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他略微紧张地问我,“还算得体吧?”
我频频点头:“非常好非常好。”
“是吗?”
“就是有个缺点。”
“是什么?”
我开玩笑道:“你这样帅得有点过分,可能会抢了卓文扬的风头,给他造成压力。”
赵子越笑了:“卓先生又不是来选美的。”
“男人之间就会雄竞嘛,”我说,“你要不要考虑别穿得这么好看,或者把头发弄乱点……”
哎,我太坏了,我既希望卓文扬对他青眼有加,又不希望过于青眼有加。
赵子越笑道:“没时间了。说来,你真的不一起去吗?这有你的功劳啊。”
我摇摇头:“不了,这和我没关系呀,你可千万别提我。我今天就居家办公吧,椅子能舒服点。最近在办公室睡得太累了。”
赵子越离开以后,我在旅店的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剪不出一个视频。最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套上个卫衣就出门了。
我熟门熟路地进了镇政府办公楼,一路摸到会议室。
蹲在窗台下,隔着窗户玻璃,我又一次看到了卓文扬。
我瞎说的,他并没有被赵子越抢了风头。虽然两人站在一起,是势均力敌的笔挺和英俊,但卓文扬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抢去风头。
而后我看到他们两人微笑着注视着彼此,又伸出手来相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手握得有点久,这对视得也有点久。久到超出了我的小心眼所能忍受的范围。
我无法再窥视下去了,我悄悄地把脑袋从窗台上方缩了回来。
第八十七章
蹲着发了会儿呆,我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来,打算在自己显得太过多余之前赶紧走人。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
眼见一行人要鱼贯而出,我在空旷的走廊上无处可躲,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赶紧转身背对他们,掩耳盗铃了起来。
赵子越在后面叫我:“林竟?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啊……”我还是不敢回头,僵直着十分尴尬。感觉到他走至我身边,我临机一动,将脖子上的围巾拉下来,说:“赵婶让我带个围巾给你。”
赵子越伸手接过,笑着说:“这还给我捂热了啊。谢谢了。”
我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而后赵子越温和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拉一拉我,示意我转身:“这位就是林竟。我们Z镇这回能为大家所知,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到这份上,还强行拿脊背对着大家就过于不礼貌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我看见了卓文扬的眼睛。
对面明明有好几个人,而我一眼就只能看到他那双乌黑的眼睛。
明亮的,深邃的,平静的。夜空里极其遥远的寒星似的。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连忙说:“你们好你们好。”
在众人礼貌的寒暄里,我也听见卓文扬说:“你好。”
他的声音也很清冷,像高山上冰雪的融水流过一般。
我不敢再看他,他也没有对我多说什么。在赵子越对我的极力赞美和大家的礼貌应和之间,卓文扬显得格外安静冷漠,仿佛我们并不认识一样。
我想象过无数次我们的再度碰面。即使在那想象中我们也都维持了该有的冷静,但我没想过会是这般的平淡,波澜不惊。
他好像连一丝波动都不会有。
是他太沉静了吗?
还是我已经太渺小轻微了,连颗小石子都算不上,因而落在水面也打破不了那份平静?
一行人边交谈边往外走,赵子越走在我身边,低声道:“等等安排了要招待客人们吃顿便饭,你一起来吗?”
