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表哥。”尚扬一听就猜是电信诈骗,挂断了。
刚吃几口饭,那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尚扬接起来要教育教育这骗子,那边道:“我知道您是研究所的尚主任!我真是X派出所的民警!金旭金警官,是您表哥吧?”
尚扬:“……对,是我……表哥。”
忙问:“他犯什么事了?”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难道是……早上声音太大,被邻居阿姨举报了吗?
第40章
尚扬匆忙找到也在食堂吃午饭的杜副所长,说有事出去一趟,下午打卡可能也要耽误一会儿。
老杜问他:“干什么去?”
“去派出所捞个人,”尚扬对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一头雾水,道,“走了。”
他要去的这派出所有年头了,所在的四合院是文物建筑,朱门青砖,院子中央一个养着金鱼的大水缸,院里栽着几棵大树。小时候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那水缸上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进朱红大门,他就见他“表哥”站在台阶上的红漆柱边,背着手,看派出所里各位民警进出忙活,半点不像“犯了事”,倒像来视察人家工作的。
“你什么情况啊?”尚扬大步进去,停在台阶下,问他,“不去上课,在这儿给人家添什么乱?”
金旭还背着手,在台阶上朝尚扬道:“这位警官,对我客气点,我现在是立功群众。”
尚扬:“?”
一位民警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道:“是研究所的尚主任吗?”
“我是。”尚扬听这声音,依稀就是打电话那位警察,也走上台阶去,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干什么了?电话里不是说他犯了事?”
民警同志笑着说:“误会一场,已经弄明白了,金警官还帮了大忙。”
事情要从早上说起。
尚扬出门去上班以后,金旭把家里收拾完,时间差不多,也该出门去上课了。
刚下了楼,他又遇见那位养小博美的邻居阿姨。
金旭与她寒暄两句,她再次向金旭提起住在自家楼上的邻居。
上回她就跟金旭说过,她觉得这邻居不太正常,这人前几个月刚住进来,大概四十来岁,不上班,整天也不出门,偶尔出趟门还挑人少或天黑的时候,并且“长得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反正看着不像个好人”。还说有一回晚上,她遛狗回家迟了,和那人在电梯里碰上,小博美蹭了这人裤子一下,“他当时就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凶神恶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她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笃定这位住她楼上的邻居,“绝对不是什么守法群众”。
这阿姨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爱操闲心、爱管闲事,老伴去世,孩子在国外,就只有只小博美作伴,大约平常也是闲得发慌,东家长西家短什么都爱管管,热情是热情,但过了头,就不止一次给邻居造成困扰,保安都有点怵了她,远远看见都要躲着走的程度。
金旭当时听她如此说了,就找保安问过那位男住客的情况,保安表示阿姨也找他们说过,但这可是北京,租客的基本信息当然都要按规定做登记,那位男住客也不例外,人家身份清清白白,就是个写网络小说的,作息昼夜颠倒,白天见不着人很正常,平时偶尔进出小区大门,保安也见过人家很多次,这人就是不爱说话,“再说了,养狗的是觉得自己狗长得可爱,不见得人人都喜欢,这作家就是烦她狗不行?被瞪了一眼她就觉得人家是犯罪分子了?”,保安认为阿姨小题大做,简直像有被害妄想症。
随后国庆就到了,金旭就跟尚扬出了门去参加同学婚礼。
今天,阿姨一见金旭,忙向他反映,说这几天她感觉楼上那人好像在偷窥她,她怀疑那人要害她。
“……”金旭道,“跟保安说过吗?”
阿姨道:“说过,保安叫我去报警,我这不就正好遇见你了。”
“我在休假,也没有异地执法权。”金旭道,还要赶时间去上课,他让阿姨打110,或者抽空去趟附近派出所。
阿姨明显有点失望,但还是说:“那你忙去吧。”
两人道别,阿姨牵着狗慢吞吞回家去了。
金旭也出了小区门,要去坐地铁,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去物业办公区找保安,问了下情况。
保安一听又是这事,说:“不是我说那阿姨,太神经了,她说人家偷看她,她一老太太,人家偷看她干吗?我能怎么着,只能去楼上问问,那作家被问得莫名其妙,人家整天闭关写作,根本都不知道楼下到底住的什么人。”
金旭道:“他说他不知道他楼下住的是什么人?”
