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在医院住了十天就受不了了,嚷嚷着要出院,医生告知恢复不错可以在家修养后,老头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儿子孙子以及租客一顿折腾,跟英雄凯旋似的回了老家属院儿。
家属院这俩月都被不断的老人去世的阴影笼罩,临近年底竟然也没透出多少喜庆,老陈头的光荣回归在一帮老伙计眼里跟无异于在鬼门关打了个摆子又顺利撤退,除了脚上多了块石膏外没半点儿变化,丁宇乐的姥姥姥爷欢天喜地,当天就炸了一锅丸子豆腐送下来。
因为陈兴业还在家,张训没多留,把人送回来又嘱咐几句,自己跟陈林虎使了个眼色就上楼了。
他现在已经不指望陈林虎能跟他爹好好说话,他就希望陈林虎能嘴下积德,别给陈兴业气出个好歹。
但和张训想象中的不一样,陈兴业这几天几乎没跟陈林虎说过话,父子俩陌生人似的你干你的我忙我的,在医院甚至不怎么碰面,老陈头还乐得清静,找回自己年轻念书那会儿的心境,在医院看完一本《山海经》,非得跟后来两天进来的临床老头扯上古神话,说的跟山海经里的东西就是他家附近动物园的大马猴似的。
这么一通冷战下来,陈兴业发现,陈林虎不搭理他他气的半死,他不搭理陈林虎陈林虎还落个清闲——父子关系处到这份儿上,实在已经让陈兴业意外到麻木了。
前两天他给诸丹打电话的时候陈童在视频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爸爸想的脸都哭花了,陈林虎在陈童这个年纪的时候,白天在幼儿园,晚上就被被保姆哄着睡觉了。
他想过爸爸吗?肯定是想的,陈童好歹还有诸丹陪着,而且也就分开这十天,陈林虎那会儿一周连林红玉的面儿都见不到几次。
亲情其实有时候很公平,以前你缺席儿子的童年,现在儿子缺席你的中老年。唯一不变的是两方倒是都知道尽义务,和平共处养儿子,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就跟完成任务交接似的,反倒让“亲情”俩字显得格外讽刺。
陈兴业被老陈头一顿吼,平时俩人吵归吵,陈明理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几乎可以说是给了他当头棒喝,打的陈兴业在家躺了一天才缓过神儿。
他在这一天里先是翻自己手机,里头全是诸丹和陈童的照片。又开始翻自己的记忆,发现年轻时的记忆基本都是跟哪个上司过招哪个项目是他给做起来的。再翻年少时的回忆,竟然能记起不少老陈头带他出门玩的场面,那会儿老陈头上班都经常带着他,一份儿炒面爷俩分,一个糖糕爷俩掰。
论当爹,陈兴业可以说是没继承老陈头的半分优良传统,当的勉勉强强,却希望陈林虎是个涌泉相报的。他明明连陈林虎初高中时长什么样都记不大清了。
接老陈头回来的当夜,陈兴业做了个梦,梦里是他路过河边儿,里头打捞出来一具尸体,他凑上前去看,那被河水泡胀了的人分明就是他大儿子。
这个梦把他吓得半夜清醒,爬起来上了一回厕所都没冷静。
陈林虎熬夜赶稿还没睡,听见动静走过来看了眼:“爸?”
“没事儿,”陈兴业的视线扫过他,心里被这声“爸”给喊得稍微踏实点儿,“你赶紧睡,天天熬真不怕死的早。”
陈林虎都懒得搭理他,回客厅画画前又想起另一茬,扭头道:“明天你回去之前把我那包彩铅水粉什么的给带回去,学校比赛发的奖品,给陈童画着玩儿。”
说完没再逗留就走了,陈兴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屋。
第二天一大早陈兴业就得赶着回去上班,他的十天假用完,得先回去把手头的活都给忙完再说。
陈林虎照例帮他拉行李到车旁边儿,顶着俩黑眼圈和鸟窝头,把行李箱塞后备箱。
父子俩沉默无言地在车前站了会儿,陈兴业先开口:“你还是得劝劝你爷,他最好去我那儿住,不然我不放心。就像这回,要不是那个谁……张训在,后果不堪设想,你跟你爷亲近不想分开我知道,但这点事儿你还是该懂的。”
他语气还是那副命令惯了的样子,陈林虎没什么反应:“我跟他说说,但做决定的还是他,我也没法。”
陈兴业瞪着他,还是感觉这个儿子生来就是气他的,顿了好半天才又说:“你的事儿我不想多说,我始终就认为不是正道,以后有你受的。”
“那我受着。”陈林虎掀起眼皮看着他,语气平静,“爸,我不是跟你对着干,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满意我这个儿子,现在不满意,以后也不会满意的,天生我就这样。”
陈兴业又要暴怒,陈林虎又说:“但你始终是我爸,不管你满不满意我,不管你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这点都不会变。是不是在你这儿,只要我喜欢男的,我就不是你儿子了?”
