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应秋,他可以用殷尘的口吻,卑微且恭敬地回答着“应总”的问题。如果是应禾……
如果是应禾。
如果是应禾,他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在应禾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里,他想过如果再见面时,彼此会是什么模样。他会不会拎着应禾的衣领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对着他痛哭流涕地说你不要抛弃我?
越想,越觉得好笑。
他与应禾的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场博弈,彼此都在咬着牙不服输地撑着,等着谁先低了头。可他哪里想得到应禾压根就不等谁胜,他直接掀了棋盘走人了。
如今,他在问我过得如何?
心下顿生想要嘲讽他的冲动,可理智先过情绪,陈音沉默了一会儿,道:“就那样吧。”
除了这句,他还能说什么呢?
应禾睁开眼,看着前方开车的那个人。
这几个月里,先前还有些消瘦的青年此刻脸上总算多了二两肉,精气神也足了许多。
总算有了些变化。
而人,都会变化的,不是么?
所以他为什么又要心血来潮问这句话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觉得,这么安静的环境里,总是想说上一两句话,与集团也好,与工作也好,与彼此也好。
就只是这样而已。
应禾又闭上了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如流水,朝着远方奔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兰博基尼已靠近云峰公寓范围。车牌通过检测,直接进入公寓范围内。
陈音依照应禾的要求,开到左手边第二栋楼栋附近,这才停下车。
应禾睁开眼,坐直身子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这才下了车。
可能是坐太久了,刚下车,他足下便有些发软,身子一个踉跄。
陈音见状,下意识道:“你怎么样?”
应禾站直了身子,甩了甩头:“没事,就是有点晕。”
“……”
沉默了一会儿,陈音还是解开安全带,将车熄火,抽了钥匙下车。
应禾看过去,只见对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你住几楼?”
“……你这是干吗?”
“送你回去。”
他说的如此果断,让看着他的应禾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这算什么?老情人再续前缘?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因为陈音这种人,总是有一股凛然正气让人无法忽视。
在他的视线中,应禾心下只好叹口气,由陈音去了。
云峰公寓虽然属于花城的老房子,但“长生”集团舍得装修,自外部看起来比之云天公寓也差不到哪去,至少绿植、路灯一应俱全,陈音走进单元前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他甚至在楼栋附近看到一家设置在云峰公寓一楼的小超市。
只是走进内部,就能发现云峰公寓和云天公寓的不同之处了:这里居然没电梯。
陈音搀着应禾,问道:“你住几楼?”
“四楼。”
陈音一怔,四楼?
可能是凑巧吧,他这么想着时,抬步上了台阶。
应禾虽然酒量不差,可一顿酒宴下来他也喝了不少,能保持自己没醉死过去已然算是不错了。陈音搀扶着他,只觉得对方的重心大半都压在自己身上,好在陈音也不是纯粹干文职的,还算有二两肌肉在身上。
他一边默默吐息着,一边爬上了楼。声控灯在脚步声中为他们照亮前路,直至到了四楼,应禾很乖巧地拿出钥匙,塞进陈音的手里。
陈音一手搀着他一边艰难地打开门锁,方拉开门,应禾也不知是头晕还是故意,又朝他这边一压。
“诶诶诶??”陈音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拔下来揣进兜里,两手扶住应禾,艰难地走进客厅里,这也不能怪他不脱鞋,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好在他夜视能力不错,身后还有声控灯的光,陈音将应禾放在沙发上。在墙壁上摸索着开关,灯一亮,他便赶忙拉上大门。顺道踢了踢玄关处的满地鞋子,也不知应禾到底在搞什么,做卫生不能把这里做完吗?陈音如此想着,可等到一回头,便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应禾的房子像男生宿舍,到处都是臭袜子脏衣服什么的。如果是,陈音倒也不会如此,他之所以愣住,是因为……
眼前的客厅布设,太像他们在楚城的那栋房子了!
