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嘿嘿嘿地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南母道:“我说老二,你就真的没注意到你妈我今天哪儿不一样?”
南岸仔细地瞧了瞧,“妈,你啥时候买的金项链?”
“不是妈买的。”
“爸给您买的?有情调!”
“不是,是你大哥,老大现在出息了,知道买条金项链孝顺妈,把你隔壁陈姨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南母美滋滋地摆弄脖子上的金项链,“老二你说我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特别衬您。”
南母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小妹上大学以来就重复唠叨的话:“我和你爹总算是含辛茹苦地把你们三个拉扯长大了,老大呢早早地赚钱孝顺父母,老三呢是咱们全家的小骄傲,老二你也懂事贴心,现在看着你们三兄妹长大成人,妈觉得当初再累再苦都值得!”
这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南岸想把嘴角扯得高一点,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心实意,可他嘴里发苦,笑起来不伦不类的,倘若让宋先生看见了,定然又会仔细盘问他出了什么事。
“对了,你说你有事,我跟你爹也有事要跟你商量,既然你要回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南母问,“你有什么事情呀,能不能让妈先有个准备?”
“哦......这个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份毕业要用的证件我落在家里了,想着哪天回来找一找。”
“你看你,丢三落四的。”
......
挂完电话。
南岸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他控制不住地不停眨眼睛,睫毛闪烁出朦胧的水光,他将脸埋在膝盖间,没有一丝声音地哭。
大哥会赚钱孝顺父母,小妹是全家人的骄傲,那他呢,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成天混日子一事无成,总是什么都不去争取,还美名其曰一切顺其自然快乐最重要,结果到关键时候一无所有不说,还要掏空家里的积蓄治病。
他有什么脸面问父母开口要钱。
像这样对于南家来说小行星撞地球般的打击,于宋先生而言不过是天边一颗爱飞不飞的流星,只要南岸向宋先生开口,或者说动用那笔不菲的包养费用,就能简单搞定钱的问题。
明明他有方法和途径完美解决事情的,凭什么要家人被他拖累着过苦日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要照顾他那点可怜而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大哥刚入行,跟师傅学着到处跑生意,因为办事不力,他一个男人在女朋友和家人面前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有自尊心吗?
自古以来有卖身葬父的,有做妓补贴家用的,而南岸特立独行,在最缺钱的时候不仅不打算想办法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还要坚持跟宋先生划清金钱界限,可他凭什么以牺牲家庭的福祉为代价来补贴他的自尊心?
他心里乱极了,乱得想把心剖出来扔掉。
没有脑子的人最快乐。
他急需一个隐秘的角落供他喘息,供他安静地思考。
他想,如果他当初没有觊觎宋先生,没有干脆地点头答应这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一切......
.
宋先生回到家时,看见南岸正坐在沙发上把玩一个两头圆中间细的沙漏,神情恬静到有几分寂寥。
南岸问他:“宋先生,你想过结婚吗?”
宋先生略微迟疑,念出那句耳熟能详的婚礼誓词:“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南岸的眼眸忽然明亮起来,那句话好像在他眼里点了盏灯,照亮他视野前方黑暗混沌的路。
宋先生记得这句话,那他也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
宋先生说:“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可怕吗?”
南岸眼瞳里的神采褪得彻底,可他的的确确是在笑:“是,我也这么觉得,谁要和一个人的逆境、贫穷、疾病和死亡牢牢地绑定在一起啊。”
宋先生听着这句话觉得不对劲,南岸说的和他想表达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宋先生在南岸身边坐下,说:“你最近总是不高兴。”
南岸不置可否。
宋先生问:“你在想什么?”
南岸轻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宋先生心中的不安沸腾到极点。
南岸:“我以前和你一样,以为我的身份地位配不上你,所以想要争取你身边的位置。”
“但我突然之间想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争取的不是你身边的位置,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我渴望的,是你心里的位置。”
他人的目光不过是在毫无掩饰地一遍遍提醒南岸他是什么样的身份而已。
南岸轻轻掰断了手里的沙漏,那玩意两端粗壮圆硕,可细细的连接处着实柔弱得不堪一击,他说:“我们看起来对于彼此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又如此脆弱。”
“南岸......”
