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
“看得清吗?老师结婚了没有?”
萧程哲周围的女生笑着窃窃私语起来。与其说是憧憬,不如说更像是在聚众鉴赏着件新上架的化妆品。
听到最后那句话,萧程哲下意识将视线投在了夏旭的手上。
夏旭今天戴了一只表带很宽的手表,完全包裹住了他的左手腕。他拿着教案的手指微微用力,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第一天上课而感到紧张。
左右手的无名指上都一片空白,没有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萧程哲觉得被周围人连带着视线乱飘的自己有点好笑,夏老师才大学毕业,这年头有几个人会大学毕业就急匆匆地结婚啊。
夏旭花了几分钟在讲台上介绍自己,之后就是按部就班地开始上课。
他的板书和手写字一样漂亮,可惜,不是所有学生都有兴趣学习的。夏旭说了要记笔记,但很多人依旧一动不动,他提问的时候也来来回回只有几个人举手。这其实都是他们高中的正常现象了,不过显然夏旭这个新老师没有放弃,提高了音量和语调想要吸引注意力,并不断地试图叫走神的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搁以前,萧程哲或许听到一半就开始埋头睡觉了,但今天他突然觉得看这个年轻的夏老师在讲台上忙活还挺有意思的。他一手撑着脸一手转着笔,试图记录一下这位满腔热血的新老师,要经历多少天才会放弃教育他们这群执迷不悟的摆烂人。
第2章 痕迹
两个多月过去了,夏旭的努力显然没有得到什么回报。先不说他年纪太轻不被信赖,在萧程哲看来,他的性格也注定了无法管教好这群学生。
就拿萧程哲的班主任来举例,她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戴着金边眼镜,每次那双镜片后的眼睛一瞪、嗓门一提就能唬住不少怂货——虽然萧程哲不吃这套就是了。
她自己家也有小孩。和他们不一样,她家的小孩在市里的重点高中念书,成绩非常优秀。这位班主任在课后总是时不时地在说自己的小孩,结论就是“哪怕教育方法一样,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夏旭说话却不急不缓。他上课的时候讲得很细致,态度也总是心平气和的,有人主动提问时甚至会不自觉地露出欣喜的表情。这样的老师除了能博得一批女生的好感以外,只会让叛逆的学生们蹬鼻子上脸而已。
办公室的老油条们应该已经告诉过他了,在这个学校有一批没救的学生,与其和他们较劲减寿脱发,不如只花时间在好学生身上。
没救的学生之一萧程哲对此也在内心表示赞同。
然而夏旭虽然脾气好,却意外的执着。好学生他会表扬,不好的学生他也坚持要管,天天追着他们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要作业,请他们课间午休抽空来补习。
萧程哲也已经被夏旭逮过好几次了。有时候是在教学楼屋顶,有时候是在体育馆的犄角旮旯。显然夏旭没有因为他们曾在办公室偶遇一次就因此放过他。相反,他反倒因此对萧程哲关照有加,已经在几个月内迅速记住了他逃课时会躲在学校的哪些地方。
“夏老师,你放过我吧。你看我像这块料吗?”
