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吧,”陈林虎看着黑蒙蒙的天,想了一会儿,“我能有这样的生活条件,能安心上学吃喝不愁什么的,都是我爸妈给的,他俩也是对我好的,我知道。”
停顿几秒,陈林虎又说:“我就是偶尔会觉得挺失望的,说不好是哪方面。我这样是不是挺没良心的?”
他这么问的时候,张训真恨不得把陈林虎的头按怀里搓一搓。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脾气臭成这样骨子里还是乖的。
陈林虎说到这儿的时候心里不太好受,这话他还没跟别人说过,老陈头也没,闷在心底很多年,猛地说起来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说完觉得怪尴尬的,陈林虎抿抿嘴,想再说点儿别的遮掩过去,毯子底下的手背却感到一片干燥的温暖。
张训安抚性地拍了拍陈林虎的手背。
“我不知道,”张训侧头看他,声音很温和,“但人的本能是渴望被爱,得不到满足就会失望。”
陈林虎感觉到拍过他的温度又抽离开,传给他的肯定的感觉却残留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因为张训的话还是手背上的热,陈林虎的胸口顶上一团棉絮般的委屈,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下这些情绪。
“你这算当老师的后遗症吧?”陈林虎有点儿发窘地嘟囔。
“嗯,是,”张训哼笑道,“我考个幼教都能带你了。”
陈林虎让他挤兑得更难堪,报复性地用把搭在木箱上的脚挪开,撞了一下张训搭着的脚。
“啧,”张训撞回去,“你还说不得了你。”
“你耐说,”陈林虎说,“骗我还不让我发火。”
张训尴尬:“你怎么还提这茬,行,幼教教不了你行吧,至少也得小学老师。”
“你就这么教学生?”陈林虎说,“你学生服你吗?”
俩人裹着毯子在天台上撞了几个回合,分不出胜负,各自妥协开始边吃零食边扯闲篇儿。
几包零食很快就吃光,陈林虎还喝了两罐啤酒,听张训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当老师时候的事儿。
张训的声音不大,语调平和,陈林虎窝在沙发上闭着眼听,偶尔“嗯”一声算是回答,心里安静得不行。
等张训说完一段儿他学生怎么在作文里骂同桌的时候,肩膀上一沉,陈林虎歪靠着他闭着眼,跟睡熟了似的。
张训的声音停了,僵在那儿不敢动。
沙发就这么大点儿,陈林虎整个人歪在他身上,除了带来更多的重量之外,还有随着身体歪斜落下来的手。
陈林虎的手随意地搭在张训放在腿侧的手上,热度从手顺着攀升,张训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催促着发酵。
那种走钢索的感觉愈发强烈,而且摇晃的程度也在增大。好像有人在催他——快点儿掉下去吧,快点儿掉下去。
张训尝试性地动了动被陈林虎枕着的肩膀,对方没有一点反应,呼吸都四平八稳。
真睡着了,张训心里嘀咕,也是,听老陈头说最近都窝他家那沙发上睡的觉,能休息好才见鬼。
在这冬天的天台上都能睡着,看样子是真放松得不行。
张训心里觉得自己得把他喊醒,身体却一动不动,小声喊道:“虎子?”
没回应。
“你他妈就这么相信我?”张训有点儿无奈,他把散开的毯子又裹紧了,隔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叹口气,“你他妈就这么相信我。”
他看着远处文化宫的灯光,萤火般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下。
没有抽回手。
人的本能是什么?
张训闭上眼,小幅度地、克制地歪了歪头,轻轻贴在陈林虎的发丝上。
是渴望被爱。
黑暗的夜里飘下细细的白末,落在张训的额头,静谧无声的雪开始下了。
陈林虎闭着的眼睁开,他心里平静地发生了爆炸,无声无息地炸出一条可以容纳张训的通道。
雪落在脸上带来丁点儿凉意,毯子下挨在一起的手却热得发烫,在雪夜里悄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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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虎刚开始是闭着眼休息,到后来是真迷糊了,直到远处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偷偷放炮,“呯”一声响,陈林虎跟炸了膛似的猛地支棱起头。
张训没来得及躲开,俩人脑袋磕了个瓷实。
“我靠,”张训捂着自己半拉脑袋,“我真服了,这撞第二回了吧弟弟,你脑袋上是他妈装雷达了吗,逮着我一人儿哐哐砸啊!”
