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坐在树下观赏烟火,身边坐的人却是段执。
他忍不住转过头,往旁边看了一眼,烟火下,段执的眼睛似乎格外漂亮,本就是偏浅的琥珀色,映着璀璨的烟火,几乎像丝绒上珍藏着的昂贵宝石。
他的嘴唇也很漂亮,薄而柔软,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性感,像是等着人去吻。
季书言以前误以为他浪荡,跟他这张脸也分不开关系,实在是太招桃花了,看一眼都觉得心驰神荡。
季书言笑了笑,心想自己也是找理由开脱,明明他这就是偏见,但他又想,如果不是喜欢上他,段执本来应该会拥有一段两情相悦,更为美好的恋爱吧。
谁会拒绝这样一个男生呢。
热忱,真挚,还怀着一腔的真心。
应该有一个正当龄的男孩子来牵段执的手,跟他一起坐在树下看烟花,而不是他这个已经三十几岁的男人。
他什么也给不了段执。
年轻,爱情,真诚,他一样也没有。
大概是他目光停留了太久,段执转过了头,有点奇怪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季书言摇了摇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但他看着段执,又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季书言犹豫了下,“你说你跟我第一次见面是相城高铁站,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可是为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印象。”
这是段执跟他告白时候说的,他当时并没有追问,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但他这两天仔细思量,却始终想不起来,以至于他怀疑段执认错人了。
他又问,“你怎么确定那是我呢,会不会…… 你根本就是喜欢错人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口颤了一下。
但段执很快摇了摇头。
“我没有记错,” 段执肯定道,“那天我有点低血糖,坐在出口处的长椅上,来来回回只有你注意到了我,摸了下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发烧,又给了我一盒糖,还有伞,说外面下雨,不要淋湿了。我还记得你那天穿的是驼色的大衣。”
那时候他才十八岁,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对什么都很不耐烦,可是季书言站在他面前,却像是泄下了一道天光,突然照亮了周围。
他还不知道那就是怦然心动,人群里一别,他再没有见过季书言。
本来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重逢了,只能成为遗憾,可是在一个偶尔的春天,他跟着季圆回了家,在那座绿意葱茏的小别墅里,见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季书言。
“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去你家有多高兴,” 段执对季书言笑了笑,“我也想过,我对你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恋,也许那并非爱,可是跟你相处的这半年,我非但没有清醒,反而一闭眼脑海里都是你,我有好多事想跟你做,我甚至……”
想过跟你过后半生。
这一句话段执没有说。
太沉重又太草率了,他才二十岁,情窦初开,对季书言这样的人来说,他的余生又算得了什么。
季书言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又换来了段执这样的剖白。
他呆呆地看着段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执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不想这样的,他今天并没有想要博取季书言的怜爱,他只想陪季书言安安静静看一场烟花。
但人的情绪并不能总由自己控制。
他望着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的烟花,低声道,“季叔叔,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昨天对你说的话是假的,我根本没法再也不见你,我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想跟你待在一个屋子里,想不被你讨厌。我也想当一个普通的晚辈,不要给你添麻烦,但这太难了。”
他转过头望着季书言,勉强挤出了笑,“你给我一个适应期,别把我推在门外,我会努力的,我会试着…… 不那么让你为难。”
季书言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段执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见过段执红了眼眶,见过段执犟得要命地看着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段执这样痛苦。
告白的那天晚上,段执也是难过的,但那时候他还是冷静自持的,可以控制自己不太狼狈。
但这一次,季书言的拇指擦过段执的眼角,心口沉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从理性来说他应该拒绝,他应该让段执清醒点,不要在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
可是从感情上,他做不到。
他犹豫地伸出手,按住了段执的脖子,让他的头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学着小时候哄季圆,轻轻拍了拍段执的背,“都说了不会把你推出去的。”
他没有再说让段执早点找个别人,把他忘掉,虽然他心里这么认为。
他什么都给不了段执,但做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还是可以的。
.