又一次被抓住的萧程哲看着夏旭交给他的笔记本和卷子,唉声叹气。
夏旭却不这么认为,说道:“我回头翻过你高一还有入学考的记录,虽然很多卷子已经没了,但是我觉得你可以的。”
萧程哲翻了翻笔记本里手写的知识点和易错点总结。
“这是专门给我一个人写的吗?我在夏老师眼里就这么需要重点关照?”萧程哲拿起那个本子扇了扇,打趣地问道。
夏旭见他没有立刻扔掉,脸上浮现出笑容:“我给每个人都写了,花了点时间,按学号排的,所以现在才给到你。不过你放心,每个的都是我专门总结的,肯定对你有用。”
要是以前萧程哲大概会置若罔闻,但他看到密密麻麻全是一笔一划手写的痕迹,至少心里还是领情了,含糊道:“有空的话我看看。”
他想,夏老师真的很会没事儿找事儿干。
“有空的话也记得去上课。”夏旭补上了一句每次来找萧程哲都会附上的叮嘱。
“行行行。我看看,几点了?”萧程哲故意凑到夏旭跟前去看他的手表,见已经五点了,故作遗憾道,“哎!都快下课了,我现在进去打扰课堂也不太好,还是明天的吧。”
萧程哲经常做出一些挑衅老师或者让老师们生气的行为。因为夏旭脾气尤为好,他不否认自己有着想要试探一下这个老师的底线在哪里的心思,不过至今为止夏旭一次都没动怒过。
所以萧程哲此刻才格外惊诧。
因为被他拉了手腕的夏旭愣了一秒后,非常强硬地把手抽了回去,并以一种近乎防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是他在夏旭脸上见到过最激烈的表情。
“干、干嘛啊?”萧程哲奇怪道。不懂自己哪里戳到夏老师的沸点了。
“……没什么。老师的表很贵的,不要乱碰。”夏旭迅速道。这会儿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就好像刚才在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只是萧程哲的幻觉。
“还能给你碰坏了?”萧程哲好笑地“切”了一声,又去瞄了两眼。
宽大的表带完全覆盖住了手腕,紧紧贴着皮肤。那是款很普通的机械腕表,怎么看都不像是很贵的样子。说不定是重要的人送的,所以才这么宝贝不给别人碰。
学校里那些春心萌动的女生们,大概要伤心了。萧程哲事不关己地在心里猜测着。
当天他到底还是没有去上课,背着包翻了学校的墙就回家去了。
一般他的书包里都是空的,但今天多装了一本沉甸甸的笔记本,让萧程哲有些不习惯。
翌日,萧程哲没有去上课。
他一早去花店买了一束简朴至极的便宜花束,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了近郊的山上。
这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自从萧程哲六岁时一家三口一起出了车祸,但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那天起,这日便是萧程哲父母的忌日。
他有两个姑姑,一个舅舅。萧程哲的童年就是在这些家庭之间来回流窜着。他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所以从小就对于不安稳的生活没什么怨言。直到初中,几家人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旁听了全程的萧程哲理解了问题所在——两个姑姑分了本来应该留给他家的拆迁房款,说漏嘴后,萧程哲的舅舅愤愤地表示那他以后不会继续出钱了,随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两个姑姑家里对萧程哲有愧,但却死都不愿意把吃进去的钱掏出来,说小孩子拿着钱反而容易出事儿,他们拿着这些钱也一样会供萧程哲念大学。
当时已经是初中生的萧程哲隐约明白,那笔钱远远不止这点金额。
但他经历了这场全程鸡飞狗跳的骂战,突然觉得这事儿很没意思,外加上年幼的他的确也无力去争,于是就干脆主动离开了姑姑家,回到了当初父母居住的城市独自生活。
房子是代租的,生活开销每个月会打进银行卡里来,除此之外萧程哲和亲戚们基本没有别的交流。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他在墓园偏僻角落的停下,把那束简朴的花放在前面,一如往年一样感觉没什么话好说的,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坐公交回到市里时才刚刚中午,萧程哲今天本来没准备去学校的,但不得不承认学校食堂的饭菜性价比挺高,他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去吃顿饭。
校服都没穿的萧程哲熟练地找到了那个铁丝网缺了个口的角,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学校,赶在食堂收工前打了份饭。
“呦,萧程哲原来你在学校啊?夏老师到处找你呢。”
“找我?”
被同学看到的萧程哲吞下嘴里的饭菜,纳闷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缺席,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啊。班主任说不用管,但他好像说……你说了今天要来上课的。学校里哪儿都找不到你,他还给你你家长打电话了呢!打完后他更急了。”
萧程哲扒了两口饭。他留的家长信息是他姑姑一家的,彼此起码有半年没联系过了。但再怎么没良心,那一家人起码还记得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我知道了。谢了。”萧程哲勉强地笑了笑,
我说了今天要来上课的?
萧程哲努力回忆着,昨天他好像的确说了一句:“我现在进去打扰课堂也不太好,还是明天的吧。”
这话怎么看都是糊弄人的好吧?真的有人信?萧程哲无奈地想着,最终决定主动去找一趟夏老师。
来到办公室外的走廊,萧程哲正好和从门卫处回来的夏旭碰了个正着。
“你来学校了!门卫怎么说没看到你?”夏旭愣了一下,急忙走上前来问道。
萧程哲坦然:“翻墙进来的。”
“翻墙?”夏旭显然不知道还有这种高难度操作,上下打量了萧程哲确认他没有受伤。
紧接着他继续说道:“我给你家长打电话才知道你亲戚都住在外地,你是一个人住的,而且你父母还……总之,你还没成年,一个人跑来跑去的,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都不知道可怎么办?”
