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市,为了避免招摇,宋先生和南岸在离不远的地方下车走路。
小区附近的树下拴着一条老年大狗,懒洋洋趴在树荫底下乘凉。
南岸“嚯”了一声,凑过去:“就是这条狗,以前老爱冲我一个人叫,我都感冒了它还吼我,可凶了。”
“就冲你一个人叫?”以宋先生对南岸的了解,他猜测其中另有隐情。
南岸讪讪地闭上了嘴。那时候他老拿着家里的急支糖浆去狗面前晃悠,还贱兮兮地喊:来追我呀我有急支糖浆!
“不行,他吼了我那么多年,我一定要吼回来。”南岸深深吸了一口气:“汪!汪!汪汪汪!”
汪得比狗还狗。
狗一脸莫名其妙,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不屑地绕到树另一侧,爬下来眯着眼睛打盹儿。
“宋先生,它看不起我!”
这个人真的好烦啊。
宋先生越看越觉得南岸像一个脑瘤。
近处传来脚步声和话声。
男声:“宝宝,为什么不走这边,这条路近。”
女声:“不要,你没听到刚刚有条狗叫得那么凶吗?一听就是会扑过来咬人的狗。”
狗:“......”
闻言,南岸拉着宋先生飞速溜走。
趁放假,南岸的兄妹都抽空回来,家里人齐齐站在小区门口迎接。
对于宋先生的造访,尽管做过心理准备,年迈而传统的父母仍然颇有些不适应。
南母更是心情复杂。她瞧了瞧老南家高大帅气的儿子,又瞧了瞧俊朗温和的男媳妇,找不出丝毫娘娘腔的柔弱劲儿。可万事万物讲究个阴阳调和,这俩都是纯爷们,怎么就在一起了呢?
哥哥妹妹倒是比上回在宋先生家里的时候热情得多,一通聊天扯淡,小妹亲切地称呼宋先生“宋哥”,主动承担起在两方之间热络气氛的责任。
见了面,作了介绍,小妹提议:“大哥有工作,二哥和宋哥都在省城,我也在外地读书,大家难得整整齐齐聚在一起,不如咱们一家人一起拍个合照吧。”
一家人欣然应允,排排队,父母和小妹站在前面,哥哥、南岸和宋先生三个大男人站在后面。
临时客串摄影师的门卫叔叔举起手机,相当专业地指挥大家靠拢点站近点,“我数三二一,大家喊茄子啊,三、二、一......”
“茄子——”
镜头定格的瞬间,南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听到了什么?宋先生竟然会跟着他的家里人一起傻傻地喊茄子!
照片拍出来,大家脸上洋溢着温馨幸福的笑容。
就南岸一脸卧槽的表情。
南岸洗出照片,塑封,与在医院和杨志拍的秃瓢照存放在一起。
他发现,无论何时,宋先生都是以守护的姿态出现在他周围,即使是在有家人和朋友的场合,宋先生散发出的守护者气场依旧明显。
那是区别于亲情友情,告诉南岸他们可以长长久久一直走到生命尽头的东西。
情况没有如实吐露。南岸对父母说,宋先生出身小康,毕业于X大,目前是某家公司的普通职工,月薪一万,在省城租房子住。
“小宋是X大的高材生啊,不要气馁,一定还有青云直上的机会,什么年薪百万啊迎娶......年薪百万啊都不是问题!”
南父边剥花生,边滔滔不绝地侃起大道理,“现在的资本家大老板啊,真是越来越会压榨小年轻了,吃人不吐骨头,呸!”
宋先生微笑着应和。
临行前,南父表示与小宋英雄所见略同,聊得非常投缘:“小宋以后有空记得多来咱家里坐坐,看看叔叔阿姨。”
南母也道:“不用讲究,千万别带礼物什么的,太客气了,年轻人好好攒钱。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就当你是我们的亲孩子,随时都欢迎你来。”
宋先生礼貌道:“谢谢叔叔阿姨。”
送别。南母松了口气:“小宋哪儿都好,就是和老二这辈子都不能有个孩子。”
南父暂时没表态。
直到几天后,夫妻俩目送家里的孩子一个个走远,南父关上大门,望着空荡荡的家里感慨:“孩子们翅膀长硬了总是要飞的,你看,到最后不还是你和我两个人过日子么?”
南母顿悟,“倒也是这个理。”
那就祝福两个孩子非同寻常的一生,可以同样幸福和完美。
.
