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光思索片刻,眼珠转动,满脸狡邪,
“你真的愿意放弃离开这里的机会而交换何景铄的命?”
魏俊行没有任何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根藤条瞬间从讲台前溜到了魏俊行的桌子边上,变成了一个手掌伸到他眼前。
“不过魏同学,你手中不过五枚布而已,而这个消息至少值七枚布。”
七枚?他去哪里再另找二枚?这只老狐狸,凭什么何景铄交换一个信息只要一枚布,而他却要七枚。
他向着身边的卓珲求救似地望了一眼,见他二只胖手紧紧抓着那二枚布,生怕它们会长了翅膀飞了一般。
魏俊行又扭脸望了一眼龚念薇,上次她没有赶到课堂上,现在她手中只有一枚布,即使借来也不够。
此时龚念薇也抬眼望向了魏俊行,魏俊行原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布来救何景铄,但龚念薇望向他的眼神冰冷,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抓住那枚钱币,没有松手。
魏俊行没有办法,只好低声下气地向卓珲借,
“借你的布用一下,回头何景铄醒了让他还你。”
卓珲胖手紧紧攥了攥,没有看他,低声回了一句,
“万一他醒不了呢?去哪里找他要去?”
魏俊行见卓珲不肯,也不想强人所难,毕竟那是卓珲拼了命才换来的。
魏俊行转身走出了座位,站在教室中间,向着在坐的所有同学深深鞠了一躬,
“有人愿意借我二枚布救何景铄吗?我保证救了何景铄之后一定如数归还。在下先在这里谢过大家了。”
他一句话掷出去,本以为会有人看在他昨晚替他们挡怪的份上借给他,结果这句话就像石沉大海未激起任何波澜。
台上的张和光扫了一眼座下的同学们,嘴角轻蔑地扯了起来,
“魏俊行,看来你借不到,那就算了吧。明天……”
他怀着看热闹的心情,一转身想黑板上写字,继续下边的课程,可是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
“我借。”
牧新推了推眼角的黑框眼镜,满怀坚定地站了起来。
魏俊行接过那二枚饱含牧新体温的布,感激地向着牧新深深鞠了一躬。
“等何景铄醒来一定归还。”
想不到危机时刻,竟然站出来的是文质彬彬的牧新。
魏俊行把七枚布交到了藤条手里,张和光接过布若有所思地望向魏俊行,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人命格中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而昨日的战斗中,何景铄丢了最关键的一魂,生魂。生魂主命门,所以他才一直昏迷不醒。”
“怎样才能救他?”
“自然是去来处找,去来处救。好了,解疑答惑时间已完,接下来,是我们正式上课的时间,这节课我们来讲‘礼’字。”
那藤条瞬间化作一根褐色教鞭在黑板上工整写了个“礼”字。
“礼:礼者,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释名:礼,体也,得其事证也,人事之仪则也。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正人身之法也。尊卑长幼有序,处事有规,淫乱不犯,不败人伦,以正为本,发为恭敬之心,斋庄中正之态,礼也。”
魏俊行自张和光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不管是对他的穿着,还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默默记在心里,就这“礼”字的解释,他也一字不漏地都记了下来。
何景铄不在,他一切只能靠自己,他要记住每一个或许对自己来说有用的细节,他要救回何景铄。
张和光连磕巴都没打一下地讲完了这一段,化作一道银光消失了,剩下一教室迷茫的同学们。
有几个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有几个不时瞟魏俊行几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魏俊行用了所有的布,竟然只换回来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来处在哪?