这是个好问题,也是陈林虎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陈兴业愣了几秒,忽然抬手狠狠抽了陈林虎后背一巴掌,不过隔着厚衣服,动静大伤害小。
“你要当我是你爹,这话就不该问!我要不把你当我儿子,我也不至于差点儿被你气成脑溢血!”陈兴业说,“我是管不住你了,以后也懒得管,你自己好自为之,过得好过得坏都是你的事儿,到时候别找我哭,没用。”
陈林虎竟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妥协。
没等他接腔,陈兴业就拉开车门坐上去,又从里边探头出来阴着脸问:“你妈那边儿怎么办?”
“她可能有感觉。”陈林虎说。
“你看你能瞒得住谁?真没意思,”陈兴业奚落道,末了又加了句,“这事儿你自己斟酌着说,别闹大了。”
陈林虎“嗯”了声。
“走了,照顾好你爷,过几天忙完了我再回来,护工保姆的钱我已经给他了你盯着点儿别让他又给省了不请人,”陈兴业说,“还有,你那点灯熬油的活儿少干吧,累个半死还没钱挣。”
这套分不清好坏的话说完,陈兴业才驱车开出家属院儿。
陈林虎目送他走远才回家,一推门就见着他爷跟地主老财似地躺在沙发上,一手捏着炸丸子一手拿着奶茶,也不知道都谁给的贿赂。
“你爸送走了?”老陈头吃喝的正香,看着电视上的小品正乐呵,“都说啥了,这大冷天还唠叨,看给你冻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陈林虎下意识抹了把鼻子,发现干干净净,这老头儿又骗人,忍不住笑了:“没说什么,让我好自为之,过得好过不好的都看我自己。”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陈头骂道,继而又说,“你也别怪你爸,他脑子不怎么好使,接受不了超过他大脑运转的东西,但他到底也是养你长这么大、替你打算过前程的。”
陈林虎走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知道。我没怪他。”
“我滴乖孙贼,”老陈头说,“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呢,你爷爷给你撑腰,在一天就给你撑一天腰。”
陈林虎心里酸软发烫,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是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头儿,但幸好是这老头儿。他眼眶发红:“嗯,都指望你呢。”
“放心,”老陈头看着他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跟小时候的动作一样,声音豪迈,“你爷爷比别的爷爷牛逼,活得久着呢!”
陈林虎的爪子被老陈头抓了一手炸丸子的油,老陈头还嫌不够地蹭了蹭,把孙子的手蹭的油光锃亮,心满意足地捧着无糖奶茶吨吨吨。
小院儿里传来一声喊:“陈林虎,陈大爷!”
“嚯!”老陈头说,“知道的是喊咱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
陈林虎乐得不行,擦擦手打开门走到小院儿,抬头朝二楼看。
张训站在二楼,嘴里叼着烟,探出身子指指天空:“下雪了虎子,今年第二场,新年快到了。”
“今年,”陈林虎看着他,“来一楼过年?”
张训顿了顿,露出个笑来:“去一楼过年。”
“咱们吃红烧肘子!”老陈头的吼声从屋里响起,“炸菜角,糖醋鱼,涮火锅……你俩能不能来个人搀我看看外头?这石膏齁沉的!”
给我们陈大爷搀到门口,二单元楼上楼下的响起几声开门的动静,丁大爷也伸头出来看,招呼着老伴儿凑到窗口看雪,小冯太太嗑着瓜子从四楼跟下头几位打招呼。
谈笑间陈林虎的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拿出来看。
[平台编辑:我们这边觉得这版画的很好!您现在有空吗?谈谈具体的上线时间和更新时间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说情话方面训哥还是很能打的!
