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与母亲争吵,他们也都在翻来覆去说着各自的道理,从来没有一次达成过一致。
当看到妈妈眼眶发红,露出罕见的脆弱时,周琰也不是没有心软、妥协过。
大学毕业那一年,他短暂地接受了对方的劝说,返回南市,进入了体制工作。
可不到半年,他就发现自己压根没办法忍受,下决心辞职时,他也斩断了妈妈渴望在他身上看到的未来。
离开南市前,他妈妈同样说了那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周琰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却想,这压根不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而是原则性问题。
他并不是看不到现实的复杂,他只是无法向自己心中的原则妥协。而这无法妥协的底气,偏偏又是他的原生家庭赋予他的。
多么矛盾,他们把他架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却要求他无需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高尚。
好在,梁锐希在大学里教给了他另一种生存法则。
大隐隐于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算不是处尊居显,也同样可以活得干净纯粹。
-
下班后周琰又在律所里呆了大半个小时,直待梁锐希到家后发消息来问他:“你怎么还没回来,又在加班吗?”
周琰紧拧的眉心微微一松,回复道:“就来。”
梁锐希:“晚上吃什么?我叫个外卖?”
周琰:“我打包一份之前吃过的麻辣香锅回去吧。”
梁锐希:“好,要最辣锅,多加一份午餐肉!”
周琰找了个手拎袋,把这一周收集的笔记全都放了进去,下楼叫了份香锅,一手一个袋子拎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梁锐希就给他开了门,嚷嚷着:“好香好香!”
“你属狗的么?隔着门还能闻到香味?”周琰忍俊不禁,被那一通电话打乱的心境在见到梁锐希的这一刻舒缓了许多。
“嘿,我是听见你脚步声了,已经在脑补吃香锅的滋味了~”梁锐希接过两个袋子,让周琰换鞋。其中一个死沉的,梁锐希瞅了一眼,惊道,“这什么东西这么重?该不会是你这周末要做的工作吧?”
“是你要做的工作,”周琰笑看了他一眼,等换了鞋又接回袋子,解释道,“你上周不是问我要笔记么?我的已经找不回来了,就帮你问了以前一起在银天工作过的后辈,还有雅东,收集了最近几年司考拿高分的学霸们的笔记,应该不会比我的差。”
他把一摞本子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接着说:“我已经抽空帮你先理过一遍了,按照内容贴了标签,你不用再花时间梳理,等需要的时候翻出来看看就好,或者有不懂的,也可以直接问我……”
素来聒噪的家伙这一刻竟然没有出声,周琰有些奇怪,抬眼看他,却见对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眷恋之意。
在周琰回视时,他又微微偏开脸,低声说:“我就是那么一问,你还真去搜集了啊……”语气像是带着钩子,每个字都撩着周琰的心。
周琰蓦地想起了阮雅东透露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是羞赧还是尴尬,也垂了眼。
“快吃饭吧,笔记放着一会儿再看。”
“嗯。”
周琰摆好小桌子,把食物包装盒拿出来,掀开盖子,一阵浓香在客厅四溢,梁锐希也没再感慨什么,而是默默地在边上拆筷子。
给周琰递米饭时,两人的手指还碰了一下,明明在这之前他们握手都已经握得相当自然了,现在这么碰一下却像是触了电,立即分开来。
坐下开吃后,他们也跟一对新婚夫妻似的,时而抬眼偷瞄对方,视线一触又双双看碗里的饭菜。
空气里充斥着乱窜的火星,稍稍不慎就会擦出火苗,引发出不可言说的下场。
这会儿反而轮到周琰紧张了,他像是担心不按常理出牌的梁锐希下一秒就会说出虎狼之词似的,小心翼翼地跟对方搭着话。
“好吃吗?”“好吃……”“多吃点。”“你也是。”“要不要喝点饮料?”“我去拿。”……
气氛诡异至极。
幸好饭后梁锐希就抱着笔记回房间去了,周琰也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习惯了克制自己对梁锐希的渴望,甚至视将对方拖入这条窄路为深重的罪孽。
可事到如今,再去纠结“要不要”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无论从那个方面看,梁锐希都已经在暗示他,他准备好了。
周琰叹了口气,目光幽深地看了卧室一眼,犹豫着想,还是再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如果是梁锐希按捺不住先主动,他必然敞怀相迎,从今往后,这小傻子也不能再怪自己拉着他一起沉沦……
第39章 S05.夏至
S05.夏至
周六那天, 窗外晴空广阔,万里无云。
因为还没彻底入夏,晚上睡觉周琰也没敢开太久的冷气, 只定了四个小时的睡眠模式。
但今早醒来后, 周琰却感觉自己脖子上汗涔涔的,偏头一看梁锐希,见他也睡得面色潮红,一副很热的样子, 于是又重新开了空调。
卧室过道的墙上前不久刚挂上去一本电子月历,是周琰让梁锐希方便看司考截止日用的。右上角的当日栏里还会显示忌宜、节气和室内温度等信息。
周琰起床后瞄见上面的“夏至”, 才知道夏天来了。
都说夏至是一年当中阳气最旺的日子, 难怪两人最近都这样浮躁。
昨晚梁锐希回卧室后,周琰惯例在客厅待到了十一点才敲门进去,不想梁锐希并没有在专注复习,反而对着一桌子笔记在发呆。
“怎么了?”周琰愣道,“困了?”
