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放在心上,把这枚戒指从手上摘了下来,随手塞进了兜里。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了,“快走吧,我上班要迟到了。”
季书言先把段执送回学校,再去自己的医院。
在路上,他发现段执不怎么说话,还以为段执是累了,调小了音乐声,“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到学校了我喊你。”
段执却摇了摇头,“我不困。”
但他却忍不住盯着季书言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季书言的手上总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指尖磨出来的薄茧,其他地方都漂亮秀气,羊脂玉一般凝润,最常戴的饰品就是一支欧米茄的银色手表,再没有其他东西。
可他眼前却总浮现季书言刚才戴着那枚廉价戒指的模样。
“季叔叔。”他突然叫了一声。
“嗯?”
“如果我……”段执说了几个字,又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没什么。”
季书言有点莫名地看了段执一眼,但是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他打了左转拐弯驶入车流,就也没再问。
段执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梧桐树,冬天了,梧桐树都变得光秃萧索,像天色灰扑扑的,不再见昨日的晴朗。
他刚刚想问的其实是,季叔叔,如果有一天我郑重地买了昂贵漂亮的结婚戒指,你会为我戴上吗?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冒失,没有说下去。
季书言跟他恋爱已经像中了头彩,他又凭什么去跟季书言谈这么久远的以后。
第41章 包容
季书言回到医院,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换上了白大褂,准备去和同事交接。
在挂衣服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那枚塑料戒指掉了出来,掉在办公桌上,滚了几个圈,又啪嗒一声躺下了。
季书言把这枚戒指捡了起来,像这种廉价的塑料戒指,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其实应该是要扔掉的。
但他看了这戒指几秒,却最终挂在了他桌上那个木雕的小蛇摆件上,晃着尾巴的漂亮小蛇,身上突然多了个戒指,像戴了一个宝石项圈,莫名还挺衬。
季书言摸了摸这个摆件,想起段执送给他的时候,坐在回度假庄园的大巴上,眼神恳切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终居然还是被这个小混蛋给得手了。
明明交往也不算久,但是就这样约会,吃饭,晚上相拥而眠,居然潜移默化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适应得连他自己都害怕。
每次一想到要跟段执见面,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季书言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太没出息了,他把那个摆件放回原处,拿起钢笔出了办公室。
之后的几天,季书言跟段执都没有能见面。
这种秋冬交换的季节,心外科门诊病房都爆满,季书言他们虽然是私立医院,却也比之前要忙碌。
下午又送来了一个急诊病人,是个六十五岁的老年人,冠心病患者突发室颤,好在地点离医院很近,送来医院的时候还算及时,总算是抢救过来,现在已经办理住院。
季书言刚才被患者的家属团团围住,长时间的手术已经让他很疲劳了,但是表面并看不出来,神色平淡,条理清晰地跟家属交待病人情况,也许是他看上去实在镇定,情绪也没什么波动,反而安抚了家属紧张的神经。
“谢谢医生了。”患者的小女儿恳切地说道。
“说不上,”季书言道,“该做的。”
他没有立刻走,因为这个中年女性大概是还心有余悸,抓着他的手忍不住又说了几句,“爸爸今天是去看妈妈的,还买了花过去,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突然就倒下了,还好医生你们把他救回来了,不然……”她顿了顿,眼眶红红的,“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季书言微有诧异。
他低声道,“很抱歉。但你父亲之后积极治疗,应该是没事的,不用太害怕,配合好医院就行。”
这位郑女士抹了下眼泪,“好的,谢谢您,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季书言摇了摇头,对郑女士欠了欠身,离开了,他换掉手术服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去写手术记录。
他的手机扔在了桌子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声音放在了静音上,等到九点钟再拿出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上面都是段执的来电。
他一下子慌了起来,忙得头晕的脑子终于想起来,他跟段执今天约好了见面,可是他一直忙着工作,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季书言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立刻给段执回拨过去,他今天的事情也结束了,迅速换下白大褂往外走。
这次轮到段执不接电话了,手机里只能听见低柔的音乐铃声,却始终无人接起。
不会是生气了吧,季书言咬着唇,有点紧张。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这样失约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两次,他临时有事情,把跟段执的约会都往后推。
他当然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谁的时间不宝贵呢,段执每次都高高兴兴地等着他,最后接到的却是一通扫兴的电话。
季书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心里七上八下的,加快了脚步。
他想,如果待会儿见到段执,段执冲他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他确实不是个好的爱人。
相反,他差劲透了。
但是他刚走下一楼的大厅,往门外走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往台阶上走。
“嘟——”的一声,他手中的电话被接通了,段执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喂,季叔叔?”