再有一章日常估计就差不多可以正文完结啦OWO
第78章
陈林虎的漫画正式签约,定在春节前上线,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先应付完考试周。
系里有个学生已经开始发展事业的消息很快在专业课老师二踢脚的广而告之下传开,辅导员也知道了个一清二楚,有回陈林虎去教学楼还被他喊过去,嘱咐了几句课业不能落下,顺道要走了他连载漫画的名字,随时准备追更。
307的一帮人为此还在买了菜在宿舍小聚了一回,除了庆祝陈林虎签约外,还得恭喜高一等找到了在影楼的兼职。
俩人在前途上找到了方向,尚清华在爱情上找到了方向——女朋友复读一年考到了隔壁市,大巴两小时就能见面。只有周壮壮还在人生的迷途上东倒西歪,好在专业课成绩还不错,下学期也准备跟个项目。
“可算熬出头了啊虎子!”周壮壮喝点马尿水就敢拍陈林虎肩膀,“你再这么玩儿命的大半夜不睡觉,我真得被卷的焦虑了。采访下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特别激动,别憋着,快,让兄弟们看看你这张凶人脸露出高不成那种羞涩但兴奋的表情!”
高一等把空易拉罐丢到周壮壮脑壳上。
“还行。”陈林虎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不是他镇定或者装逼,而是累过头了完全已经没精力兴奋,再一个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全部努力,得到这个结果虽然高兴,但也没有太出乎意料,反倒有种顺理成章的自然感。
他这两天已经少了好几桩烦心事,只剩一件还在纠结,好在陈林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遇事儿只能自己琢磨的光杆司令,在高情商室友尚清华的出谋划策下,此事得以圆满解决——他买了对儿戒指。
不是很贵的那种,花了他接外包的一个月工资,打算过年的时候送给张训。
陈林虎揣着戒指盒度过考试周,手上写着英语作文ABC,脑子里编着开场白。
什么“我随手买的”,“过年好”,“新年大吉”的都出来过了一圈儿,直到考完最后一门从学校出来都没想好。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买的时候全凭本心,已经脑补出张训的手上戴着他送的戒指的模样,但又因为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档子事儿,难得捡起早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的紧张和害羞,跟个背着手拿着情书却只敢在喜欢的人班级门口绕圈儿的傻狗似的。
张训这段时间也忙,但还是在陈林虎考试结束这天开车过来接他。
陈林虎手揣在兜里满脑子计划的走出校门,一眼就瞧见张训站在车前抽烟,灰色的毛呢风衣敞着怀,黑色高领毛衣裹住漂亮的脖颈,估计是出门走得急,眼镜也没摘,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没看到周围小姑娘们往他身上扫的目光。
可能是放下了很多心事,张训最近显出些和以前不同的气质,少了些混混度日的浑噩,多出点儿打磨掉锈斑后的光亮。陈林虎吸了口气:“张训!”
张训抬起头循声望来,一跟陈林虎对上目光就笑了,还是那副散漫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混合着细碎的感情:“考怎么样?”
“还行。”陈林虎走过去,先握了把张训的手,又摸摸他脸颊,“冷天怎么不在车里等?”
这套动作都是陈林虎做惯了的,老虎成精本性难改,标领地划地盘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张训让他摸完了才意识到是在外边,大学校园门口人不少,有几个难免多看他俩两眼。
“站这儿方便你找人,”张训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腕儿划了下,“你是真没顾及了啊小虎哥,巴不得都瞧见咱俩谈恋爱是吗?”
陈林虎手腕儿一阵痒,挑挑眉,一把从他嘴里薅掉烟,咬在自己嘴上:“瞧见就瞧见,怕什么。”
张训被他这一招花枪刷完,恨不得抬脚朝他屁股上踹,左右看了几眼,改为用手抽,飞快地贴了一下虎臀:“上车吧你,净给我找事儿。还得先拐超市一趟,买点年货,你爷爷写了老长的清单。”
平时斯斯文文的张老师抽人的动作干脆利索,陈林虎紧抽了两口烟按灭,这才坐上副驾,一只手还揣在兜里,摸着戒指盒。
张训拉上安全带扫了一眼:“你那手是跟兜缝一起了吗?”
“没,有点儿冷。”陈林虎绷着脸把手拿出来。
张训以为他是真冷,把窗户都合上又把暖风开大,结果车开到半道一扭头,陈林虎又把手揣兜里了。
这种中二时期才会保持的揣兜动作让陈林虎做出了不少杀气,因为表情过于沉重,进超市的时候保安看他俩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仿佛陈林虎怀里塞的是把小刀,随时都要到金店门口掏出来。
张训一路上看了他好几回,见他也没耽误买东西搬东西就没多吭声。
一直到俩人都回二楼,门刚关上,肥猫就扭过来趾高气昂地要俩人撸它,陈林虎用单手随便摸了两把,听到身后张训幽幽道:“兜里揣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