保安道:“对呀,现在人都忙得很,谁还有空关心邻居,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
从保安那里出来,金旭就直接去了阿姨家,上楼要刷卡,正好别的住户要到阿姨家楼下三层,他便跟着到那一层,然后再爬三层楼上去。
一出楼梯间,不寻常的氛围就令他警觉起来。
工作日半上午,楼道里原本该是安安静静,阿姨家的房门紧锁,里面传出微弱的小狗叫声。
金旭注意到门口地垫是歪的,门外鞋架上,阿姨刚才和他见面时穿的那双鞋,好好地摆在上面。他上前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答,小狗似乎听到人声,叫声变得急促了些,但仍是很远,小狗并没到门口来。
金旭直觉不太对,房内可能有事发生,马上拨了110,报过地址,说可能是有歹徒非法入室。
电话说到一半,他觉察到楼梯间方向有人在门后窥视,装作无所觉地和接警员说完情况,挂断电话后,他突然转身,疾步朝着楼梯间过去,那人大惊,转身要朝楼上跑,被他破门追上,正要从背后控制这人,这人脚下忽一打滑,金旭忙侧身让路,这人从数级楼梯上又跌回了刚才偷窥时站的楼梯间门后,扶着门框想站起来,半晌竟是没站起来……自己把自己给摔得骨折了。整天宅家写小说,体质也太差了点。
金旭从兜里摸出手套戴上,走到这人面前,这人满面惊恐,金旭却只是伸出手,把他衣兜口漏出一串吊饰的钥匙拿了出来,那吊饰明显是女士的东西。金旭到阿姨门前一试,果然打开了门。
家里,阿姨被捆着手脚塞着嘴,束缚在椅子上,小狗被套着狗绳系在床头,两个都被关在卧室里。
“要不是金警官及时发现,”民警道,“阿姨就危险了。”
一个老年人,被束缚手脚,不能自由活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耗光生命值花不了太长时间。犯罪分子就是计划等阿姨死亡后,再进来把现场布置成独居老人的自然离世,为了不留下捆绑的痕迹,他还在束缚阿姨手脚的绳子内侧垫了毛巾,作案时全程戴了手套鞋套和浴帽。
如果不是金旭破坏了他的计划,阿姨和小博美遭罪不说,等将来事发,警方要侦破这案子,也得费些工夫。
而金旭之所以刚才被当成“犯了事”的,和犯罪分子一起被带回派出所,是因为110接警赶到时,阿姨因为惊恐过度,精神不太正常,也没办法表达任何有用信息,本身她又患有多种基础病,这下也只能先送去医院急救,那犯罪分子反咬一口,说自己是看到金旭行凶,见义勇为,还被金旭打伤。即使金旭表明了公安身份,但对方腿骨折也是事实。于是两人就都被带回了警局。
两人分别被警察问话,金旭说了自己的推论:住阿姨楼上这个所谓的网文作家,很可能是个有案底的在逃嫌疑人,因为阿姨对他起了疑心,一直盯着他的举动,他怕暴露身份,怕真被阿姨看出什么来,就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民警:“……”
电话通知尚扬这“表弟”的时候,民警把金旭的推论当天方夜谭,他对整个事件的讲述也没法子让民警们相信并接受。
民警委婉地提醒金警官:“那骨折作家要是非要起诉,你可就有麻烦了。”
金警官态度简直自信又嚣张:“那废物自己脚滑摔的,关我什么事?”
派出所民警们怀疑起来:这位西北来的刑警同事,别是休假没案子办,给憋出问题来了吧?
但在通知完“表弟”不久,民警们接到了技侦方面的反馈——
那位自称见义勇为的邻居,和十几年前西南某省发生的特大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其中一名在逃嫌疑人,DNA序列一致。
——这才有了“犯事”进来的金警官,最后却大摇大摆“视察工作”的一幕。
尚扬:“……”
金旭一脸酷拽,对他说:“我都说了,我是立功群众。”
“你怎么想到的?”尚扬不可思议道,“我觉得保安说的都没错啊,楼上这人是哪不对劲才引起了你的怀疑?”