我哪还有什么胃口,便摇摇头:“不了吧。”
赵子越笑着说:“我们这里就只有你最懂吃。你要是不来,我这方面词汇匮乏,还真不知道怎么向大家介绍菜色呢。来吧,有你喜欢的腊肉和生炒土鸡。”
“……好吧。”
倒也不是腊肉土鸡真那么有吸引力。我只是,既觉得气馁,又赌着气,然而又不争气地无法真的放弃和卓文扬接近的机会。
饭局当然不会有什么奢华的安排,但也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都是镇上希望能大力推广的特产和引以为豪的地方特色菜。
我在给官媒账号写文案吹嘘Z镇的时候可谓是妙笔生花文思泉涌,平常也是时时说骚话,处处吃得开。
而我这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在这饭桌上就跟被封印住了似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
所以我压根就没起到赵子越所期待的作用,反而像条死鱼一般横在那里拖后腿。
还是靠赵子越时不时抛个话题给我,再帮我接个话,让我不至于像个自闭儿童。
我这么自闭,是因为卓文扬就坐在我正对面。
虽然距离上和我遥遥相隔,但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不看百爪挠心,看了又十分糟心。
他的不苟言笑,他的一本正经,他的清冷疏离。他的眼光并不在我身上。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赵子越。
席间还算热闹,双方相谈甚欢,不过卓文扬没说什么话。当然他也不需要多言,活跃气氛不是他的工作,应酬的台词是交给手下员工来说的,他只要讲几句决策性的发言就够了。
席间大家站起来互相敬酒,卓文扬特别敬了赵子越一杯,说:“赵镇长确实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还才华横溢。”
“……”
我酸了。
我真的酸了。
我很少听卓文扬这么直截了当地夸奖别人,尤其还是当众表扬。
吃过饭,他们还一副谈兴正浓的样子,我实在绷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就先行撤退。
回去的路上我使劲骂自己。我来干嘛呀到底,这饭局本来就没我什么事,还非要为了两块腊肉来凑热闹,贱得慌。
直到深夜,赵子越才回来,他看起来心情挺好的。
赵子越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明显酒精导致的微醺,让他情绪外露了一些。
我看见他坐在庭院里的花架下,靠着椅背,仰起头望了会儿夜空,而后闭上眼睛,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笑容。
当然了,得到卓文扬那么露骨的赏识,谁心情不会好呢?!
天冷了,已经下了一层薄雪,夜晚的天地间多是茫茫的黑白两色。赵子越坐在那里,雪光映着他的黑衣白肤,只有背后的口红吊兰从花架上垂了下来,绿叶红花,衬出他鲜红的嘴唇,这构图其实非常好看。
但我酸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有一锅醋在咕噜咕噜冒泡冒烟,蒙住了我审美的双眼。
我想去对他恶狠狠地说,我要走了,我想离开这里。
反正有了卓文扬的看重和带动,一切很快就能走上正轨。良性循环起来,前景即使不算无限光明,至少也是大有可为。
卓文扬有了赏识的对象,赵子越也遇到了他的伯乐,Z镇更是不需要我了,那就再见吧!
赵子越小憩片刻,睁眼看见我站在面前,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对说:“林竟,这次的项目拍板啦!我们Z镇,真的要迈出一大步了呢。”
“哇,太好了!”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不由自主的兴奋过后,我的沮丧更汹涌了。
是啊,他的欣慰当然是因为这个,我在想什么呢?他是像我这么狭隘的人吗?他心怀的是整个Z镇,哪像我的小心思都在围绕着卓文扬。
格局差太多了。
我好糟糕啊。而这样的我,居然还在嫉妒赵子越。
他没有任何争夺的举动和用心,纯粹是他的耀眼令我黯然失色。
而且他陪伴我度过了那段难熬的心灰的时光。我从他的坚定沉稳,与赵子超的阳光乐观里,汲取了许多生活的力量。
任何能让他实现梦想的事情,我都应该两肋插刀,并衷心地为他高兴才是。
那点想要撂挑子出走的赌气,默默地在我心底消散了。我只觉得又羞愧,又懊恼,还有一些些无力的伤感。
我在赵子越身边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他微笑着看我,而后收敛笑容,低声说:“怎么你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样子?”
我摇摇头。
他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拂去头顶上的雪,他的手掌很温暖。
“怎么了吗?”
我心里那百转千回的千言万语,终究只能憋成一句很丧的呜咽:“我好没用哦。”
他脸上是真诚的惊讶:“怎么会?胡说什么呢?还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呜呜呜呜……”
天哪,我真的是各方面都比不上他,无论长相能力,还是性格品行。太丧了太丧了。难怪卓文扬看他看得目不转睛,这人从内到外,到底有什么缺点啊?
