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诀嚼碎吞咽,口齿清晰道:“我是指上午的事,没考虑到你的情绪,我应该更循序渐进一点的。”
“循序渐进一点,是下午一点还是凌晨一点啊,”陈谴笑笑,“那还是上午十点吧,给足我缓冲的时间。”
顿了顿,又补充:“约法第二章,成立了。”
约法第二章 立的是不许陈谴去巴黎,徐诀惊喜道:“真的?”
陈谴说:“分都分了。”
徐诀惊喜变惊愕:“效率这么高。”
陈谴斜他一眼:“不然还留着过圣诞?”
徐诀悄悄攥了把拳头,高兴的,同时给自己鼓励:“那圣诞我陪你过,你不要上爱帮不帮重金蹲人。”
司机夜车开得嚣张,一路晃到邻镇终于摆停熄火,一车人困的困吐的吐,徐诀反倒神清气爽,下车后打开手机找酒店留宿。
陈谴扔完空盒子回来,拎着两瓶矿泉水:“刚刚问过了,客运站出去右转有个酒店。”
等找到地儿,这哪是酒店,分明是个才三层高的小宾馆,门面狭隘,地面遍布花花绿绿的服务小卡片,看店的大叔在前台后靠抖腿驱赶乏意。
为表绅士,徐诀递出身份证,道:“两个单人间。”
陈谴想法不一,考虑到有更节省的方案,说:“一个双人间也行。”
未待徐诀由从天而降的欣喜中抽身,大叔扔出一把钥匙,粗声粗气道:“只剩一个单人间了,凑合睡吧!”
第22章 羊入虎口
小宾馆建在客运站附近,方圆百米只这一家,老板仗着客流量大,收费不低,设施却一般,屋里连个暖气都没提供。
徐诀先去洗澡,冲了足有二十分钟才出来,他光着膀子往床沿一坐,扯过床尾的T恤套上:“你快去洗,趁还有热水。”
手机右上角显示时间已过凌晨,陈谴摁熄屏幕,道:“这又不是在家里。”
浴室跟房间就一布帘子隔着,陈谴撩开布帘进去,被满室未散的暖雾团团裹住,扒了衣服也不至于哆嗦,才明白徐诀是为了先帮他烘热浴室。
一帘之隔,水花相继在瓷砖地面砸开,一同暴露于徐诀眼底的还有帘下缝隙里那双白净的脚,套在宾馆又大又丑的拖鞋里显得有些不相称。
他移开眼,把头发擦得半干,翻到床中央铺被子。
床是单人床,挨着墙的,只比宿舍的宽一点点。徐诀把唯一的枕头推到靠墙那边,上面垫个自己的卫衣,遮盖枕头上洗不净的怪味儿,然后把校服外套叠成方块,挤着枕头放好。
他钻进被窝,挪到靠墙那边倚床而坐,解锁手机翻阅积攒了一晚上的消息。挂在最顶端的聊天框用红圈缀着99+,还以为是班级群里有了新任务,原来是邱元飞那孙子自作主张建了个三人群聊,群名叫“诀子追爱记,进度百分一”。
邱元飞和卫小朵闲不住嘴,从晚上八点多聊到刚刚,学校里成天口头掐架,在网上倒挺和谐投契,几百条消息只围绕一个中心点,就是为徐诀追爱的漫漫长路出谋划策,只是计划皆被一一推翻,因为都不知道攻略对象是哪种类型的姑娘。
冗长的聊天记录看得人眼花缭乱,比英语阅读还让人头疼,徐诀只回复一句:“谁起的群名,变相咒我断子绝孙呢?”
发出去的时候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妥。
但邱元飞已经迅速把“诀子”改成了“徐诀”,并说:“诀啊,这会儿才冒泡,沉迷学习也得劳逸结合吧,你劳了四五个钟头,对得起我们这些为你伤透脑筋的战略伙伴吗?”
卫小朵也上线了:“你懂啥呀,人徐诀一放学就没了踪影,肯定是去接姐姐下班了。”
全面了解攻略对象才好部署计划,邱元飞顺势问道:“兄弟,你的姐姐是做什么的?”
徐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说小蜜蜂他们不懂,说陪酒他自己跨不过坎儿,想着卖酒换个说法也行得通,便道:“搞销售的。”
邱元飞家里就是做经销的,挺懂:“是渠道型销售还是顾问型销售啊?”