段执靠在他的肩上,季书言身上有一股很淡的红茶香气,跟这个逐渐转凉的秋夜很相配。
他听见周围人群的呼声,听见小孩子的笑闹声,还有工作人员紧张维持秩序的声音。
烟火快结束了。
而他得到了季书言的一个拥抱。
在烟火落下的最后几秒,他偷偷牵住了季书言的小拇指。
第24章 “移情别恋”
烟火表演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开。
段执从季书言肩头起来了,他看上去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神色冷静,还帮季书言掸去了肩膀上的一片碎屑,是从树上飘下来的落叶。
就好像刚才的事情只是一场错觉。
“走吧。”他说道,“去找季圆他们吧。”
季书言自然没什么意见,也跟着站了起来,但他跟段执往山上走的时候,却一直克制不住地往段执身上看。
刚才段执牵他手的时候,他其实感觉到了,但他却没有推开。
到了甜品店里,季圆跟庄程君已经站在门口,庄程君要回自己家,就不跟他们一起坐大巴了。
但他明天跟季书言他们是同一班飞机。
“那我们明天还能坐一块儿,”季圆高兴道,对庄程君挥挥手,“学长你回去路上当心,明天我们机场见。”
庄程君也笑了笑,对季圆挥了下手,又客气地也跟季书言和段执说了再见。
回去的路上,季圆已经累了,一路都在打瞌睡,段执戴着耳机在听歌,季书言无事可做,就一直看着窗外。
但是在快要到度假山庄的时候,季书言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绿色的小礼盒,被段执握在手里。
“这是什么?”他问。
“我自己做的一个小东西,前天在木工坊做的,”段执说道,“不怎么值钱,算是谢谢你邀请我出来,这个国庆假期我过得很开心。”
季书言想,你是过得开心了,我可是一惊一乍的。
他不太想收,段执说是不值钱,但他可不敢相信段执的价值标准,“不用了,我昨天要把住宿费给你,你都不答应。”
他本来就是准备带季圆和段执一块儿旅游的,作为家长,这些大宗开销当然都是从他账上走,可是段执却提前付了,这让他实在为难。
段执却笑了笑,“可我平常也没少去你家蹭吃蹭喝,你要是跟我算得这么清楚,我是不是还得把伙食费结算给你。”
季书言皱了皱眉,“那又没多少。”
段执直接把盒子扔进了季书言手里,“真的不贵,但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季书言没办法,只能收了起来。
大巴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度假村,季书言把季圆推醒,几个人一起回了别墅,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把行李各自收拾一下就该睡觉了。
季书言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好,再三确认没有遗漏。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段执送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头是个小小的木雕摆件,造型是个衔着尾巴的小蛇,稍微有点胖乎乎,不像现实里的蛇类这么细长阴冷,反而还有点可爱。
季书言拿出来看了一会儿。
他没记错的话,段执自己就是属蛇的。
这点心机实在明显,但落在久经世故的成年人眼中又有点可爱,季书言失笑,把那摆件托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装进行李箱里准备一起带走。
第二天早上十点,季书言一行外加一个庄程君,都降落了在吴城的机场。
今天已经是八号了,季书言要直接去医院,就不送他们了,正好这三个人也要找地方吃午饭,直接在机场分别。
季书言随口跟季圆叮嘱了几句,就跟这三个年轻人挥手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他低声道,又望了眼一直看着他的段执。
段执什么也没说,脸上架着墨镜,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季圆忙不迭应道,“知道了舅舅,我回学校会告诉你的,你自己也记得吃午饭啊。”
季书言点了点,“好。”
他转身去了地下车库,回到医院后,他信守承诺给每个同事都发了伴手礼,科室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氛,毕竟季书言回来了,他们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季书言重新回到工位上,明明只隔了几天,却觉得好长一阵子没来了,明明办公室干干净净,他却还是拿着毛巾细细擦了一片。
然后他又把段执送的那个小蛇木雕摆件给放了上去,其实他本来想放家里的,但既然先来了医院,就干脆放这儿了。
旁边的同事看见了,颇为惊奇,毕竟季书言的办公桌可以说是干干净净,除了资料和必要的水杯钢笔什么也没有,连那盆小多肉还是她硬塞过去的。
她拿起那个木雕看了看,“季主任,你这小摆件还挺可爱的,是在景区买的吗?”
