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暮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一定会吃饱的。”
“那你多喝点粥,粥按碗算钱,随便盛。”老板娘颇为实在。
祁青暮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默默地喝粥。
早上七点,早餐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祁青暮的粥只喝下去了一半,许是跟时间充裕有关,他动作优雅,丝毫不急切的样子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碗粥即将见底的时候,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祁青暮神色微凝,却是没有看过去,将最后一点粥舀进勺子,然后放进嘴里。
米粥的清香在口腔内蔓延,可是鼻尖萦绕的却是另外一种香……
两屉小笼包被放在桌子上,对面的空椅子也在他喝粥的时候坐下一个人。
祁青暮掩下眼中的笑意,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你迟到了。”
坐在对面的人,正是昨晚一晚都没有回过消息的顾屿。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灰白色为主,头发好像刚刚洗过,还没有彻底干透,发尾一缕一缕的,显然来之前很匆忙地收拾了一番。
对于祁青暮的话,他连头都没台,直接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里。
祁青暮挑了挑眉,“抬头。”
顾屿拿筷子的手一顿,犹豫几秒,抬起了头。
那双往日透着狂傲的眼睛下隐隐泛着青色,眼底红血丝更加明显。
“熬夜了吧。”只是看一眼,祁青暮就知道怎么回事,“昨晚几点睡的?”
顾屿脸色不太好,哼哧一声,“你管得太宽了。”
“没有要管你。”祁青暮从善如流地说:“只是问问,总不能不让我好奇吧?”
顾屿被噎了一下,左思右想竟想不到反驳的话,最终不耐烦地说:“一点。”
“一点睡,七点就赶了过来,算你六点半起的,你睡了五个小时左右。”分析完毕,祁青暮笑得人畜无害,“怪不得有黑眼圈。”
顾屿啧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祁青暮含笑望着他:“我想说,谢谢你陪我吃早餐。”
顾屿:“……”
脸有点胀胀的,发热,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着急冲澡没调好水温,被烫到了。
清了清嗓子,顾屿低着头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去盛粥。”背影看起来有点像落荒而逃。
祁青暮收回视线,与此同时,笑容也逐渐消失。
顾屿昨晚肯定没睡好,今天还固执地跟过来吃早餐,说实话,祁青暮有些感动,因为昨晚发出邀请,完全是因为担心他的心理状况,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去世,就算祁青暮再不理解大家族里面的纷争内斗,也不能否认人与人之间血脉相连,所以他担心顾屿没有直接回家,想着用早餐邀请约束他一下,却忘记了即使乖乖回家,他也有可能睡不着,独自熬过黑夜,等待天明。
如果说毫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昨晚到现在,对于顾屿,祁青暮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两人共同吃完了两屉小笼包,祁青暮吃的比较少,后面纯粹是陪着顾屿吃。时间比较充裕,祁青暮不急着走,他安静地等待顾屿吃完。
“两屉小笼包算钱了吗?”他问。
顾屿没有提前给钱的习惯,都是吃完饭之后才给钱,祁青暮还记得,第一次在早餐摊相遇的时候,他就是靠着对方没给钱被老板叫住,才得以脱身。
听见他的话,顾屿哼了一声:“给完了。”
祁青暮收回想要转账的手,道:“怎么这次提前付账了?”
“要你管。”顾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祁青暮笑了笑,一点也不生气,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约着吃了早饭,然后打发自己回去睡觉。顾屿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祁青暮的目的。
他停顿一瞬,等祁青暮自然地跟上来之后,与他擦肩,稍稍走的靠前面一点时,猛地伸出手拉住了他。
“你今天几点下班?”他冷着脸问。
祁青暮顿了顿,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向他微微泛着红的脸,眨眨眼说道:“五点。”
“……吃晚饭吗?”
有一瞬,祁青暮以为自己幻听了,“嗯?”
顾屿烦躁地啧了一声,眉头皱起来,故作一副很不爽的样子,声音比刚才大了不止一倍,“我说,一起吃晚饭吗?”