徐诀刚查完百度回来,笼统道:“商务型销售。”
邱元飞:“商务型销售离不开酒桌文化吧,人心险恶,小心姐姐羊入虎口。”
徐诀眼皮子一跳,想起陈谴那件他百般嫌弃的黑纱衬衫,两颗润白珍珠晃在胸膛前让人一看就想咬,也想起那条蹭开了蝴蝶结的choker,不知是谁手贱留下的杰作。
可陈谴只要一天不辞去这份工作,他一天都只能嘴上逞强:“姐姐就是属虎的,只有他吃人家的份,不过他洁身自好,勿cue。”
卫小朵变身纠错小警察:“严谨,是‘她’不是‘他’,亏你语文考年级前三呢。”
徐诀还愣怔在自己打的上一句话中,不经意间他跟着那俩喊姐姐,喊完还挺过瘾,更想当着陈谴的面也喊一句。
浴室里水声停了,徐诀关了手机搁床头柜,瞅见柜面的另一台手机亮着,上面飘着个句号,连个正式备注都不配有的估计不是什么重要人士,但这个点来骚扰人睡眠的就很蹊跷。
徐诀冲浴室方向喊:“j……陈谴,你有来电!”
陈谴的声音透过布帘传出来:“是188开头吗?”
徐诀侧身看了看:“对。”
陈谴平淡道:“挂了,帮我拉黑。”
看这架势,这188肯定是姓蒋的号码,徐诀自己是189的,顿时感觉自己在号码这方面略胜一筹了,不知别的方面是不是也一样,他必须方方面面都得到陈谴的认可。
拉黑得先解锁,徐诀如同找到了理由,端着掐掉来电的手机走到布帘前,说:“你摸一下指纹锁吧。”
布帘拂动,陈谴在里面吹头发,徐诀一开口,声音就被吹风机呼呼的噪音所吞没。
都吹头发了,应该穿好衣服了,徐诀放心地掀起布帘:“陈——”
一缕热风拂面而来,徐诀当场愣住,不记得躲闪目光,不记得退让脚步,只下意识吸吸鼻子,怕自己又流了鼻血。
那晚陈谴睡着了被他摆弄着换衣服,在暗灯下他用眼睛吞食了陈谴的躯体,可光线微弱,他感觉不尽兴。
现在这副躯体直观地展示在明灯下,穿着他揉皱过的黑丁,除此之外,粉的白的、平坦的挺翘的,他全看得一清二楚,却失去了那晚的胆量,因为怕陈谴对他反感。
骤然关停的吹风机使四周沉入死寂,徐诀找回点理智,放下布帘后退一步,哑声质问:“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陈谴挺平静,口吻中还带了些笑意:“我身体还湿着,怎么穿,毛巾不是被你拿去擦头发了么?”
徐诀有点贼喊抓贼的感觉,他不承认自己有错,把责任赖到小宾馆头上去:“这破地方是真抠,说单人间还真什么都给单份儿的,我喊他送两份夜宵上来他是不是也收单份的价啊。”
“你当这酒店呢,还送餐。”陈谴拆开个一次性牙刷,没双份漱口杯,就拿了徐诀用过的,“能给咱们多拿一双拖鞋就够人道了。”
良久没得到回应,余光看到布帘微动,陈谴侧过脸,是徐诀探进来一只手,锁屏界面亮着:“不是要帮你拉黑188吗,解锁一下。”
陈谴含着泡沫,简短地说了俩字:“生日。”
徐诀又把手缩回去了,回床上成功解锁屏幕,认为有必要把群名改成“进度百分十”。
刚要拉黑姓蒋的,顶上突然蹦出个短信,句号说:“乖宝,我在楼下等你。”
这称呼刺眼,徐诀攥了攥手机,把短信删了,号码也拉黑,思忖了下,觉得进度百分十的想法太冒进了,起码得让陈谴也接受自己喊他个特别的。
屏幕将熄,徐诀抓紧时间点开通讯录,本不欲擅自翻找其余备注,只打算规矩地在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号码。
但压根不用搜索,他的名字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般霸占在最顶端,前面还添个小写字母a。
完整的姓名备注加个a就完全变了性质,等同于他是陈谴的头号联系人,再努努力,应该能变成另一半的首选人。
徐诀有点飘,小时候去土耳其坐热气球都没这么飘。
他扎在床上,一米八九的个子,在床褥间蹭动又翻滚,折磨得床板嘎吱作响,被隔壁的房客拍墙警告:“隔壁办事儿的能不能小点声?”
徐诀摊平了身子,心情仍无法快速平复。
他搁下陈谴的手机,拿过自己的,要给陈谴也弄个a,通讯录一打开,才发现不弄a陈谴也在最顶端,因为没有人首字母是a或b。
连最有资格位居榜首的他爸,也因为曾被他备注成“老爸”而遗憾退场。
一切都太他妈巧了。
陈谴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徐诀躺平了对着天花板出神,他拿起手机看看,确认拉黑了再放回去:“你睡里面?”