萧程哲听到“还没成年”心情就有些烦躁。这是事实没错,但是他很不喜欢别人用年龄的事儿来教训他。
后来每当他回想起少年时代,只能将其归结为某种脆弱的自尊心。
“放心,出了事儿也没人会追责你们的。正好我和爸妈可以一起埋里头了,还省钱了。”
“你……”
夏旭被他尖酸带刺儿的态度顶得噎住,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他那种尴尬得不知该如何继续的表情,萧程哲在暗爽的同时,又有一丝良心发现般的自责。他知道,夏老师不是怕担责任。他完全是出于好心而已,好心到有点犯傻。不然他像班主任,还有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一样,只要当做没看到就好了。
萧程哲心烦不已,扭头想走,夏旭慌忙中抓住了他的胳膊:“对不起!是老师说错了。你别难受。”
“没有。真的没有。”
萧程哲没想到反而是夏老师开始向自己道歉了。
他被拉得转过身来。眼神很好的他一眼瞥到,夏旭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和小臂前端有着几圈淡淡的痕迹。
冬天了,大家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若不是刚才夏旭里里外外忙活得出了汗,脱掉了外套,加上他一时心急,萧程哲在这个季节是肯定不会看到他胳膊上的皮肤的。
那模样顶多在他眼里出现了一秒钟,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旭的手腕已经缩回针织衫下头了
“……老师,你手腕上好像有点红红的。”萧程哲蹙眉道。
“哦……是吗,可能是表带硌的。”夏旭隔着针织衫搓了搓手腕,神情似乎不甚在意。
萧程哲第一反应也是表留下的痕迹,但夏旭这么一说,他反而觉得不对劲来。那只表大多数时候,包括昨天,分明都戴在左手而非他看到的右手腕上。
而且严格来说,那痕迹不仅仅是“红红的”,更接近吓人的青紫色。
萧程哲出神的同时,夏旭似乎下意识地又理了理衣袖和领子,说道:“不说了,我忙着联络你家人找你,还没吃饭呢。你下午的课记得要去上。”
“哦……”萧程哲平视着夏旭的脸道,“我还以为夏老师肯定要问我家里的事呢。”
夏旭无奈地笑了笑,故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谁都有不想说的事,就算你是学生也一样。是老师刚才太口无遮拦了,对不起啊。”
谁都有不想说的事……
所以也包括夏老师你?
萧程哲无声地看着夏旭匆匆回了办公室。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事情,紧接着竟然破天荒地走进了教室里。
整个下午的课萧程哲都没有翘,但也没听进去。即便他全程都在发呆,老师们依旧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程哲撑着脸望着黑板出神。
夏旭也就来了学校几个月,不过却是这所高中里和萧程哲交流最多的老师。要说萧程哲有多么在意他,那倒也不至于。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把夏旭昨天和今天的反常放在一起思考起来。
毕竟这是一个存在dom和sub的社会,大街上大大方方地戴着项圈的sub一抓一大把。如果是在校外,手腕上有那样的痕迹,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可以凭常识断言——这是一个sub。
但这里是高中。在萧程哲的印象里,高中里是不会有分化为sub的老师的,不论男女。
原因很简单,sub太容易受到dom的影响了。
sub和dom的分化大多会出现在青春期。不同于初中,高中里有相当多已经分化后的dom。这些学生们还没有成年,处于叛逆期,无法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老师里有sub并且起了冲突,情况会变得十分复杂尴尬。
试想一下,老师想要教训学生,结果反而被dom的指令控制住了,他在学生之间可就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所以夏老师……是sub?还是我想多了?
萧程哲还处于怀疑中,此时此刻好奇的心情大于震惊。
他的同学中,谁谁谁分化成了dom或者sub这样的消息,只需一天不到就会在校内传开。那些人会偷偷地暗示、联络,然后在课后成双结对地去校外尝试书上写的行为,有浅尝即止的,也有玩的比较大的,只要没闹出来大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