陈林虎也给撞懵了,皱着眉揉着眼骂:“不禁止放炮了吗,吓我一跳。”
“红灯亮了斑马线还不让过呢,闯的人少吗?”张训比陈林虎吓得更狠,他挨了下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脑袋贴陈林虎贴的有多近,“你刚才是睡着了吗?我都没好意思喊你。”
这话多少有点儿欲盖弥彰,说完张训有点儿后悔,紧巴巴地看了眼陈林虎。
陈林虎跟没听懂似的打个哈欠:“嗯,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下雪了啊?”
“我想也是,”张训松口气儿,把身上毯子掀开,扒拉几下有点儿潮湿的头发,“行,也不早了,再等会儿雪就下大了,赶紧回吧。”
陈林虎坐着没动。
他是真不想回家,之前高中那会儿住的房子大些,几个人各有各的房间,关上门还能装作其他人不存在。现在这老房子又小又挤,他不自在。
张训已经站起身,收拾了一下俩人制造出的垃圾,扭头见陈林虎没反应:“你走不走?”
“你先走,”陈林虎把毯子裹好,瓮声说,“我晚点儿再回去。”
张训直起腰,张张嘴。
他看出来陈林虎这是不想回去,想想也是,巴掌大点儿的屋子,上个厕所都能撞对脸,烦都烦死了。
但他又不知道该不该说让陈林虎去他屋子。
理智上张训知道断在这儿挺好的,能跟陈林虎分点儿界限就分,白天见面也就算了,晚上要也这么着,张训真怕自己又做梦。
可是感情上来说,张训光想想陈林虎一人坐外头就不痛快,是真心疼。
他皱着眉把空易拉罐包装袋丢一起,脑子里天人交战,就听见陈林虎又说话了。
“我能去你那儿吗?”陈林虎问,“有点儿冷了。”
张训的嘴跟自己长了脑子似的秃噜出声:“那你还不快点儿起来!”
陈林虎笑了,从破沙发上蹦起来,差点儿把木箱拼成的小桌子给掀翻。
“别蹦!”张训拍他一下,“几点了,下面儿邻居都睡了。”
说归说,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因为下了雪,破沙发堆这儿就不行了。俩人又抬着沙发,尽量动静小点儿的给抬进楼道里,这才回二楼。
刚一进门,肥猫就扭着圆滚滚的身体过来蹭张训小腿,蹭完又去找陈林虎,趴在地上掀起肚皮。
“你是彻底投诚了啊。”张训无奈地用脚勾开自己养的猫,扭头问陈林虎,“困吗?你先洗漱睡吧。”
屋里有暖气,陈林虎还没开口就先打了连个喷嚏,地上的肥猫嫌弃地一骨碌爬起来,甩着尾巴走了。
“让你早点儿下来你不下,”张训无奈道,“冻成傻逼你就不蹦了。”
“没事儿。”陈林虎揉揉鼻子,想起来上回在张训家过夜,结果张训在沙发上窝了一宿的事儿,“我睡哪儿?”
张训边翻柜子里的感冒药边说:“床啊,不然呢?”
“那你睡哪儿?”陈林虎又问。
张训愣了,脑子一热让陈林虎来家里,这会儿才想起来床位安排的问题。
没等他回答,陈林虎就说:“一块儿睡床,你那沙发太小了。”
张训看了他一眼,跟盯着自己的陈林虎视线碰上。
陈林虎没什么表情,理所当然的模样。
“肯定啊,”张训垂下眼,有点儿自嘲地寻思,人家四条边都笔直的直男确实不当回事儿,他要再矫情这个反倒显得跟什么似的,于是用随意的语气说道,“你睡觉别打把势就行。”
陈林虎咳了一声,把嗓子里的痒劲儿咳掉。
“吃点儿药,”张训把药丢给他,“再洗个澡,你这天台上滚一圈儿也够劲儿了,衣服先换我的。”
身高差不多是挺方便,衣服换着穿也没什么问题。两人都洗了个战斗澡,陈林虎套上张训不怎么穿的一套衣裤当睡衣。
陈林虎刚才在天台上还困得意识模糊,这会儿下楼了,热水淋头都没能让他的情绪浇灭。
卧室里照样开了小太阳,才两三天没来,陈林虎感觉自己就想二楼这屋子了,站在书架前看又添了什么新书,又帮着铺床换被套。
张训心情复杂归复杂,还是认命把床收拾干净,又拿出一套被子枕头,枕头中间又放了个之前抓娃娃时候抓的小毛绒玩具,努力制造出一个间隔。
“你睡里边儿,”张训指着新拿出的被子跟陈林虎说,“你要打把势就跟墙打,我怕我睡里边儿被锤都没地方跑。”
陈林虎“哦”了一声,相当服从安排地窜到自己的位置,肥猫跟他同时抵达,蹲在床脚眯着眼审视他。
“这什么?”陈林虎拿起两人枕头中间放着的毛绒玩具看了看。
“也不知道是狗还是狼,以前抓娃娃抓的,”张训关了顶灯,只留下台灯还亮着,“跟你家里人说了你在这儿过夜没?”
