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们有什么犯罪嫌疑?”梁锐希一脸愕然。
“不都说了,你俩在外散布不实谣言!”矮胖的警察道。
“大哥, ”梁锐希都快被他说乐了, “先不说举报我们散布谣言的内容是否属实,《刑法》里压根没有这个罪名,只有利用网络信息破坏社会秩序的寻衅滋事罪, 请问我们到底散布了什么?破坏社会秩序了么?寻衅滋事了么?”
矮胖的警察被直接被他怼怒了,目露凶光道:“少废话, 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你现在拒绝传唤配合, 就是在抗警,在违反治安管理!”
梁锐希也有点恼, 这特么光天化日强行传唤不给理由, 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正想争辩, 却被周琰一把拽住了胳膊。
周琰客客气气地对他们道:“两位警官, 我们可以跟你们走, 但我也想提醒你们,我本身职业就是律师,熟悉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的程序规定,也熟悉你们人民警察的纪律条令,如果今天你们无合理理由、合理凭证将我们传唤至警局,我将保留检举你们的权利,届时你们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相应处分。”
“你……!”胖警察似乎没想到自己执法时会被普通公民公然挑衅,气得脸色通红。
身形偏瘦的那个张渠却没他这么激动,反而还小声提醒了一句:“孙警官……”之后又用缓和的语气跟周琰和梁锐希说了一下举报的大体信息,还说看到了几张聊天记录,只是例行将他们带回去调查,做个笔录,如果没事很快就会放他们回去,并表示传唤证可以到了警局再补。
周琰和梁锐希无可奈何,这才配合前往调查。但梁锐希心里依然不情不愿,毕竟他已经接到过杜泰的提醒,知道背后是有人在故意搅弄是非,寻他们的麻烦。
而且他们此行被带去的不是就近的派出所,而是距离汽车站十公里远外的天衡区某所,孙、张二人将他们带进所里的某间询问室后,便有专门的警员来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职业、住址等信息,随后便将二人留在室内,让他们等待,而之前带他们过来的两个民警早已不见人影。
结果这一等,两人就等了一个半小时,期间梁锐希出来问一次,调查人员说他们还在进行相关的办案手续。
两人原计划下午四点坐高铁返回海城,票都买好了,眼看着列车都要发车了,他们却还停留在派出所。
梁锐希忍无可忍,忍不住质问对方:“我们从下午一点半被带过来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到底还要我们等多久?”
一个民警闻言出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排,不要在所内喧哗闹事!”
梁锐希郁闷道:“我这是提出合理质疑,怎么算是喧哗闹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调查,如果你们不调查,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我要是真犯了罪,你们就拘捕我!”
听他这么一说,那警员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梁锐希本以为他终于要来对接了,没想到对方只是过来按下了门口的电子锁,还隔着玻璃门朝梁锐希冷笑了一声:“调查也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你前面还有一大群酒驾、偷窃、斗殴的犯人等着我们处理呢,让你等你就等,哪来这么多事?”
“……?!”草?!
梁锐希都快被气傻了,转身看向周琰,却见周琰也摇头道:“传唤时间最长可持续十二个小时,如果他们真的是故意要整我们,让我们长长记性,估计不到半夜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梁锐希一脸愤慨:“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流氓?!”
周琰眉心微蹙,看上去也有点惆怅。
梁锐希知道周琰是因为自己才被牵扯进来,心中很是内疚,返回座位后问:“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进派出所?”
周琰:“你忘了我毕业后在南市做过检察官书记员?当时工作也要跟公安部门对接的。”
梁锐希讪讪道:“我是说以这种方式……”
周琰:“那确实。”
梁锐希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了。
周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梁锐希摇摇头:“初中的时候,有回我打架被民警碰上了,也被叫到派出所批评教育过……”
周琰:“……”
梁锐希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从小到大见多了不公平的事了,也知道有的人配不上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比如刚那个姓孙的,我都怀疑他根本不懂法……但也是有好人的,初中碰上的那个民警叔叔,我就感觉他人不错。他当时查了我档案,发现我爸不在了,独自教育了我一番,让我写了检讨,还带我出去吃了个麻辣烫……”
周琰笑了笑,苦涩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问题的不是这个体制,而是被权力所腐化的个人,他们为了利益已经失去了敬畏之心,只是单纯沦为了权力的爪牙。”
梁锐希想起他们前两天请求同学老师帮助的事,有些忧心:“姓孙的刚说我们散布不实谣言,不会真去搜查证据,要强行给我们安个寻衅滋事的罪名吧?”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周琰看向他,笑说,“未来的梁律师,既然咱们现在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探讨一下我们收集证据过程的合法性?”