民警也很好奇,正好也要把笔录完整做完,就请他俩到办公区去坐下,慢慢说。
引起金旭注意的,恰恰是保安的一句话。
阿姨找保安说,觉得楼上这人在偷窥她,保安虽然不信,但为了尽职尽责也好,还是仅仅敷衍阿姨也罢,总之保安还是去敲开这人的门说了情况,邻里之间如果有摩擦有矛盾,还是好好沟通为上。
这人对保安说,没这回事,而且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楼下住的是什么人。
“问题就在这儿,”此时是立功群众身份的金旭说,“他和阿姨在电梯里遇见过,阿姨的狗蹭了他的裤脚,他还为此很生气。这阿姨养的博美平时就很爱叫,这个网络作家的作息日夜颠倒,白天睡觉怎么可能不受狗叫的影响?他说他不知道楼下住的什么人,显然是句谎话。”
不过金旭当时只是以为,这人应该很讨厌狗,对阿姨不友好,可能也是因为阿姨的狗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他只是把对狗的厌恶,投射在了阿姨身上。
但这种想法,在金旭发现阿姨被捆着等死,小博美反而只是被套了狗绳、不让它乱跑的时候,就彻底推翻了。
“如果是仇恨狗,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直截了当地弄死狗,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那只小博美犬只有三斤重,成年男人想要弄死它太简单了。可直到110接警赶到,它还是活泼得很,还有力气冲警察汪汪叫,身上连半点伤都没有。
“由此可见,嫌疑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阿姨去的。”金旭道。
这阿姨和嫌疑人从前并不认识,做了邻居后也没打过交道,往日无仇,直到近日才结了怨。
阿姨爱管闲事,这回管到了楼上这邻居的头上,怀疑这人像“犯罪分子”,还只是因为这人生活不规律,加上长得不友善,并没有任何切实证据,阿姨也没有上门去找过邻居的麻烦,只是对保安、对金旭嘴上说了说而已。说到底,更像是独居老人拿来打发寂寞的一种消遣。
换成普通邻居,反正没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不搭理她就是,再不济当面说清楚,甚至拌拌嘴吵一架,都是合情合理的发展。
然而嫌疑人的处理方式是入室绑架。
“能这么做的人,我想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神经病,”金旭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还翘起腿来,轻松地像在自己地盘上,说道,“要么他就是真有问题。”
民警一边做记录一边佩服地点头不止。
尚扬对立功群众道:“你……先坐好。”
金旭也想起这是在别人派出所,放下胳膊和腿,重新坐端正了。
尚扬没想到自己住的小区里,竟然会有这种穷凶极恶的邻居,离自己家就几步之遥,差点发生这么危险的命案。
“阿姨怎么样了?”他问。
“医院说稳定很多了,”民警道,“但人年纪大了,是得住院再观察两天。”
那就好,尚扬放下心来,又问道:“这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跑路?抢劫杀人?”
民警道:“对,十来年前的事了,团伙作案,在他们省内连续抢劫了好几次,大部分司机都被杀害了,只有一名司机侥幸逃脱,提供了线索,那边警方才破了案,这嫌疑人还是主犯,案发后就潜逃了,从犯落网后招出了他,受当时技术手段限制,一直没抓到人。没想到,竟然躲到咱们这儿来。”
“……胆儿是够肥的。”尚扬也感慨道,他住的那小区离他们单位才七百多米,这逃犯明显是在玩灯下黑。
“他身份证是冒用别人的,单看照片长得还挺像,他还用这身份证签约了网站写小说。”民警道,“我们和身份证上那人的户籍所在地联系过,那边公安去核实了,有消息会回复我们。”
金旭在“坐好”后就没说话,这时才道:“嫌疑人冒用身份证至少好几年,都没被拆穿……这人恐怕悬了。”
众人安静片刻,民警道:“有消息再通知你们吧。”
他请金旭在笔录上签了字,感谢金警官休假期间协助他们的工作。
等流程走完,人家也很多工作要做,他俩也就告辞先离开,如果有需要配合工作的地方,随时找金旭就好。
“这派出所真不错。”金旭走出大门前,夸了这里一句。
尚扬表情微妙地看他,说:“你为什么说是我表哥?”
还能为什么?休假住在别人家里,必定关系不简单,民警问他和户主什么关系,他张口编了句是表哥。
他还逗“表弟”说:“表哥表现还行?没给你丢脸吧?”
“表哥,”尚扬哭笑不得道,“这是我妈的原单位。我有没有西北来的表哥,别人会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