温热柔软的唇抵上来,堵住了宋先生未出口的话,南岸将他按在沙发上,力道里带着罕见的不容抗拒。
南岸的呼吸他耳畔流动:“我想要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
宋先生一时难以猜透,这句话到底是床上的情话,还是南岸心底的真实想法。
还没来得及多想,感官的快意淹没了他。南岸是他一点点用心雕琢出来的,他们之间是契合,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纯控制。换而言之,他熟悉南岸的情|欲,南岸也同样懂得什么手段能让他毫无反击之力地缴械投降。
他记起南岸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时候南岸18岁,还很青涩,放不开,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怯怯地跪在沙发边茫然无措。宋先生作为理论指导家,不得不拿出耐心安抚他心里的不安,要温柔地哄上好久,南岸才肯小心翼翼地低头亲一下,颤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闪扑闪,扫出酥酥|麻麻的触感。
南岸湿润着眼睛、怯生生取悦他的模样让宋先生觉得可爱又好笑,一时之间情|欲反倒散得干干净净,宋先生的心柔软起来,他将南岸从地上拉起来,抱在腿上和他深深地接吻。
或许早在那时,宋先生就隐约意识到南岸给他带来的远远不只是粗糙的肉|欲,因为在所有关于南岸的美好回忆里,肉|欲往往是最低等、最不值得记住的快乐。
宋先生是个懂得珍惜的人,否则也达不到如今的位置。他会提醒自己,南岸是特殊的,是他的幸运,他应该格外珍惜南岸,只要南岸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都要尽量满足。
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南岸,他不会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肉|体,也不会永远像20多岁一样拥有蓬勃的欲|望,他会顺应自然衰老,也会顺应自然喜欢渐渐老去的南岸。无论大病小病,他都陪着。
如果哪天两个人走不下去了......那就到时候再做打算。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道理,也是他极限之中的极限。
夜深,宋先生和南岸相拥着入睡。
等他醒来,枕边空空荡荡。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张银行卡,以及一只从正中间断裂成两半的沙漏。
.
房子里哪儿都找不到人。
前天晚上才在梦里说不要离开他,语气还真诚得令人心疼。宋先生早就该料到这个人说梦话就跟放屁一样,没一句能靠点谱。
宋先生没有方向地追出门,始终不敢相信南岸这是要跟他两清。
他将银行卡插|进ATM机,输入密码。
金钱似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确定的联系。
三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宋先生那句“你缺钱吗”开始的。
ATM机屏幕显示不仅这三年他给南岸的钱包括利息在内一分不少,甚至......还多出了5万左右?
查阅交易明细,的确有5万的进账。
不是吧,南岸被他包养三年,还倒贴5万?
还是说这个人厌倦了被包养的生活,打算省吃俭用逆向包养他啊?
抑郁症有这么上头?
.
地铁里,南岸查看他的银行卡余额,盘算着5万块钱够他在医院撑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情。
他一直有节省零花钱储备起来应急的好习惯。为了防止不小心乱花应急钱,他将钱存进了一张没有办理过网银,并且确信永远也不会动用的银行卡——宋先生助理汇款专用的卡。
他走得潇洒,全然忘了这回事。
完了完了,赔本了赔本了。
该死的脑瘤。
作者有话要说: 南岸:我应该回去把我的血(零)汗(花)钱要回来吗......