梁锐希:“……”
接着,周琰就跟他复盘了一下两人求助同学和老师们的过程,确认在描述问题时并没有直接对谢民姚下什么不堪的结论,只是从抛出怀疑并引导大家提供信息的角度出发展开讨论。
合理推断不算传谣,寻求证据也不是诽谤,顶多有可能是梁锐希的同学在帮忙找关系打听的过程中,错将“推断”扭曲为“事实”,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面传播结果,侵犯了他人的名誉权,或是扰乱了公共秩序,才有可能被追究法律责任。
但即便要追究,源头也不会是他和周琰,而是第一个扭曲事实并借题发挥的人。
“不过,虽然我知道我们的措辞没问题,但也不难保你那些高中同学被警察询问后吓得提供伪证……”周琰推测道。
梁锐希忐忑:“那会不会就这么给我们强行定罪了?”
周琰道:“定罪倒是不至于,这事情严重不到哪里去,大概率只会让我们写个保证书,口头警告我们不要再胡编乱造之类。”
梁锐希心里真是日了狗了。
周琰又道:“坦白说,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你昨天给杜警官送两包烟的问题更大一点。”
梁锐希尴尬地解释道:“没办法,我们那种小地方,找人帮这种忙都得托关系,否则我说要去工商局了解一些情况,没人会搭理我。”
周琰也理解,没再评价什么。
梁锐希怕这事牵连到更多人,忍不住拿手机挨个给同学们发消息,提醒他们在搜集证据时谨言慎行、注意保护自己,还趁机打探了一番有没有人被警察打电话询问,他们都说没有,他才稍稍放了点心。
等一圈消息发完,又两个小时过去了,周琰刚刚预计不到半夜出不去,梁锐希心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退掉了高铁票,郁郁寡欢地想,是不是真的要这样算了。
两人被晾在询问室里整整五个小时,那孙警官才现身。但让梁锐希意外的是,对方不但没有再像下午那样趾高气昂,还和颜悦色道:“已经查清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出了点误会……”
“误会?”梁锐希一脸茫然,怎么才过五个小时,这胖子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抱歉抱歉……”孙警官不住点头哈腰,还从兜里掏出烟来,先递了一根给周琰,殷切道,“两位想去哪里,我一会送你们过去。”
“我不抽烟,”周琰拧着眉头拒绝,看了一眼时间,轻叩桌子道,“既然是误会,那麻烦警官赶紧把该补的传唤手续补了,早点签完字,我们好早点走。”
那孙警官看看四周,对着周琰为难道:“我就一个办事儿的,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老实跟你讲吧,我现在放你们还得跟上头阳奉阴违呢。但我知道你也有来头,咱们都给彼此留个面子,就这么算了。”
周琰盯着他看了两秒,对梁锐希道:“走了。”
梁锐希心说“就这么走了”?
那孙警官又将两人送到门口,说了许多好话,甚至表示“以后来长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他”,听得梁锐希瞠目结舌。
两人离开派出所后打了个车,仍打算前往高铁站。可等上了车周琰还沉着脸,梁锐希询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琰敛目道:“他们可能是查了我家的背景了。”
没等梁锐希接着问,周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梁锐希只见他迟疑片刻,接通电话,唤了一声:“妈。”
第75章 委屈你了
抵达酒店时已是晚上九点, 两人八个半小时滴水未进,早饿得饥肠辘辘。
梁锐希下车时见酒店门口有家烧烤店,登记完入住信息就让周琰先去房间,自己出去买吃的。等回去后, 他见周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看上去情绪仍有些低落。
刚车上那通电话, 周琰跟他妈妈说了几句就挂了, 之后也没有再跟梁锐希透露太多信息。
但梁锐希已经猜到,那孙警官对他们转变态度是跟周琰的妈妈有关,而且对方没准已经对他们所做的事知情, 并开始干涉了。
“过来吃点东西吧。”梁锐希招呼他。
周琰起身过来,愣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只见桌上摊着一堆牛羊肉、鸡胗、鸡心、掌中宝, 都是小串,估计有百来串,除此之外还有一盒烤茄子和两瓶果汁。
“无缘无故被抓进派出所关了半天,不吃点东西难解我心头的郁闷啊!”梁锐希一屁股坐下, 抓起两把烤串就开始左右开弓。
见周琰还呆着不动,梁锐希调侃他道:“大少爷,委屈你了啊。”
周琰:“委屈我什么?”