南岸捧着宋先生的脸,重重亲了一口:“谢谢。”
宋先生道:“你愿意带我去见你的家人,我现在都还觉得意外。”
他没有忘记,当初他出现在南岸和家人团聚的场合时,南岸神情里的惊诧和愠意。
南岸沉思片刻,道:“其实我带你回家,还有别的原因。”
一个南岸发觉已久、却始终不确定的原因。
南岸和宋先生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再心大的人也难以忽视。而南岸能安然待在宋先生身边,除了他心态随和,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宋先生没有任何高贵的气质。
朝夕相对,南岸深谙宋先生并非像所表现的那样温文尔雅,大多数场合,男人都在故作温和。
南岸在演出场合见过老牌豪门,也感受过上流社会贵族式的精神品质,那种刻意区别于普通人、礼貌中透着骄矜自持、令人自行惭秽甚至偶尔咄咄逼人的贵气。
宋先生全然没有这样的气质。
当宋先生对南岸好的时候,那样的好单纯澄澈,是真诚而平等的,绝非将南岸视作喜爱的宠物,因为受到取悦而赏赐点好颜色。
南岸将心思问出口。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笑,“宝贝,在这片土地上,可没有几个贵族。”
南岸后知后觉宋先生在说什么,问起传闻中的贵族精神。
宋先生目露鄙薄,“跳梁小丑。”
“传说中的忠诚、勇敢与担当呢?”
“我不否认那些都是高尚的品质,可你真的要以贵族精神来定义它们吗?”
宋先生不太喜欢南岸提这类问题,精神是自由的,南岸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逻辑链,他不应该干涉其中,可是某些想法的确令他气恼。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岸想了想,“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但你与众不同,我很喜欢、很高兴你的与众不同,这让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不需要胆怯和卑微。”
宋先生明白了。
宋先生的思想看法,多少受父亲的一些影响。宋父对上流社会的套路视若无睹,也从未按那一套繁琐的规矩教导小孩,他唯一教会宋先生的,就是简单粗暴的如何争取和稳固资源地位。
至于得到资源以后如何对待,那要凭宋先生的心意,不需要外界来圈定吃什么穿什么欣赏什么样的艺术才是成功的象征,成功者的勋章就是他自己。
他不在意外界如何看待他和南岸,也为南岸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而感到庆幸。
宋先生幼时最钟情的娱乐活动,就是在所有他能想象到的场合观察人来人往,默默推敲人群里的喜怒哀乐。
见识过人间百态,因而对善恶都有怜悯之心。他不喜欢又蠢又弱的野心家,但于他而言,蠢和弱都只是趋于中性的客观评价,而非主观态度,他不会去故意为难和鄙夷。
又譬如宋先生不会评价人为“弱智”,因为他给不出客观而专业的医学鉴定,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就是充满了鄙夷性质的主观臆断。
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尊重南岸的原因之一,即使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是如此不堪。
他尽量客观地对待其他人,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在他心目中平等。宋先生会评估一切事物的重要程度,南岸的重要程度高居榜首。
地位、财富、继承权......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极大程度上属于他与生俱来的基因,属于一具躯体,一个空壳。
而南岸的感情,完整地属于他。
他理应格外珍惜。
所以宋先生对南岸有着独一无二的关怀和耐心,他曾经以为这是由于他爱南岸,也曾一度为有朝一日他会厌烦南岸而感到不安。
如今想来,他对南岸的感情,可能是其中最不重要的因素。人的情感飘忽不定,但本性难移,他有了更多和南岸长久走下去的信心,这样的信心源于他的自身性质,而不需要财产婚姻或者孩子作为支撑。
宋先生醒悟,或许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作出的改变是有限的,余下都是自身属性的自然延展。
回家的途中,夜幕低垂。
时间向秋季流逝,一道灿烂的银河划破夜色,蓝白色织女星在群山间闪烁,天鹅座α星夜空高悬,明亮的夏季大三角渐渐提前升起,宋先生从斗转星移里窥见了秋天的讯息。
旅途奔波,南岸困得靠在他的怀里沉睡,宋先生抚摸情人脸颊的手移到发间长长的伤痕处,轻声道:“这个夏天真是太漫长了。”
.
一下车南岸就清醒了,跟小学生过儿童节似的精神亢奋:“礼物!礼物!礼物!”