佛曰:自来处来,向去处去。他自醒领悟不了这样的语句,但是,他必须要去做些事,他不能这样呆着,否则他就要发疯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令人压抑,在他过去的十八年岁月里,从来没有这样令他举足无措过,即使学习不好,他也从没感到过如此的无助。
要是可以重来,他宁愿好好学习,好好刷卷子,也不想再进这样的补习班。
魏俊行心情沉重地推开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他回到了自己屋子里,看到依旧躺在床上动也没运过的何景铄。
他脸上的伤已经变黑结痂,魏俊行摸了摸他的头,烧也退了,可是他就是醒不过来,整个人安详的让人心里发毛。
魏俊行抓起何景铄那骨节分明的手,又絮叨开了,
“学霸,你要好好活过来,否则学霸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何景铄的手竟是出奇的柔软,不像他,天天打球,手掌上都是老茧,而且何景铄本身就白,手指纤细,这样的一双手,魏俊行都想象不到如何拿着那杆银枪挑了刺猥仙的。
昨日一战,大家都吓得不轻,但他跟何景铄并没有太多慌乱,他本以为二人对付刺猬仙会游刃有余的,可谁曾想何景铄竟丢了生魂。
魏俊行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回何景铄的生魂,让何景铄活过来。
其实在魏俊行童年的记忆里,还有好多好玩的事,他本想带何景铄一起去瞧瞧,可是只看了一个豆虫火把之后,他们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如今还欠了牧新二枚布。
自来处来,向去处去。除了这一句,再也没有其他提示了。
魏俊行还记得何景铄打败刺猬仙之后,在他身后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何景铄平时说话的语气,完全是生魂离体后没有温度的声音。
莫非魂就丢在了水塘里?可是怎么样才能找到丢失的魂呢?是白天找还是晚上找?
魏俊行一时又犯了愁,要是当年的神婆姨姥还在就好了。
魏俊行望着何景铄苍白的脸色一时间犯了愁,心里就像有上百只猫在不停地挠一样,只搅得他心烦意乱,不得安生。
第26章 :井底幻境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生魂是在水塘边丢的,可是他要怎么把魂给拿回来?要是一杯水,或者一袋粮食,都可以考虑拿什么东西盛回来,但一个人的魂要如何才能盛回来?
魏俊行抓耳挠腮地又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小时候,孩子生病,大人总说孩子吓掉了魂,通常会拿一个碗,装半碗水,然后在村子里转着叫这个人的名字,说是叫魂。
魏俊行想起这些,也不管有没有用了,起身去厨房找了个白瓷碗出来,然后盛了半碗水,端着就出了院子,来到了村子中央的水塘边。
水塘里的水面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被砸烂的青石井台也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就像昨夜的流血牺牲,你死我活的一战不曾存在过一样。
日光晒得发白的水面闪着波光,看起来虚幻而迷离。
魏俊行举着碗,绕着水塘,边走边唤着,“何景铄,回家了。何景铄,回家了。”
这幸亏是在梦里,若是现实里,被别人看到这么一个大小伙子,端着个白碗在水边转悠,还叫着别人的名字,一定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水塘边背阴的树下有很多青苔,走上去滑滑的,魏俊行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在上面,嘴里不停地叫着何景铄的名字。
可是他端着碗围着水塘转了一圈,碗里的水却一丝变化都没有,他根本就不知道生魂会不会跟这水产生反应,又如何去判断生魂能不能回来?
儿时的记忆有时候并不全面,也不真实,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这种方法根本就是给自己找安慰。
他端着碗沮丧地坐回了皂角树下,垂头又唤了二声何景铄的名字,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水滴掉落的一记声响。
魏俊行低头,看到碗里的水似是晃了晃,他怕自己看错了,忙抬手揉了揉眼,想要确认一遍,结果只是看到一抹平静的水面。
奇怪的是,他旁边的井台边却飘动着一楼白烟,忽左忽右地徘徊不去,似是正在向他招手问好。
魏俊行又揉了揉眼,确信自己这次没有看错,他蹲下身,急切地朝着白烟问了一句,
“何景铄是你吗?是你吗?”
