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生走后,陆无祟就拽住了江淮的手腕,沉声道:“你上辈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过世的,你还记得吗?”
江淮懵了一下。
他想了片刻,才道:“我、我当时确诊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这一世也一直在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无祟压抑着呼吸。
他不想因为这个吓到江淮,尤其是江淮现在还怀着孕。
他松开了江淮的手,克制道:“医院里细菌多,你不能待太长时间,等我处理完就回家,你先乖乖地跟着管家回去,乖。”
都这种时候了,江淮知道他应该不会对着唐平建动手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
病房中,唐平建脸色灰暗,静静地躺着看天花板。
医院里的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呢?
在陆成秋过世的那一个月里,他就这么躺着看了一个月。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从陆成秋死后,任何好看的东西,在他的眼中都于死物无异。
既然如此,看天花板和看花,也没什么区别。
在陆无祟推门进来时,唐平建的眼珠子才转了转。
对着这个儿子,他依旧抱有歉意和愧疚。
但这一切,在得知他好像很快就要死去这件事后,忽然都变得没什么意义了,他甚至是有些期盼道:“医生应该说我活不长了吧?”
陆无祟静静地看着他。
他发现,他对于报复唐平建,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以前他总觉得,好像唐平建死去,他心中对唐平建的恨才能消散,但现在他发现,他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尤其是唐平建比他还要期盼自己死的情况下。
昨天在换位思考后,甚至是真的已经有着和唐平建面临同样危机的苗头时,他才发现,原来放到他的身上,他做的真不一定比唐平建更好。
说可笑点,甚至他可能都撑不到得肝硬化。
也是以这样可笑的方式,他理解了唐平建。
陆无祟坐到了唐平建的床头上,沉声道:“距离死还有段距离。”
唐平建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什么距离?”
“要是我打定主意给你做手术,这个时候,又恰巧给你找到了合适的□□,你就能活下去。或者好好给你养身体,你再活个十年应该没有问题。”
唐平建似乎很笃定,“你不会的。”
“我不会?”陆无祟嗤笑一声,“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唐平建道:“你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吧?你恨了我那么多年,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陆无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片刻后,他垂下头,轻轻一笑,像是嘲讽,“我是不会,不过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没那么好找。”
唐平建愣了一下。
他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懂,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陆无祟刚刚是说,不恨他了?
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我也不是不恨你了,”陆无祟道,“只不过恨太耗费精力,我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不缺你这一件,所以我现在对恨你这件事,提不上来什么兴趣了。”
唐平建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你好自为之吧,”陆无祟不再针锋相对,而是收敛了锋芒,“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想做手术接受治疗,过来找我吧,好歹你给了我一次生命,我还给你一次。”
唐平建长久的沉默着。
等陆无祟觉得无趣,站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打开病房门时。
唐平建忽然道:“你三岁走丢的那一次,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陆无祟顿住。
“虽然我对你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但却从来没想过弄丢你,”唐平建道,“只不过爸爸没用,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你,不得已才求助了陆家,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但小祟,爸爸对不起你。”
陆无祟背对着他,看不清楚脸上的情绪。
他几次攥紧拳头,将手放在了病房的把手上,几次都没成功把门给拉开。
后来,还是进门的护士把门给推开的。
她奇怪地看了眼陆无祟,又看向病床上的唐平建,“你醒了?醒了就不要乱动,你身上除了自己带的病,还有晕倒摔出来的一个小血包,乱动小心出事!”
在护士的喋喋不休中。
陆无祟呼出一口颤抖的气,在唐平建的注视下,离开了病房。
*
一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江淮还没完全准备好时,就已经到了出国的时候。
由于体质特殊,江淮上飞机需要被特殊照顾,陆无祟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坐飞机去异国他乡,因此快马加鞭地办完所有事情,就和江淮踏上了去异国的脚步。
在临走之前,陆无祟的助理送他们去的机场。
他对着助理道:“最近唐平建怎么样了?”