“没……”梁锐希合上笔记起身去洗漱。
躺下后, 对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 周琰察觉得到,却没敢与他搭话, 他怕梁锐希稍微说一句话或是做一个举动, 对他都是巨大的诱惑,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睡了。
看着梁锐希此刻的睡颜,周琰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不知道是该感到遗憾,还是该庆幸对方又逃过一劫。
许是连日复习养成了早起习惯, 梁锐希也没有贪睡太久, 早上八点不到他便打着哈欠起来了。
清晨睡出的热汗因周琰及时开启的冷气收了些回去, 但梁锐希依然觉得浑身都热,像是有一股发泄不了的情绪憋在体内。
听见他起来,周琰把刚蒸好的奶黄包从厨房里端出来,两人一照面,梁锐希还有些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等人进了洗漱间,周琰才苦笑地垂下眼睛。
吃早餐时,周琰问他:“白天有什么安排?”
梁锐希嘴里叼着一只包子,也不看他:“不就是复习么。”语气蔫蔫的,透着一丝无生趣的颓丧。他咽下包子,又说,“晚上酒吧上新,我得早点过去。”
因为复习压力大,梁锐希已经把周三和周五晚上的唱歌取消了,但周六是一定要去的。
周琰问他:“要我送你么?”
“不用了,今天客人估计挺多,你去了又不能喝酒,还白占一个座位,还是在家呆着吧。”
“好吧……”被嫌弃的周琰默默地低头吃起了包子。
傍晚五点,梁锐希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地出门了,一到酒吧他就招呼蒋晟给自己调一杯上次来时喝过的酒。
为装点新品,蒋晟特地用了三角形的鸡尾酒杯,盛入酒后宛如一朵正在盛开的红花,那杯子容量又小,可谓是既具观赏效果又能省成本费。
蒋晟递给梁锐希时还邀功似地给对方讲解起自己选这杯形的构思,结果梁锐希接过后一口就吞掉了二分之一朵花,蒋晟没说完的话登时卡在了喉咙里,郁闷地大叫:“不是你这么喝的啊!”
梁锐希搁下剩余的半杯酒,一言不发。
蒋晟后知后觉:“咋的了?心情不好啊?”
过了一分钟,梁锐希才忿然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怎么还一点都没反应?”
他说话时目视前方,也不晓得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蒋晟说话。蒋晟听得摸不着头脑,正想胡乱回应几句,就见梁锐希又端起酒杯,把剩下那半朵花也一口干了,喝完才拿手肘怼了怼蒋晟,皱眉道:“怎么一杯就这么点量?两口就没了!”
蒋晟:“……”
得,看来这哥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个活人!傻了吧唧的,他也懒得搭理!蒋晟赌气取了个宽口无情平底杯,给他调了杯大的,心说喝不死你!
