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后来真被吃的时候,尚扬才恍然大了个悟,小羊竟是我自己。
警察能说谐音梗吗……哦,那倒是真不会扣钱。
“怎么?”古飞没有太明白,以为是饭店选的不合适,羊肉也不是人人都爱吃。
尚扬道:“随便吃点就行,案子还没破,别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
古飞却道:“中午没事了,下午去趟省人民医院。”
“要两点以后才能去,吃火锅都来得及。”金旭道。
“是去找黎艳红做笔录?”尚扬道,“她不是磕到了头,说脑震荡吗?能做笔录了?”
古飞道:“能了。”
金旭一脸嘲讽地说:“都能在病房里开联欢会了,还不能做笔录?”
他把在案发现场的发现,向顾问汇报了一下,古飞时不时插两句,补充一些细节。
最后射击点的问题,把尚扬也给迷惑到了,说:“如果这么近的距离发射铅弹,都没能打穿挡风玻璃,这枪械的杀伤力很弱啊,还要很高的精准度,我只能想到一些小型号的特制手枪,可大部分都很少见,普通军警人员都很难接触到,我国民间不大可能流通这种罕见的枪械。”
“我们也想不通。”古飞道,“上午还请技侦部门的枪械专家,搞了几个实验,也没有什么合理的结果。”
他们和那位技术员小方九点多就回了市里,请枪械专家进行了数次实验,本来是想也可能这不合理靠物理原理能解释,结果试了两个多钟头,反而更加证明了,就是不合理。
古飞从后视镜看金旭,道:“也许你找到的那个射击点,它就不是射击点。其实树挡眼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凶手可能前天也就是想先试试,能打中就打中,打不中再尝试其他杀人方法,运气好,一枪就中了呗,也不是完全就没有成功的概率吧?”
尚扬心道,不是吧,古指导你这是放弃思考了啊!
“嗯,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金旭却认真地表示了部分同意。
尚扬:“……”
金旭接着道:“其实咱们现在连个新嫌疑人的目标都没有,没准这案子还就是随机犯案,凶手是个反人类的疯子,在山上随便抽一辆车打着玩的,刚巧黎艳红和郝小兵就这么倒霉,撞上了。”
古飞:“……”
金旭道:“你们说,是一个没做好万全准备的凶手,运气爆棚,一枪就打中了五六十米外高速行驶的车辆挡风玻璃的概率高?还是一个做好万全准备就想杀个人的随机杀人凶手,被黎艳红和郝小兵碰上的概率高?”
古飞:“……”
尚扬一脸学生答题似的回答道:“那当然还是随机杀人的概率高一点。”
但他说完就明白了金旭的意思,凶手有可能靠概率作案,但警察绝不能靠概率去破案。
古飞也领会到了这层意思,丧气地认错:“是我着急了,不该浮躁。”
三人进了餐厅里,决定不吃羊,古飞就选了这家省厅周边的融合川菜馆,看样子他是熟客,饭点来的,进门还能顺利问老板要到一个包间。
吃饭时,三人继续聊这案子。
“如果真是随机杀人,你这案子更难破了。”尚扬有点担心真是随机案,道,“如果是随机杀人的话,你们要去哪儿抓凶手?现场连有效证据都没有,那是大海捞针了。”
古飞愁容满面,简直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金旭无所谓地说:“先查清楚才知道是不是。”
尚扬也道:“下午就去见黎艳红了,她这次也许能说点什么有用的信息,不是说她和死者郝小兵感情还不错吗?她应该也很想快点抓到凶手。”
“希望是这样吧。”金旭语气平平地说了这样一句。
他对受害者之一的黎艳红,也是持怀疑态度,不过他在办案中,一向对所有涉案人员都是这种态度。
这点其实很让尚扬感到佩服。人是情感动物,很难没有自己的立场,可是到了刑警办案工作中,一旦有了倾向性的立场,对工作的破坏性是极大的。
刑警们日常接触到的尽是游走在黑白灰之间的人性,这注定是一个很难有温度的职业。
从事这份职业的金旭很有种杀伐决断,绝不会被感性绊住脚步的气势,还挺酷。
金旭不知道自己又在尚扬心里上分,敏锐地发现了他正在看自己,被看得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脸,眼神询问尚扬:看什么?