“让人放进你的房间了。”
南岸撒腿狂奔,到门口处又回来找身后的宋先生要钥匙,再狂奔回家,冲向卧室,不小心没刹住车,右腿一软,“砰”的一声栽倒在地板上。
他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横放着一个全新的大型纸箱,摔疼的膝盖瞬间不疼了,顿时喜出望外。
宋先生远远站在门口看他拆箱。倘若站得近了,他怕自己会因为某种被戴绿帽的强烈感觉,而扔了南岸的新礼物。
“这是什么东西??!”
宋先生解释:“真人倒模流程复杂,所以先买了个和我容貌相似的给你适应适应。”
相似度大概局限于等身娃娃和宋先生性别相同,并且同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
南岸从地上蹦起来奔向宋先生,满脸惊恐:“这也太可怕了吧!!!”
玩偶真实到可怕,犹如行尸走肉般诡诞和怪异,令人毛骨悚然。在这之前,南岸从来没碰过性|爱玩具,连看到过于仿真的假JJ都觉得瘆得慌,恐怖片倒是看了不少,哪里经得住这阵仗,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张脸吓得惨白如纸。
宋先生忍笑,奇怪地看着他:“你说过,死的才永远都属于你,如果还想要的话,我的版本可以立即进入制作流程。”
“不要了不要了!”南岸疯狂拒绝,他一把抱住宋先生,理直气壮道:“有活的谁还要死的啊。”
“拿走拿走,快把它扔掉!”
“再看一秒我就要阳|痿了!”
......
仿真玩偶呆滞的脸上流下了两行并不存在的清泪。
等身娃娃Q_Q:就,挺突然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简单解释了一下宋先生作为上位者,为什么能从一开始就能平等对待南岸的原因。
角色观点,大家不要认真哈
第54章 终章?问心
清晨, 宋先生总是提前五分钟醒来。
枕畔的青年仍在甜甜地酣睡,日出的时候,新鲜的阳光依旧洒在他的脸上, 将那张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庞照亮。
这一幕给予宋先生难以名状的幸福。
新的太阳升起了, 你还在我身边。
宋先生吻了吻青年被阳光照得略微透明的脸颊, 轻声说:“每过一天, 我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更爱你。”
青年柔软的脑袋在他颈间胡乱蹭, 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应答:“嗯......”
突然,睡梦里的人双脚一蹬,大惊失色地坐起来:“师傅师傅快往回开!我准考证没带!”
“宝贝醒醒, 你大学毕业快一年了。”
在约两年的时间里,南岸以425分的优异成绩通过四级,写完论文顺利从学校毕业, 找到了一份朝九晚五月薪5000离家近且双休的工作, 成功由校畜过渡为社畜。
过渡的空窗期,他捡起贝斯,和黑大帅等一干好友组了个名为“东南西白”的乐队,写过几首歌, 跑过几场商演,在音乐节上露过面, 在选秀节目中和家人打过招呼。
乐队人气渐旺, 竞争也愈发激烈, 年轻的小伙伴们溜出排练的地下室, 并排躺在深夜星空下呼吸清新空气。有人打着哈欠说, 我好像玩够了,你们呢?
大家不谋而合。遂解散乐队,急流勇退, 结婚的结婚,工作的工作,流浪的流浪,开琴行的开琴行。于是乎,南岸的高光时刻结束了。
南岸还是那个平庸的南岸。每天踩着点上班,数着秒针下班,做着庸碌的工作,前途一眼望得到头,会私底下骂骂咧咧吐槽领导傻逼,也会因为迫不得已的加班而遗憾推拒爱人的约会。
父母出首付,给他买了套省城近郊区的小平层。南岸看效果图看得眼花缭乱,兴高采烈地装修了小半年,邀请宋先生参加新居Party。
宋先生以工作为由推辞。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他和南岸的关系都难以平等,坦然地说,是宋先生占据颠覆性优势。
一生很长,而人的情感是如此琢磨不透。宋先生无法保证他们能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但至少希望南岸在因为他而委屈难过时,可以找到一处他从未涉足的避风港。
所以他始终不去干涉南岸作为单独个体的私人空间,甚至刻意保持安全距离。
如果南岸想工作接触社会,他赞成南岸去求职,在面试前为其系好领带,整理着装,即使在他看来,那份工作毫无价值领导还思路清奇;如果南岸觉得太烦太累不想上班,他就不经意间提一句辞职休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