陈林虎半垂着眼摆弄手里的毛绒玩具,感觉床另一侧沉了沉,张训掀开被子上来了,一股洗发水味儿传进鼻腔:“跟我爷打了个电话。”
“陈大爷没说别的?”张训随便找着话题。
“说给你减房租。”陈林虎说,“下回下跳棋让你几次。”
张训没忍住乐了,嘴才刚咧开,陈林虎就侧过头看他。
“我困了,”陈林虎看着张训说,“能睡觉了吗?”
张训点个头,然后拍了拍被子喊:“虎哥,过来!”
蹲在床头的橘猫咣咣咣走过来,拿头蹭蹭张训的手,被张训按在两个被子之间。
“你看它这身材,”张训跟陈林虎说,“像不像堵墙?”
作者有话要说:
虎哥(是这个虎哥不是那个虎哥):?
是谁竟然连更了?是我!天呐!难以置信!QWQ
第40章
陈林虎头回感觉睡觉是件特别困难的事儿。
他仰躺着闭了会儿眼,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又面朝墙侧躺,睁开眼就看见墙上被台灯映出的张训的影子。
光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陈林虎就能想象出张训这会儿的模样。
屋里暖气加上小太阳,很暖和,张训穿着薄睡衣歪在床头看书。
他也睡不着,陈林虎存在感太强了,让人心里跟猫挠似的安不下神,只能给自己找事儿做。
旁边儿陈林虎又翻了个身,连带着团成毛团挤在两床被子之间的橘猫也跟着动了动。
“烙煎饼呢?”张训翻了页书,不看陈林虎,“一会儿功夫你几个面儿都翻完了。”
陈林虎听见他说话,干脆直接侧过头。
台灯柔软的暖光把张训的轮廓照得仿佛陇上一层绒毛,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的金属框反着一丁点儿光,张训半垂着眼,睫毛搭下来,掩住老是带笑的眼睛。
陈林虎嗓子有点儿痒,看着他侧脸说:“睡不着。”
“努努力。”张训不走心地鼓励他。
“努力了,我几面儿都翻完了。”陈林虎说,“你明天有事儿吗?”
张训想想:“就还跟平时一样写稿子打游戏呗,干嘛?”
“我能不能把电脑带上来,”陈林虎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陈童在家里闹,其他屋也都是人,没地方画画。我也有几张稿子没弄完。”
这茬张训也有点了解,知道陈林虎平时也接活儿,看这架势是准备在他这儿长期扎根了,心情复杂,但也答应了:“行,你弟几号走?”
“初二过完。”陈林虎得到应允挺高兴,身体半侧过来,一放松就会多说两句,“他身体不怎么样,旅游干嘛的都不会时间长。”
“你兄弟俩是半点儿不像啊,”张训笑了,“你是不是从小就皮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
陈林虎“嗯”了声:“很小的时候听说也一般,后来多跑多跳的锻炼起来就没事儿了,感冒都少。”
“我想也是,”张训说,心想要不是身体倍儿棒又听话,你爹妈也不一定这么放心你,可能反而关注多点儿。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只问道,“你烦你弟吗?”
陈林虎愣了愣,侧躺着把胳膊弯起垫在脑袋下,想半天:“其实还行。他平时挺听话的,就是爱粘人。”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张训还是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看了看他。
床再大也就这点儿地方,俩枕头挨在一起,陈林虎侧身枕着手臂的时候几乎要挨着张训的侧腰。
张训不自觉把声音降低了,哄骗似的问道:“真不烦?”
这语气让陈林虎抬眼看看他,没忍住笑了笑:“他刚出生的时候烦,因为老觉得我爸偏他,后来慢慢儿也就好了。”
“你还挺诚实。”张训腾出一只手拍拍陈林虎的虎头,“憋了老大气儿了吧。”
陈林虎猝不及防被拍脑袋,本能地想反抗,身体动了动,最后还是放松下来,半闭着眼问道:“你有兄弟吗?”
“有个哥。”张训随意道。
“你爸会,”陈林虎顿了顿,斟酌用词,“区别对待吗?”
可能是屋里太暖和,挤在一张床上的感觉也比想象中放松,张训心里那点儿自己添加上的负担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慢慢儿卸下,声音里多了些懒散:“这个得看你对‘区别’的标准是什么了,反正他给我俩定的目标都挺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