尚扬只是对他笑。
他也不知道尚扬在笑什么,莫名其妙了几秒,对尚扬做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逗尚扬玩的。
尚扬乐得差点喷饭。一时又想道,每当从职业里暂时抽离出来的时候,金旭又是一个生活极其简单、还经常会有点笨拙的男的,一点都不杀伐决断,也不酷,有时候还挺可爱。
情侣之间不需要肢体接触,单是眼神流动,就理所当然很有种旁若无人的热辣感。
古飞就是旁若无人的那个“人”,面无表情道:“你们俩差不多点得了,辣子鸡都没你们俩的爱情火辣。”
尚扬跟他越发熟了,被调侃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不好意思,低头吃饭不接话,就当没听见。
“少管闲事。”金旭道。
“忘了说,刚才在你家小区门口,我接的那个电话,是交管部门打来的。”古飞道,“你们猜是什么事?”
金队长态度明确地不猜。
顾问积极响应道:“是……是不是安全带的事?”
古飞打了个响指:“猜对了!”
金旭一脸无语。尚扬还是很高兴的,道:“你先改了你这说半句留半句的毛病,没有领导会喜欢这样,影响你升职。”
“真的吗?”古飞道,“……先说正事,是这么回事,车祸发生以后不是有个过路车辆发现的吗,那个报案人,今天上午又去交警队报了一次案。”
那位报案人当时途径事故现场,打了报警电话,还拍了一段几秒钟的现场视频,发给了朋友。
本来是做好事,回去以后也很关注这个新闻,结果昨天晚上和朋友又聊起这件事,随手又打开那段视频看了看,发现视频里的现场,和警方对外公布的现场信息不一样。
报案人纠结了一晚上,今天上午又去了交警那里,出示了视频,视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死者的安全带根本就没系。
而随后就赶到现场进行施救的交警,确信自己当时看到死者是系着安全带的。
“这说明什么?”古飞一边开车一边道,“法医的鉴定结果,郝小兵在第一次撞到防护栏后,当场就昏迷,是在休克中死亡的,一个休克的人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吗?车里只有两个人。”
现在刚过中午一点,三人在去省人民医院的路上,古飞和黎艳红约的是两点做笔录。
坐在后排的金旭道:“黎艳红只是轻伤,她完全有力气给郝小兵扣上安全带,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飞道:“不知道,问问她,上次她说磕到了头不记得,这回有证人有视频,看她怎么说。”
尚扬想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金旭注意到,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这……”尚扬不太自信地说,“我看新闻,评论里有网友说,道德模范,怎么会不系安全带。”
古飞道:“这什么逻辑?道德模范又不是圣人,再说圣人也不是就不犯错误。”
“我只是有这么一个联想而已。”尚扬也觉得这联想的逻辑有点脆弱。
金旭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道:“你是觉得,黎艳红可能有比较重的模范包袱?”
尚扬道:“假如说,黎艳红在那么一个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要给郝小兵扣上安全带,这么一个没有逻辑的行为,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她不想让大家知道,她这个道德模范的丈夫竟然开车不系安全带。”
古飞一脸匪夷所思,对顾问出言不敬:“尚主任,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尚扬:“……”
“很有可能。”金旭道,“比凶手被树叶挡着眼,随便开一枪就能打中目标的可能,高得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古飞:“……”
第13章
但古飞思考了少许时间,也发现无法彻底否认这一可能。
死者郝小兵在车祸剧烈碰撞中,被撞得头破血流,被发现时满头满脸都是血,车也被撞得不像样子,那位报警人当时见此惨状,都没敢走得太近,只远远拍了那段几秒钟视频。
后排黎艳红给郝小兵系上安全带这一行为,只可能发生在报警人拍摄完视频,和交管部门赶到现场之间。
这个行为肯定是不正常的,在事故现场做出非正常举动,首先当然就是要排除她是凶手的可能,有没有可能,这桩车祸是她自导自演,想要杀害郝小兵?