第28章 我只喜欢你的脸(1)
南岸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有想到, 被包养一场, 最后连治病的钱都赔进去了。
地铁开往火车站。在这座城市读了三年多的大学, 南岸以前都坐长途汽车往返家校,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火车站坐高铁回家。
不知道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南岸开始莫名其妙地晕车,连公交也晕, 甚至看见车、听见汽车鸣笛就晕乎乎的恶心想吐。
南岸不敢细想, 一细想, 他满脑子都是:
“这棵树好粗, 砍下来能刨一个棺材吧,他穿上鞋185,睡着会不会有点挤。”
“棺材不环保, 不如火化了再把骨灰做成化肥,废物利用。”
“他喜欢花椰菜,要做就做花椰菜的化肥,万一做了芹菜的化肥他死不瞑目,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把芹菜全拔了。”
“可是谁要吃骨灰滋养出来的花椰菜啊, 而且还有种纳|粹拿犹太人做人油肥皂的感觉。”
“那还是把他找个地方埋了算了,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死就规规矩矩地死。”
“所以他在土里有没有机会变成石油呢。”
“真变成石油了, 万一被做成制作口罩的熔喷布,哪个幸运儿会把他的骨灰戴在脸上呢?”
......
到站,下车。
直到检票进站, 南岸才发现他走错火车站了,他位于“北站南广场”,车票上写的是“北站北广场”。
南岸本以为南广场和北广场能有多远,没想到铁路局的小天才们把两个广场规划得仿佛两个火车站,彼此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南岸幽幽地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索性买根冰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吃,冷静冷静。
与此同时,宋先生在北站北广场的进站口等了个寂寞。
他没有刻意调查南岸,而是直接登录南岸的12306账号,那家伙从小到大所有账号就只有一套密码,还要写张便利贴粘在床头怕哪天得老年痴呆忘了。
车票显示南岸订了回家的高铁票,在火车北站北广场检票进站,宋先生不敢擅自退南岸的票,他第一时间赶到进站口守株待兔,结果过了发车时间,一根兔毛也没等到。
三年了,南岸不会连火车北站南广场和北广场不在同一个地方都没搞明白吧?
宋先生抵达南广场,四下找了一圈试试运气,果不其然,南岸正坐在无人的角落里,开心地准备拆冰棍外包装。
宋先生:“......”
南岸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他,大惊失色,拔腿就想跑——他手上沾了水,很滑,冰棍“啪嗒”一声掉地上了。
宋先生看着南岸硬生生维持着起跑的姿势,在原地僵了两秒,最后放弃逃跑,弯腰把地上包装完好的冰棍捡起来了。
宋先生不知道现在他脸上是何表情。
“坐,”宋先生走到南岸身边,没有感情地问,“就为了个冰棍,你就不跑了?”
他都没有勇气问南岸为什么要跑。
南岸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就算不吃,也不能乱扔垃圾,对吧?”
宋先生夸奖:“那你真的很有公德心。”
南岸不好意思:“谢谢,应该的。”
宋先生道:“你知不知道你走错火车站了。”
南岸点头:“现在知道了。”
宋先生:“G开头是高铁,D开头是动车,这俩都在北广场进站,K开头的是绿皮火车,在南广场进站,记住了吗?”
南岸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宋先生叹气,每当他以为他对三年的枕边人足够了解时,南岸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
宋先生问:“一个小时后有票,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过去?”
南岸摇头:“不用。”
宋先生沉默了很久,问:“你真的要跟我一刀两断?”
他不允许这个人离开他。
南岸愣了楞,回答:“不是,我晕车。”
南岸将手里的冰棍递给宋先生:“宋先生吃冰棍吗?”
宋先生面无表情:“不用,你吃吧。”
南岸撕冰棍包装,半天没撕开。
宋先生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巾,擦干水,再帮他撕开冰棍包装,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南岸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冰棍。
宋先生的目光复杂极了。
他本来以为会上演一出强制大戏,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放这个人跑,没想到最后竟然坐在这里看着南岸一边吃冰棍一边喊“哇好冰好冰”。
宋先生见南岸吃冰棍吃得很开心,没有打扰他的快乐,于是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晕车的?”
南岸说:“其实我一直都间接性晕车。”
宋先生好奇:“怎么个间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