这阵子来的醋意,心酸,委屈,自卑,我真特么要大哭一场了。
赵子越严肃起来,问:“难道是谁对你说了不好的话吗?!”
并没有人对我说什么。卓文扬什么都没对我说,他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我忍不住嗷嗷地哭了起来,赵子越像是有点慌了,赶紧拍拍我的肩,又摸摸我的背。
这来自假想敌的关切怜悯,让我的崩溃又上了一个台阶,于是敞开嗓子嚎得更大声了。
赵子越显然不知所措,他惊慌了一会儿,胡乱给我拍了半天的背之后,终于伸手轻轻环住我,让我把头埋在他胸前。
“呜呜呜呜……”
我怎么这么丢人啊?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卓文扬怎么就不好好多看我几眼啊?赵子越是很好看但有必要那样盯着吗?呵,男人!
他真的忘了那时候他自己说过的话了吗?我真的已经从他的心里消失了吗?人的感情确实是流动的,但怎么可以流得这么快啊?也就不到一年,这么随意就流到别人身上去了,这合理吗?
我真可谓是悲愤交加,嚎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要不是这阵子旅店在重整软装,还没开始接待客人,早就有人开窗骂我了。
而后我听见大门被扣响的声音。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和赵子越一起望向门口。
大门并没有关上,来人敲一敲门只是提醒我们的意思。
卓文扬在那站着,望着我们。他的头发上散落了一些碎雪,甚至于睫毛上也沾了些许,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眉眼愈发鲜明,像座冰雕一般既冷又艳。
我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他,而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
赵子越先反应过来,招呼道:“卓先生?这是,有什么事吗?”
卓文扬点一点头,伸出手来,他手里是那条围巾。
他说:“赵镇长,您把围巾落下了,我想着给您送过来,就打听了一下您的住处。”
“……”
第八十八章
这,这还能更贴心一点吗?
原本还只是在心里翻江倒海的那股酸劲,顿时直冲天灵盖,整得我脑瓜子都嗡嗡的了。
一条围巾而已,明明随便叫个人代为送来就能解决,甚至于留着等明天赵子越去自取都可以,卓文扬竟还要这样亲力亲为。
他这么矜持冷淡的人,特意找了这样一个不是很站得住的借口登门,真的足见费心了。
要不是我这么大一个灯泡横在这里,以正常的剧情发展,他俩现在大约就是进去坐一坐,喝杯茶,而后顺水推舟地促膝长谈,来一场惺惺相惜的灵魂碰撞了吧。
赵子越像是略微惊讶,但还是立刻笑道:“有劳卓先生了,多谢。”
他站起身来走向卓文扬,伸手去接那围巾,卓文扬和他对视着,却没有立刻松手,两人短暂地共同握持了一刻。
“……”
这是我能看的场面吗?
我已经酸不动了。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好吧,我应该回屋里。
我壮烈地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我去睡了,晚安!”而后如丧家之犬一般光速逃离现场,连赵子越在背后连声叫我,我都置若罔闻。
之后他俩有了什么样的对话,度过了什么样的夜晚,我是全然不得而知。
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与我无关呢。
随便了,不管了,毁灭吧!
这一晚我辗转到天色微亮才勉强睡着,因而一觉醒来的时候早已过了上班时间。
幸而我只是个临时工,偶尔迟到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到了办公室,发现赵子越不在,便问王姐:“子越呢?”
“他送客人去机场了。”
“哦哦……”
卓文扬倒是走得挺快,我原本还以为他会多留一阵子。
但想想也是,他并没有那么闲,亲自来Z镇处理这种小项目,已经透支了他的工作时间吧。
赵子越前去送他们,这非常的合情合理,礼节上也是必要的。
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在想,这漫漫的路途上,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交谈,有什么样的相处呢?
每一种想象都让我很难过,而我又难过于自己的难过。
我恼怒于自己的格局狭小,沮丧于自己对卓文扬的难念不忘。
我不是已经心如死灰了吗?
怎么跟卓文扬碰个几次面,连半句话都没说上,就开始自顾自死灰复燃了啊。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其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