鉴于车祸的惨烈程度,黎艳红虽然仅仅是受了轻伤,可这结果一多半靠的是她运气还不错,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当时身处事故车辆内,一定可以平安无事地逃出生天。这风险是不可控的。
如果是黎艳红雇凶,自导自演,那她为了杀害郝小兵,冒着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奉献,这显然不合理。
那么她在当时那样一个境地里,驾驶位的丈夫浑身是血生死未知,她的第一举动不是报警呼救,而是给丈夫系上了安全带。而且在数分钟后,交管部门赶到现场施救,她就已经因为脑震荡而陷入了昏迷状态。
尚扬猜测她是为了不想让别人对她这个“道德模范”产生道德质疑。
但其实更阴暗一点想,她能在那种时候还放不下模范的包袱,侧面说明这个人,多少是有点魔怔了,可能并不是想捍卫道德,而更是想捍卫自己身为“模范”的名誉。
加上她前夫邹文元的入狱经历,如果当真也是另有隐情……
古飞不禁悚然地想道,等这案子破了,本省这位各级单位大力推崇了多年的道德模范,该不会变成省里从此不可说的污点吧?
后排,金旭聊案子聊得乏了,低声与尚扬闲话起来,问他道:“晚上到家几点?约了接机的车吗?”
“十点多,登机再约。”尚扬想起晚上要回去,也难免有点不大舍得,岔开话题道,“我想买辆代步车,等你去了以后,想出门去哪儿也方便点。”
“别买,北京地铁去哪儿不方便?还到处都是共享单车。”金旭道。
“小黄车押金还能不能退了?”古飞插话道,“你们堂堂大北京,有关部门怎么回事,连群众这么点权益都保障不了?”
要说古指导的思想觉悟,那真是时高时低,现在就挺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但小黄车押金面前,人人平等。
尚扬道:“我的押金也没退。”
金旭没用过小黄车,侥幸逃过了此劫,说:“古指导,将来你飞升去了有关部门,当面问问,不给你个满意答复,你就当场辞职。”
古飞哈哈大笑:“我费劲飞升,就是为了要回小黄车押金,我可太励志了。”
尚扬被逗得乐不可支。
金旭本来就是为了逗他笑才开这个玩笑,见他笑了,就不说了。
两点前,三人到了省人民医院。
“我就不上去了,询问当事人做笔录这事,我不在行。”尚扬道,“也不好跟人做介绍,别找这麻烦了。”
黎艳红住院这两天,不少单位都着人来看望,尚扬虽然在这案子挂了个顾问的名儿,单位和职务暂时却还是不好公开对专案组外的人员提起。
金旭点了点头,和古飞一起上楼去见黎艳红。
尚扬在一楼四处看了看,找到一家很小的咖啡店,进去买了杯咖啡。
等咖啡的时间,金旭给他发了张照片。
病房外的走廊里,花篮水果和营养品堆了一地,病房里装不下,全都溢出到了楼道里。
还好从照片里能看出,黎艳红住的是过道尽头的病房,勉强不算挡着路。
尚扬:办正事!
金旭:在办了。
金旭和古飞在护士的指引下,来到了黎艳红的单人病房门口。
隔着门上的窗,能看到房间里也已快被各种鲜花补品堆满了。
穿着病号服、戴着颈托的黎艳红坐在病床上,床边一个年轻女孩,两人正在相对垂泪。
护士敲了敲门。
里面两个人都忙抹了眼泪。
古飞和黎艳红见过一次了,进去后打了招呼,简短介绍了金警官,又询问黎艳红的伤情如何。
黎艳红眼睛哭得浮肿,额头淤青了一大块,脖子受了点伤要靠颈椎固定保护。
她倒是很客气:“比前天好多了,谢谢古警官关心。”
那女孩有点抱怨地说:“你们警察怎么还没抓到凶手?”
“你这孩子。”黎艳红喝住她,又向公安们道,“她年纪小,不懂事。两位警官,坐下聊吧。”
她介绍说,这女孩是她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十九岁,去年考到了省会的一所211大学。
言谈间颇为骄傲。像妈妈在夸赞女儿。
两人刚才是聊起了郝小兵,都很伤心,才会对坐哭泣。
“一定要快点抓到凶手。”女孩又哭起来,道,“郝爸爸那么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古飞想单独与当事人问话,正以眼神示意黎艳红把小女孩支出去。
金旭却问那女孩道:“你们平时都这么称呼郝小兵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