除了墙上没有相框,除了电视机后面的墙纸不一样,除了沙发的颜色不一样……整个布局,能与记忆中的房舍对上七八分。
他看向应禾,应禾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追忆多年前的老故事?
陈音很想将这人的衣领提溜起来恶狠狠地辱骂他一顿,可理智让他不允许这么做。
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确定这栋房子里有没有监控,他冷静下来,揉了揉脸,沉声问道:“你这有没有醒酒的东西?”
应禾睁开眼,看着他,似乎还在醉梦中,他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应该有吧……你翻翻药箱,在你身后的柜子上。”
陈音转过身,果然看到个塑料箱子放在柜子上,他走过去,探臂取了下来,在药箱里翻了翻,却是一无所获。
这家伙!
陈音在心内暗骂一声,想来想去,还是替他去倒杯水算了。
醒不了酒就醒不了吧!
好在饮水机还是有的,陈音打开烧水键,又取来一个纸杯,先接了半杯冷水,等到热水开了再接满另外半杯。
他转过身,走向沙发上的人:“你先起来,喝杯——”
蓦地,陈音踩到不小心从玄关踢过来的鞋子,脚下陡然一崴,手中水杯脱手而去,温水泼在地上,陈音刚试图站稳,又被这水渍弄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应禾摔过去!
应禾方才睁开眼,就见人影十分扑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搂住怀中的人。
冲击力被应禾与沙发缓冲过来,而怀中人……
和以前似乎没什么差别?
这是他搂住对方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下意识看向怀中,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愣住了。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便愣愣地凝视着对方,从应禾这个角度来看,陈音这两年内可能是忙于工作,皮肤稍有些粗糙,除此之外,便无其他瑕疵。
这么一看,倒是像极了少年时。
酒气仿佛在凝视间渐渐升温以至于蒸腾,空气中似乎都有了醉人的气息。应禾看见陈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他突然低下头,吻住那张欲言的嘴。
陈音的唇瓣与从前一样,微凉中透着一丝温软。应禾在他的唇上辗转着,同时搂紧了怀中人的腰身。
应禾像是醉了,因为他觉得唯有醉中他才敢这么做。应禾又觉得自己十分清醒,因为他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在这个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
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要再分开。
应禾转过身,将陈音压在身下,压在怀中。陈音直至这一步都没有拒绝,是不是代表他也想念着自己呢?
应禾试探性地用舌尖撬开陈音的牙齿,毫无阻碍,就像是默许。他的舌探入陈音口中,挂蹭着口腔内壁,与软舌纠缠,尽情掠夺着陈音口中的气息。
陈音觉得,从一开始被吻住时,一切都不对劲起来了。
他半是迷失,迷失在应禾的亲吻中,因为直至亲吻的时候,陈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原来是渴望着他的。可他的理智却又在崩溃的边缘奋力挣扎着,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可不知不觉间,双手慢慢搂住了应禾的腰身,他们便这么尽情地痴缠,尽情地痴吻着彼此。他将要沉醉下去,身上的外套也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里面的衬衣。陈音感觉到应禾离开他的唇,埋在脖颈处吮吻着,他的手也在解开衬衣的纽扣,而某样已经有了反应的东西,正抵在腿根上。
就在应禾的唇就要落在胸口上时,陈音突然清醒过来,他抓紧身上人的衣裳,轻声道:“应禾。”
应禾停了下来,他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陈音静静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
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陈音闭上眼,他很清楚地听到应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他身上起了身,为他扣好衬衣纽扣,整理好仪容。
那件掉下去的外套应禾也给他披在了身上,陈音坐起身,睁开眼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
男人正叉着腰,看着另外一边。
空气中沉默弥漫许久后,应禾淡淡道:“回去吧,不早了。”
陈音站起身:“那我走了。”
“把车钥匙拿走吧,明天把车开到公司就行了。”应禾依旧背对着陈音,如此说道。
