亲沈越要求在宾客面前弹奏曲子。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那天的完成度不是很好,弹错了几个音。凑巧,那天那天的几位宾客皆是懂音乐的,听出来了。
宾客错愕的眼神,父亲私下的训斥,母亲听似温和的劝慰声……这些,都成了沈公子发病的诱因,使他只要在人前演奏,便会难以自抑的紧张。之后更是恶性循环,只要是父母所在的应酬的场合,沈公子的身体便会出现不适的情况,后头身体状况更是越来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