“倒是没什么新动静,还是整天混迹在各个酒吧和酒馆里,一直在找酒喝,没有要戒酒的意思。”
陆无祟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找死了。”
这句话助理可不敢接。
“还是那句话,随他怎么选择,”陆无祟道,“他如果不想治疗,哪怕是死在大街上也不用管,顶多替他报个警,如果他想治疗的话,陆家医院什么都能给他报销,也会给他找□□。”
助理道:“是。”
江淮眼睛亮晶晶地,他挎住陆无祟的胳膊,小声道:“你终于肯原谅陆叔叔了?”
“原谅倒是不至于,”陆无祟掐了掐他的脸,“只是没那么恨了。”
江淮私心里觉得,这也是谅解的一种。
毕竟,要是真的对唐平建还残留着恨意,又怎么会愿意替他做治疗?还想帮他找□□?
但这种复杂的感情,不是当事人,永远也体会不出来。
助理再次免费吃了一顿狗粮,人已经能够做到糖塞进嘴里也面不改色。
幸亏他不怎么嗑陆总和小江少爷。
不然要是换成公司里的那群恐怖女魔头,表面上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实际上的心理活动都能够放烟花了。
还是那种带着特效,砰砰砰一朵朵的大烟花。
就在助理准备撤退时。
他看见江淮又开始跟陆无祟撒娇,说想吃飞机场这边卖的糖。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陆无祟的表情!
他们平时连团建都不敢叫上陆总,公司里有谁想交文件时,恨不能先自己检查个八百遍,生怕出点差错被陆总好一顿损。
以前公司里有女员工给陆无祟抛媚眼,被陆无祟直言说去看看眼科。
还有人工作不努力,趁机给他撒娇,被他翘着二郎腿像看猴一样看了半天。
这样的陆总。
在面对小江少爷撒娇时,简直一点矜持都不要了,直接笑成了一朵花,偏偏还特别傲娇的抬着头,故意不答应,想让小江少爷再多说上几句中听的话。
助理:……不用公司里的女员工了,他先嗑为敬!
要不是他不敢,真想拍张照给公司里的人看看。
妈妈,他瞧见了奇迹!
不过,照片虽然不能拍,话却还是能说的。
早先就有人听说是他负责接送陆总去机场,暗戳戳的私信过他,希望他能多传递一点情报。
助理在大群里:[咳咳。]
顿时有人围上来问:[怎么样了?我们的陆总还好吗?]
[天呐,怎么可能不好,这次可是陪着他老婆出国玩,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羡慕死个人了好么?]
[确实羡慕,我怎么就没这么大个公司呢?]
[你在想屁吃?]
助理打断他们,神秘一笑:[我只能说,咱这老总和总夫人,妙不可言。]
*
在上了飞机之后,江淮咬着他的糖,看陆无祟给他买的最新的漫画。
这个漫画他还没有看过呢。
可惜的是因为在飞机上,八九月份正是学生们开学的旺季,陆无祟没把整个商务舱都包下来。
不然就可以让陆无祟来讲给他听了。
不过现在也是不错的,江淮知足常乐,边看漫画边笑得不能自已。
陆无祟:“……”
有这么好看吗?
江淮口中的糖快含腻歪了,他几次想吐掉,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陆无祟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江淮一愣,看向陆无祟。
陆无祟神色倒是淡定的很,对着他道:“还有别的口味,要吃吗?”
江淮也是有些傻了,直愣愣问:“你伸手干嘛?”
“不让伸手?”陆无祟问。
在江淮还没理解他什么意思时,陆无祟就上前凑了凑,从他的嘴边,飞快地把那颗快含化的糖,夺回了他的口中。
他的动作很迅速,又做的隐蔽,其他的乘客都没发现。
江淮捂住嘴,脸色有些红了起来。
他小声抗议,“被人、被人看到怎么办?”