梁锐希喝了一会儿闷酒就上了台,因为在公众号发了上新通知,晚上来了不少客人,蒋晟忙得不可开交,梁锐希唱完后也没再找他闲聊,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但蒋晟说得没错,这酒的后劲儿确实有点大,回去路上梁锐希都有点头晕目眩,加上唱了一晚上情歌,也给他唱得有些心烦意乱,一路上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着“他不是喜欢我么,我长得这么帅,他怎么能这么久都无动于衷?”“这都不能算是和尚了,他该不会是个菩萨吧”……
醉醺醺地到了家,梁锐希见客厅没人,以为周琰还没回来。
他脑子有点发晕,也没想周琰不在怎么家里还开着空调这样的事,只觉得外出一趟喝了酒浑身都冒汗,便先去冲了个澡,洗完只在腰间系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正想给周琰发消息,结果一推卧室门,他就看见周琰盘腿坐在床上。
“你在家啊……”梁锐希放下手机,见对方身上只穿着一身素色睡衣,样式有点像浴袍。
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目光一扫,发现周琰不知什么时候在床头柜上放了盏立方形的加湿灯,里头还飘出一股袅袅的白色雾气。
这情状换别的人看见,还以为是个什么清修的道场。尤其是周琰,瞧他那脸上宝相庄严的,仿佛身上穿着的不是浴袍而是件道袍,而他下一秒就要飞升成仙了……
只可惜,现在目睹这一幕的不是别人,而是梁锐希,是兢兢业业看了近一个月资料片后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梁锐希,是无处安放躁动的灵魂甚至还有点开始欲求不满的梁锐希。
他盯着周琰,见对方那双仿佛无欲无求的眼眸也看向自己,只觉得一阵心潮起伏,脸上的温度蹭蹭往上涨,脑子里也冒出了好几个长了恶魔角的邪恶小人,他们举着三叉戟在他耳边鼓动着:“上啊!把这家伙染成你的颜色!”
梁锐希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随手关上背后的门,朝着周琰一步步靠近过去。
而周琰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梁锐希单膝跪在床上,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似地先试探性凑近周琰,又在距离他仅剩半尺时顿住了身子,与他对视,确认他是否愿意。
周琰望着梁锐希迷蒙的双眼,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又喝酒了?”
这话让梁锐希当即想起了一个月前,周琰也是这样靠近他,闻了闻他,然后问出了那句“我可以吻你吗”,它像是某种暗示,或是一种许可。
梁锐希想都没想就主动贴了上去,两人的气息瞬间交缠在一起,梁锐希竟也在周琰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但他没来得及分神去深究就已经溺于其中。
和上次那个青涩的吻不同,这一次他们的接触都带了十足的攻势,你来我往,肆意张扬。
一吻结束,周琰一只手已经撑在了腰后,身子也有些倾斜地往后仰着,可他还抓着梁锐希的胳膊,像在欲拒还迎。
正当梁锐希想更进一步时,周琰又望着他来了一句:“佛说梁锐希,即非梁锐希,故名梁锐希。”
梁锐希差点没被他念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但他很快想起来,这是三句义。
周琰大三的时候,有一阵似乎对佛学思想很感兴趣,沉迷《金刚经》,遇上什么事都要念叨一句“佛说XX,即非XX,故名XX”,把他吓得以为周琰马上要出家去当和尚了。
听过次数太多,梁锐希想忘记都难。
当年他也曾调侃过周琰,但这一刻见对方神情哀伤地念出这句话,他好像懵懵懂懂地触碰到了对方的内心世界,又或许是某种量子力学让他体会到了周琰的苦楚。
可他又不像周琰那样懂这么多哲学,有这么多高深的思想。他只是个大俗人,现在满脑子也只想让周琰体会一下当俗人的快乐。
他柔声对周琰道:“施主,别念经了,我都跟你在一起了,你该还俗了吧?”
周琰幽深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梁锐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梁锐希伸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浴巾,纳闷道:“我的表现还不够让你确信吗?”
周琰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说:“来?”
梁锐希再一次吻上去:“来。”
第40章 S06.花开
S06.花开
更深露重, 银月高悬。
一双鸟儿落在枝头上,借着月光相互捋起了彼此的羽毛,一会温存地交颈缠绵, 相互食喙,一会儿激烈地扑打着翅膀, 仿佛是在学对面窗户里头那对正闹得欢得情侣。
惨叫声破窗而来,惊得鸟儿两脚一蹬, 扑腾着飞远了。
银月由东渐西,窗内的夜灯在氤氲的白雾下摇曳生辉, 持续了很久很久。
-
李碧华有一句话说,快乐美满的人生是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