话没完,他已经朝着白烟伸出了手,魏俊行只觉指尖一阵寒意,白烟飘渺晃动,瞬时缩回了井里。
魏俊行只觉眼前一阵目眩,他的身子也跟着一起掉进了井里。
井里寒意更浓,魏俊行一晃身,给自己换了一件厚实些的衣物,他以为自己掉进了井里,但实际上他只看到眼前一条黑暗的通道,而通道的开口就是他掉下来的位置。
通道的尽头似是有光亮,魏俊行抬手一摸,摸到了有些湿滑的石壁,与井台边的青石手感相似,脚下也是这样滑腻的感觉。
他扶着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亮光摸去,刚走了十几步,突然就听到一阵嬉闹声,接着有道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句,
“官人,快来,快来。”
接着另一道混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了,你别跑,”
魏俊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想去看个究竟,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而那远处亮起的一道光,似是对他也有着深深的诱惑。
他四周寒意深浓,脚下深浅不一,像是踩在绵软湿滑的冰窑里行走,终于他走进了光源里,看到了一座六角红顶的亭子。
亭子四周垂下无数青色薄纱,被里边的昏黄灯光一照,灯影婆娑,如梦似幻,轻纱里朦胧透出二个追逐的身影,一红一白。
魏俊行向着前方奔跑的白色身影追去,那人穿着白色轻纱,宽袍博带,回眸间的眉眼,像极了何景铄。
只是他点了珠唇,画了峨眉,眉间还攒了一朵小巧茉莉花钿,用金笔细细勾勒,雌雄难辨,极媚极惑。
追在他身后的红衣男子,星目飞扬,鼻直口阔,红衣若彩霞纷飞,向着那白影奔去。
魏俊行一时间心神恍惚,分不清了谁是谁,他只觉那红衣男子就是自己,他正一身火红地向着那如雪松般清冽的白影追了过去。
他伸手搂住了那人的细腰,将人拽进了怀里,他弯腰,吻上了那如花瓣般的珠唇,竟是如掉进了蜜罐般香甜,甜到他觉得他已经为这件事奔波了一辈子了。
可是一转脸,怀里的人突然睁眼,如墨的眸子覆上了层层寒霜,魏俊行只觉胸前一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何景铄突然间变了面目,早已不是白皙长在黄金分割线上的嘴鼻,而是换成了一对鼓眼泡,大嘴色的青色面庞,朝着魏俊行就咕呱叫了二声,
“年青人,梦该醒了。”
那声音犹如粗糙的砂砾刮过井台。
魏俊行倏然间惊醒,再睁眼,哪里有什么轻纱凉亭,不过还是一口泥泞的老井,对面站着一位穿红衣的鼓眼蛤蟆精。
魏俊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一地的尴尬,他为什么会有这样旖旎的念头,还被一只如此丑陃的怪物看了去。
他一把推开了那冰冷的蛤蟆精,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
“你是谁?到底想干嘛?”
他捏着袖子里的折扇,目光挑衅地迎上对面蛤蟆的脸,这张阔嘴,大鼻,肿眼泡的青绿面庞,简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丑陋。
还穿着一身红纱衣,鼓着一个怀胎十月般的大肚子,透过纱衣,还能看得见里面青绿色的皮肤,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蛤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魏俊行的面前,要不是刚才他有些脑袋不好使,说不定也被吓掉魂了。
他记得小时候有个关于水井里蛤蟆仙的传说,据说这井里住着一位肚子很大的蛤蟆仙,一口能吞下整个井里的水。
天旱时,他就吐出肚子里的水帮大家止渴,天涝时,他就把多余的水吸进肚子里储存。所以无论旱涝,这水井里的水位总是处于一个不变的水平线上。
水井供应全村人的用水,劳苦功高,而井里一直有水,也全是依仗蛤蟆仙保佑,因此村里人都拜蛤蟆仙为水神,每逢过年,都有去井边祭拜蛤蟆仙的习俗。
第27章 :蛤蟆仙
往往是家里大人带了些过节的吃食,烧上一柱香,在井边磕上几个响头,然后将吃食分给孩子们,以祈望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水源充沛。
“咕呱!”
“蛤蟆仙?”
“已经有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蛤蟆仙摸着肚子感叹了一句,不知为何,魏俊行竟从他有些粗粝的声调里听出了一丝落寞。
蛤蟆仙身量中等,魏俊行还高出他半个头,因面目保留了一惯蛤蟆的表面特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但听声音,不过三四十岁青壮年的样子。
“您知道我朋友的魂被压在了何处吗?”
蛤蟆仙双手放在大肚皮上,很是不和谐地又咕呱叫了一声,
“不知道。”
“可我明明刚才看到他在这儿,而且刚才……”
“哈哈哈……”
蛤蟆仙笑了起来,整个井底都荡漾起了波光,魏俊行看到了头顶水光潋滟,而自己正站在水的下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水神的世界?
可这里一滴水都没有,像是一个透明的水底世界。
“你究竟想要怎样?白天你不是不可以化为人形的吗?你违背了规则不怕受到处罚吗?”
魏俊行拿出了仅有的一点逻辑思维能力,他确信何景铄就在这里,癞蛤蟆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