陆无祟毫不在意,从口袋里摸出来剩下的几颗糖,用他修长的手指,拆掉了闪闪发光的糖纸。
他找了颗粉色的,顺着江淮的唇缝投喂了进去。
粉红色的果实接触到了殷红的唇瓣,很快消失在唇齿之中,晶莹的颜色似乎还有着温软的触感,残留在陆无祟的指尖。
陆无祟重新把指尖放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他在江淮的注视下,轻轻抿了抿指尖,随后松开,泻出几声笑意,“江恬恬,脸怎么这么红?”
江淮原本是在好好吃糖的。
但是他不明白,吃这么一颗糖,陆无祟为什么要……那样。
在陆无祟凑过来时,他推开了陆无祟,小声道:“你别靠近我,一会儿人家都看见了。”
“看见又能怎么样?”陆无祟眼眸带笑,“还不准逗自己的老婆了?”
江淮:“……”
他再次推了陆无祟一把。
而陆无祟飞快地在他侧脸偷了个香。
第75章
当下了飞机, 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时,江淮才有了离开居住二十年城市的感觉。
陆无祟站在他的身后,拿着他们两个人的行李。
不多时, 这边来接送他们的人也已经就位, 行李被尽数接了过去。
来接他们的人不止一个,其中一个为首的人,年纪看上去和陆无祟相仿,也一身的精英气息。
两人见面后, 先是握了握手。
然后陆无祟对着江淮道:“这位是我的老同学,你叫他老刘就行, 老刘, 这位是我的爱人。”
如今他冲着别人介绍江淮时,可以说是越来越熟练了。
江淮也从一开始的羞赧,到现在可以神色自然地听陆无祟说话。
老刘在听见陆无祟这么介绍时, 还懵了一下,“行啊你,不声不吭就把婚给结了。”
确实算是不声不吭。
当时两人订婚仓促,结婚更加的仓促。
婚礼基本可以等同于没办。
想至此, 陆无祟揽着江淮肩膀的手收紧了些,才笑道:“我们之前的那个婚礼不能算数, 如果有机会重办, 一定邀请你。”
江淮愣了一下。
不等他说什么, 老刘就笑了起来,“行, 那我等着。话说回来, 当时上学的时候, 同班同学都好奇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合着你不喜欢小姑娘啊。”
何止是不喜欢小姑娘。
陆无祟更不喜欢小男生——似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能让他喜欢上。
也就江淮了。
不过这种话,陆无祟怎么着都不太可能说出口。
他悄悄瞥了眼旁边正在走神的江淮,清咳了一声,道:“行了,你不是忙吗?赶紧走吧。”
“没想到啊,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老刘从口袋里掏出来了几把钥匙,直接扔给了陆无祟,“给你,这是我名下距离你说的那个学校位置最近的一套,不过稍微小点,就二百平,保姆你自己找,随便你住,家拆了也没事,原价赔我就行。”
陆无祟接过钥匙后,随意揣进了口袋里,“不算小了,两个人够住。”
两人对这么一套房子似乎都不是特别在意。
别人到了新地方,费劲巴拉才能安顿下来,陆无祟眨眼之间就给解决了。
老刘给完钥匙后,就飞速走人了。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能掰成八瓣用。
这个特点陆无祟身上也有。
这可能还是他第一次,在江淮身边慢悠悠地走着,不用着急工作,也不需要赶着开会。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是会被传染上另一个人的习惯的。
可能是经常看着江淮慢吞吞的生活。
陆无祟也逐渐发现,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差。
他们两个坐进司机的车里。
向着异国的家出发。
*
陆无祟的这个老同学人是真的不错。
房子给的精装修的,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进去就能住人。
江淮被陆无祟给扶着,坐在了沙发上。
他确实是有些累了,处在孕期的人或许都这个样,稍微动一动就觉得疲惫,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睡觉。
不过在看见面前的房子时,他眼睛又是一亮。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这栋房子依旧很亮堂,采光特别的好。
外边自带一个小花园,楼层分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