季书言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台阶下的那个人。
穿着黑色的大衣,长身玉立,俊美风流,不是段执又是谁。
段执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也看见了他。
两个人中间只差了五六层台阶,遥遥对望。
段执挂断了电话,三两步走到了季书言眼前,上下打量了季书言一眼,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说道,“吓到我了。”
季书言今早忘了穿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一件深蓝色的毛衣,站在初冬的寒风里,被吹得有点脸色发白,眼神也有点懵懵的。
段执摸了下他的手,也顾不得这是季书言的医院门口,敞开自己的大衣,把季书言裹进来,“还不穿外套?今天都快零度了。”
季书言这才回过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没穿外套。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心情复杂地问道。
“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虽然心里知道你应该是在工作,但我总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段执有点不好意思,也怕季书言误会,解释道,“我不是在怀疑你什么,我就是看你不接电话有点慌。”
季书言听懂了。
他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
他低下头,看着段执抓着自己的手,闷声道歉,“对不起。”
段执在替他担心,他却根本没记得跟段执的约会。
“我,我又因为工作把你给忘了,”季书言低着头,他比段执矮上不少,低着头,被段执拢在怀里,垂头丧气的,像一个被藏在大衣里的小孩子,“真的对不起。你要是生气……骂我两句也行。”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愧疚。
段执要是冲他发几句脾气,他可能还轻松点。
一次两次,三次,他跟段执总共才交往了几个月,失约的次数却这么多,实在是差劲透了。
段执低头望着闷在自己胸前的人。
刚才一直没有打通季书言电话的时候,他确实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路往医院赶来,偏偏还遇上堵车,刚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几乎是差到了极点。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并没有对季书言生气。
因为他知道季书言不是故意的。
段执把大衣脱了下来,将季书言裹在里面,“先回你车上吧,这里太冷了。”
医院门口,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季书言点了点头,乖乖地任段执把自己拉走。
停车场并不远,回到了车上,季书言老老实实坐在驾驶座上,等着段执的批评。
段执看到他这样子,几乎要笑出来。
他的季叔叔,他的季书言,这种地方总是尤为可爱。
他用手背碰了碰季书言的脸颊,还是冷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细瓷,冰雕般的美人,好像没有烟火气。
但只有他知道,剥开这一层薄而坚硬的壳,里面是多么乖巧柔软的果肉。
“你很怕我生气吗?”他问。
季书言看了段执一眼,清冷的黑色眼眸此刻格外低落。
他要怎么说呢,他确实对这样的自己很厌倦。
他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因为工作,推迟了跟你见面,这次我还忘记告诉你。上次也是,你多等了我一个小时,等我赶去的时候,话剧都开始了,进不去了。”
他是真的很难过。
如果他没有遇见段执就算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偏偏他遇上了,偏偏他爱上了。
说来也许可笑,可他总希望他在段执眼里,是美好的,无坚不摧的,而不是一个疲惫奔忙,连最基本的相处都给不了的成年人。
段执看着他。
季书言低着头,一半脸都隐没在黑暗里,长睫轻颤,像是对自己失望,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灰败。
他伸出手,把季书言轻轻揽过来,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没有生气,季书言,”他轻声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很忙,压力很大,晚上写不出论文还会砸电脑。”
他低笑了一声。
季书言猝然被揭老底,拿头轻轻拱了他一下。
“你不用觉得没时间陪我很愧疚,我喜欢你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更何况你已经很努力在挤时间给我了。”段执捧住了季书言的脸,静静望着他,“你推迟也好,取消也好,我都不介意。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它不会影响任何事,你没有空来找我,我可以多找你一点,这都是可以解决的。”
“但是……”季书言还想说什么、
段执却打住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但是,谁不会犯错呢,你对自己不用要求这么高。”
他早就发现了,季书言就像一张绷紧的弓,明明对季圆和其他人都没什么要求,对自己却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大概是当了太久的一家之主,总觉得要对每个人都尽到责任。
但这会很累。
他不希望季书言这么累。
“但下次不要不接电话,”他又道,“这是不可以的。行吗?”
季书言靠在段执的肩上,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莫名觉得有点鼻酸。
从他跟段执相遇开始,他年轻的爱人就一直在包容他。
现在也一样。
明明是他放了段执鸽子,到头来却是段执在安慰他。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段执像是把他当成更年幼的那个在疼爱,他虽然手足无措,却又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爱意,心里升起不能宣之于口的窃喜。
他在段执身上蹭了蹭。
不跟段执谈个恋爱,他都不知道段执能有多好。
段执感觉到季书言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后背,低声道,“你像小猫一样。”
季书言抬起头,幽幽道,“没有猫长寿到能活三十三岁。”
段执嗤得笑了出来。
季书言也笑起来。
车内玫瑰香薰的味道浮浮沉沉,窗外寒风凛冽,车内却温热干燥,段执抚摸着季书言的手越来越慢,他盯着季书言的嘴唇,琥珀色的眼眸慢慢沉下去,危险又暧昧。
季书言注意到了。
他犹豫着,仰起头,把嘴唇贴上了段执的嘴唇。
段执急躁又莽撞地吻他,唇舌交缠,发出暧昧的水声。
好在这时候的停车场空无一人,他们躲在这一方狭窄的车内,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半个身体都贴在了段执身上,像一根缠在树上的藤蔓,极尽地勾留邀请。
段执艰难地松开了季书言的嘴唇,喘着粗气,像一头迫使自己停下进攻的野兽。
他的手摩挲着季书言的脸颊,“我们去哪儿?”
他的意思是去哪个酒店。
最近他跟季书言约会的最终归宿都在酒店里,还挺有意思,像只能周末偷欢的恋人。
可季书言却慢慢坐起来,拽了下自己凌乱的毛衣领口,却说道,“回家吧,我开车回去。”
段执一愣,却也没提出异议,“好。”
第42章 依赖
季书言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一回到地下室,还在车里,段执就扑过来亲他,手按住他的腰,含住他的舌尖舔舐吸吮,像野兽一样亲密的撕咬。
季书言的手放在段执背上,抓着段执的衬衣,修长纤细的手指,攥着那一点布料,收紧,扭曲。
汽车里温度太高了,他感觉自己都出汗了,身体热得像要融化,像变成了一汪水,摊在段执的掌中,随便段执把他揉捏成任何形状。
真是疯了。
季书言想,要是从前有谁告诉他,他会这么渴望一个人,他一定会冷冷地觉得那个人是个骗子。
可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在他心如枯木的三十三岁,他遇上了将他点燃的爱人。
“别,别在这里,”季书言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向段执低声恳求,“上去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