梁锐希一口气咬了三四串肉, 塞在嘴里边嚼边说:“难得来一趟我老家,不但没吃香喝辣, 还要跟着我受这些无妄之灾……哎,你妈妈知道估计是要心疼坏了。”
周琰举起烤串怔在那里。
梁锐希接着说:“宝贝儿子原本可以跟她一样穿着光鲜的长袍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尊重敬仰, 哪轮得着一个败法乱纪的小民警在这儿蹬鼻子上脸……”
“梁锐希……”周琰皱着眉头叫他名字。
“阿琰, ”梁锐希却先他一步说, “这件事咱们到此为止吧。”
周琰愣了愣, 讶异道:“你想就这么算了?”
梁锐希摇头:“我要想这么算了,就不会来长水了。”
“那你说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周琰问他,“你不想为你小姨讨回公道了吗?”
“想啊,但是周琰,我们的个人能力是有限的,就像这竹签,”梁锐希拿着那根已经吃干净的竹签,戳在装烤串的塑料盒子上,竹签一下就断了,“你看,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要怎么样,就会立刻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
“你觉得我们是在以卵击石?”周琰反问。
梁锐希没有回答,反而说:“其实我小姨的个人遭遇最多只能揭露谢民姚的私人作风问题。”
周琰正色道:“谢民姚也存在其他渎职行为。”
“我知道,”梁锐希无奈道,“但这些事轮不到我们去挑破,因为我们没有为民请命的立场。”
周琰打量着他,似乎想确认这到底是梁锐希真实想法,还是他在碰壁后才决定妥协的说辞。
“其实,这次回来前,我小姨也劝过我,说调查可以,但别为这事钻牛角尖,因为她始终认为她自己也有盲目陷入爱情、轻信对方的错误在先,”梁锐希取了几串烤羊肉递给周琰,又说,“但就像你查到的那样,谢民姚还存在别的问题,所以除了我们,肯定会有别人扎他……”
梁锐希边吃边继续拿竹签扎盒盖,凑齐两三根就扎一次:“先辈当初打敌人用的是什么办法?是《论持久战》,你看,每扎一次,盖子就会留下一次痕迹,而这力量不能只是一个,得要很多,要持续不断……”
周琰有些茫然地啃着串儿,看着他的举动。
只见梁锐希又把所有吃下来的竹签堆在一起,凑够一把,握成一把狠狠地扎在那快餐盒盖上,“咔哒”一声,盖子竟然被竹签硬生生扎裂了。
周琰:“……”
“看见没有?”梁锐希舞着竹签朝他笑,“这才叫群众的力量!”
见周琰还在发呆,梁锐希忍不住道:“诶,我要那个……”
“哪个?”周琰回过神来。
“那个!”梁锐希指着他手边的果汁唱道,“我要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啊!果汁分你一半,爱相互分担~~”
周琰嘴角一抽,取了果汁递给他,原以为对方又要给自己演示什么,不料梁锐希只是单纯拿来喝。
他喝了几口,才说:“阿琰,我不是怂,但我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们把对谢民姚的看法告诉了别人,就已经是在发声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如果谢民姚真的多行不义……”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周琰低声用一句古文中的词回答他。
“对,”梁锐希笑道,“我没你有文化,我只知道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覆舟也要时间,要契机。我们可能只是千万想要颠覆他的人当中的两个,你怎么会觉得只凭借我们两个人就能扳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