徐诀挪过来,腾出靠墙的位置:“我还是睡外面吧,刚喝了不少水,怕是要起夜。”
陈谴像教育小孩儿:“晚上别喝太多水,隔天起来眼睛会肿。”
徐诀表面反咬一口,实则挖掘双方共同点:“我看你那瓶也喝光了。”
“我那是因为……”陈谴平时多伶牙俐齿一人,此刻却哑然。
今晚灌下去的啤酒似乎涌上食管,在喉咙冒着酸泡泡,陈谴使劲吞咽,眼尾瞄到矿泉水瓶里还剩一小口,他拧盖喝了,说:“因为吃太多莲蓉酥了,口渴。”
他蹬了拖鞋,床尾有栅栏,只能从徐诀这边上。双膝跪上床沿,一条腿刚要跨过去,床板却猛力一摇,陈谴连惊呼都来不及冲破嗓子眼,身子已直直往下坠,屁股狠狠墩到徐诀的大腿上。
隔壁房的怒了,抄起了什么重物砸响墙壁:“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徐诀也没料到突然起身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隔着层不太厚的棉被,他能感受到只剩下软。
而总有事物,会成反比迅猛发展。
徐诀参加全市物理竞赛都没解过这么难的题,他僵直着,跟陈谴对视着,眼睛没敢往被面上瞅:“要不,我重新躺下?”
第23章 小狗讨亲
房间里安静得别说针落有声,就算掉根头发丝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毕竟还没到脱发的年纪,徐诀被陈谴拨顺了乱糟糟的头发,那只手顺着后脑勺滑下来,停在后颈一把勾住。
在夜场为了卖酒,陈谴什么哄人的手段没用过,口头撩拨的,眼神暗示的,却从不像现在这样放软了身体去搞各种亲密接触,那是麋鹿的白玉才会做的事,他不需要。
现在与其说哄人,还不如说是报复自己,身处糜烂之地却眼高于顶,看不起袁双那种屁股都松了还要伏低做小逮着个老板都要主动掰腿的人,最后还要输给这样的人。
五年的感情说崩坏就崩坏,他毫不否认是蒋林声的错,然而搭上真心落得一场空,他迷茫空洞,怀疑自己,也厌恶自己。
掌下的皮肤有发烫的迹象,快步入成年的男生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板着脸装从容,细枝末节的情绪波动却流露于眼神。
陈谴不当指点迷津的好心人了,放纵自己演一回混蛋,捏着徐诀后颈那片肉揉两下,笑着问:“重新躺下,你认为合适吗?”
徐诀想舔嘴唇:“我哪知道。”
谁料一股压力施加在大腿处,陈谴辗着他又往前挪近一分:“人躺下有什么用,不还有些家伙逼着自己罚站吗?”
徐诀梗着腿不动弹,脑子却比身体清醒。
他喜欢这样的陈谴,却也不喜欢,既然心动了,他就想好好珍惜,只迷惘于眼下对方为他编织的假象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廉价的宾馆一宿不合适,被那么多人躺出怪味儿的床铺不合适,尚未相通的心意不合适,刚分手的陈谴以及没做好准备的自己,全都不合适。
他想拥有陈谴,但不是现在。
徐诀伸手搂住陈谴的腰,臂上发力,倾身将人按到旁边的床位,再扯被子盖上。
“我突然起来,是想起个事儿,”徐诀抖搂开陈谴的外套压到棉被上,“姓蒋的这会儿应该候你家楼下了,不知道几点走,可能半夜,也可能明天,回去后你先找个别的地儿躲躲,别再跟他碰面了。”
陈谴被盖得只露一双传神的狐狸眼:“他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
“我还早上八点的课呢,”徐诀说,“反正明天你不能赖床,六点就得起了,画室有规矩,迟到半个钟多画一幅画,很痛苦的。”
他说完就下床,陈谴喊他:“干嘛去?”
徐诀踢上拖鞋往浴室走了,布帘一撩,掷地有声道:“起夜!”
年轻人起夜起挺久,可能是肾好,陈谴独自躺在床上,被窝里暖和得让人不惧伸展四肢。
仰面对着天花板的日光灯睡不着,陈谴就翻身面向墙壁那边,墙壁上有鞋印,有蚊子血,有各种颜色的笔留下的电话号码,撩骚的叫小姐的房屋维修的,仔细看还有干涸的不明液体。
陈谴看得生理不适,又翻身拧向另一边,刚好看到徐诀甩着手上的水回来,还没看清罚站的家伙是否已躺平,徐诀便啪地关上了灯。
床褥凹陷一块,棉被一掀一掖,被窝里就多了几分人气儿。
徐诀一上床就面朝外侧躺,眼睛睁着,没半点睡意。
陈谴也没睡着,本以为某些一陷入黑暗就会爆发的情绪没上来,他还提前喝光了五百毫升的矿泉水,哪怕半夜湿了枕头,第二天眼睛肿了也能怪罪给水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