“不是,”季书言喝了一口水,“朋友做了送给我的。”
同事惊讶道,“做的?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做手工的东西啊,”她把那摆件赶紧放了回去,虽然看起来不大,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你朋友对你挺上心啊。”
季书言“嗯”了一声,也没否认。
“好了,别聚着了,工作去吧,”季书言换上白大褂,准备去查个房,他要去问一下自己几个病人的情况,“中午点菜的话,帮我定个外卖,今天不想吃食堂。”
几个同事都笑咪咪说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多月。
季书言为了补上之前的假期,这两次的周末都有加班,一直到第三个周五,他总算是在七点前进了家门。
家里冰箱的东西不多了,他去了一次超市,带了两大袋子东西回来,结果进门的时候一看,季圆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
他一愣,“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季圆咔嚓咔嚓咬着薯片,大言不惭道,“我想你了啊。”
季书言一笑,才不信他,“我看你是想家里的床,”他把手上的东西先放回了厨房,分拣出生鲜放进冰箱里,又提高声音问,“吃晚饭了没?”
“没有!”季圆趿拉着拖鞋走进来,“我想吃烤牛排和烤土豆。”
这两样季书言都买了,他一边整理东西,顺口问,“那段执呢,他吃什么?”
季圆拿了个可乐,奇怪道,“他没跟我回来啊。”
季书言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他转头问季圆,“他没来?”
“对啊,他又不是一天到晚都有空跟我回家,”季圆理所当然道,“人家也不会总是上门打扰,虽然我没意见,但他会不好意思。”
季书言把牛排和土豆拿出来,心里想他以前来得可够勤快了,也没见他哪次不好意思。
不过他心里也有数,段执估计还是怕见面尴尬。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已经习惯了季圆回来的时候经常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尾巴”,突然不见了,还有点不适应。
他拿了个围裙,先给牛排化冻,又拿了个胡萝卜切丝。
季圆也不想去客厅看电视了,手上捧着可乐,又在季书言旁边晃悠,小喇叭一样讲着学校的事情,说他们老师讲课太高深了,云里雾里的,三分之一学生都没听懂,有个师姐毕业后跟女朋友去国外领证了,还在朋友圈秀恩爱,上个礼拜刚举行了歌手大赛,结果上去一个跑调的,一己之力拐跑了后面所有选手……叭叭叭的就没停过。
季书言往锅里放了块黄油,听得心不在焉,但没多久,他却猝不及防听见了段执的名字。
“段哥可能要迎来他的桃花了。”
刺啦一声,牛排滑进锅里,溅起了一阵油花,季书言差点被烫到手,往后缩了一下。
他拿抹布擦了下桌台,皱着眉问季圆,“你说什么?”
季圆被吓了一跳,连忙抓过他的手看了一下,确定没事才舒了口气,然后才漫不经心回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多人追段执没追上吗,咱们专业有个叫秦照的,男的,就在隔壁班,追段哥都小半年了,我都快感动了。最近段哥像是终于开窍了,跟人家出去了好几次,这可不容易,我估计再来几次,他就该上位了。”季圆唏嘘地摇了摇头,“但我没想到段哥喜欢男的,虽然追他的一直男女都有吧,但我还以为段哥会喜欢女的。”
毕竟漂亮又开朗的小姐姐多招人爱啊,男人有什么好,硬邦邦的。
季圆表示不懂他们的审美。
但他一抬头,却发现季书言看着前方出神,连牛排快糊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