陈音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说拒绝的话只会让彼此更加尴尬,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转开门把手,推门。
一股冷风吹进楼道里,让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所谓爱恋,所谓欲望,所谓痴缠,此时此刻放心中,好似浮云吹散。
陈音替应禾关上房门,走了下去。
那辆兰博基尼还在楼道外,陈音知道应禾让他开回云天公寓是看在时间太晚的份上。
他刚准备掏出钥匙插进车门,却又发现手里的东西不太对。借着路灯的光一看,却不是车钥匙,而是一把房门钥匙。
——应禾家的钥匙。
第22章
陈音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钥匙。
其实他现在大可以转身回去,说你家钥匙落在我这了我回来还你钥匙。可问题就在于,他们俩刚刚险些就擦枪走火了。如今再回去,应禾不尴尬,他也会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音抿了抿唇,还是房门钥匙放回兜里。
算了,明日上班再给他吧。
陈音近乎逃避似的想着,今日还没过,能不见面便不见面好了。
他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另外一边,应禾站在客厅里,单手叉着腰,他闭着眼,不停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直至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在陈音执意要上楼的时候,他本来没什么,可直至钥匙插进锁里,他才想起来这屋内的布设有大问题。
于是,他只能趁着半醉的状态装成彻底醉了。哪怕这醉了的模样太过虚假,他也闭着眼,权当没陈音这个人。
原以为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他的“应秋”。现在一想,这也是一种逃避吧?
逃避过去的一切,逃避陈音这个人,逃避……自己的内心。
他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中央那只被陈音踢过来的鞋。
这是方才意乱情迷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这只鞋的缘故,他至今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对陈音竟还是带着渴望的。
想要亲吻他,想要拥有他,想要……占有他。
其实他方才也可以对陈音用强,毕竟在支队训练比赛上,擒拿格斗这方面陈音赢过了好几个支队能手偏偏就输在了他的手上。应禾也曾想过这是不是陈音故意放水,可每次参赛时他看着陈音含笑的目光,总觉得他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放水吧?
于是这询问,便一次又一次搁置下来。
如今一想,不用强也是一种好事。应禾想到这里,苦笑起来。
如果让欲火烧坏了他的脑子,可求一夜之欢,但醒来后的代价,便有可能是真正的离心。他们终究不再是年少时的年轻人,十八岁的年纪便可以肆意妄为。
应禾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明明是已然看惯的布设,可怎么看,每一样东西都像是在印证着过去。
每一样东西里,都有他的影子。
原来所谓的分手、所谓的逃避,不过一场虚妄。
他的骨髓,他的魂魄,早将那个人刻入其中。
陈音……陈音……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似是柔肠百结,似是不堪回首,似是情根深种。
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吧?
晚上十点半,陈音终于回到了云天公寓。
他将车停在楼下,进入单元上了电梯。没一会儿,便抵达五楼。
陈音出了门,走到自家房门面前,刚掏出钥匙插进去,还未转动。身后便传来一阵声音,陈音回过头,穿着睡衣的迟云苒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自防盗门后探出头,一看到陈音,她的目光中带上欣喜:“殷尘,你回来啦。”
陈音心中本还有着事,迟云苒这么一唤,他先是一愣,随之点点头:“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呢。”
迟云苒走了出来,她搓了搓手,似乎有点冷:“你快开门吧,我们去你那。”
“好。”
虽不知迟云苒找自己到底什么事,但他还是点点头,转动钥匙推门而入。
“啪”一声,浅黄色的柔和灯光落了下来,迟云苒跟着陈音进了屋:“我穿着拖鞋的,不需要再换吧?”
“没事。”陈音如此说道,又看了迟云苒一眼,看她似乎很冷的模样,便去电视机旁观将饮水机的烧水按钮打开。
“先坐吧,我给你烧杯水。”
迟云苒依言坐了下来,她看着陈音拿来纸杯等着水开的样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