祁青暮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不吃拉倒。”顾屿甩开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祁青暮被他甩了一下,手顺着力道向后晃,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他猛地收回手,吸了一口凉气。
“没事吧?”顾屿拧眉,又伸手来抓他的手,被祁青暮躲了过去。
“没事。”祁青暮说:“不严重,就是没有防备疼了一下。”
顾屿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动了动,落寞地收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缓慢地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他们不坐同一辆公交车,但看顾屿的样子,大概也是要坐公交车回家的。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站在公交车站点,祁青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许是这一细微的动作让顾屿察觉到了机会,他在开口前清了清嗓子,“迟到了吗?”
“没有。”祁青暮摇头:“时间很充裕。”
“哦。”静默几秒,他又问:“晚饭……”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祁青暮感到一丝无奈,含笑问他:“为什么想跟我一起吃晚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顾屿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不知道。”顾屿回答说:“你问我,我就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祁青暮眨眨眼:“那我不问呢?”
周围没有车子行驶,这条路像突然被截断了似的,安静极了,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各种细微的声音开始无限放大。
就像顾屿能感觉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青年呼出来绵长轻缓的气息。
他听见自己宛如不受控制地回答:“那就是想跟你一起吃。”
话音落下,一辆公交车从不远处转个弯驶来,提前发出了滴滴声。
周围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尘世间的喧嚣中。
祁青暮怔愣片刻,错开目光看向顾屿身后,然后抬手招了招——他要坐的那一班公交车来了。
随着他的动作,顾屿转头看见越来越近的公交车,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挪动位置,朝站台里面靠了靠。
公交车行驶的越来越慢,祁青暮眸光微闪,不知道怎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感涌上心头。
即使时间骤然缩紧,祁青暮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想跟我一起吃饭?”
此时,公交车已经停在了站台前。这一站,只有祁青暮一个人上车。
他停顿了两秒,见顾屿低垂着头,不看自己,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眼中难掩复杂,抿了抿唇,他抬脚踏上了公交车。
公交卡的提示音响起,与此同时,关门声也在耳边放大。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顾屿说了一句什么,但当他转过头的时候,顾屿已经顺着马路走了。
隔着窗看着他的背影,祁青暮找了一个靠窗的空座坐下。
公交车渐行渐远,从顾屿的身边路过,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许久之后,祁青暮收回了落在窗外的视线。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顾屿的聊天界面。
一行字打下去,最终在犹豫中删减为一片空白。
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没有必要太过在意。祁青暮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早上八点,他准时踏入目饥工作室。
前台的接待员不是他前两次来时的那个男生,而是换成了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保养的很好,但是从她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刚刚踏足社会的年轻女生。
“你还没毕业吧?叫我苔姐就行。”一边带祁青暮上楼,她一边自我介绍道:“冷梦苔,苔是青苔的苔。”
“苔姐您好,我叫祁青暮。”他跟在冷梦苔的后面,一路十分空旷寂静,与前两次来的场景差不多,于是忍不住问道:“周六日没有来工作吗?”
“对,周六日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加班的,而且工作时间不算稳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是这样啊。”祁青暮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您是?”
“值班,周六日前台必须有人。”冷梦苔将他带上二楼,沿着走廊直走,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外,“傅先生叮嘱过,你用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祁青暮有些诧异地停在门口,不敢贸然开门。
他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一个小组里,然后像普通文员一样分到一张小桌子。
“对啊。”冷梦苔也很惊讶地看向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在我们这里,所有设计师都有单独的工作空间。”
“……我还算不上设计师。”祁青暮尴尬地笑了一下,“只是有幸过来实习。”
“我明白,你以为自己是个跑腿的,是吧?”冷梦苔笑起来,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放心吧,我们这里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你好好干,等毕业之后,说不定就直接转正了。”
祁青暮笑着点了点头。
在冷梦苔默许的眼神中,他缓缓推开那扇被定义为‘祁青暮设计室’的小门——
整体空间不算大,大概十多平方米的样子,南边靠着落地窗,窗前摆着一个大大的桌子,与那种老板专用的、厚重的木质办公桌不太一样,是简单轻薄的北欧风书桌,椅子也是配套的,靠近门口是一排齐腰的柜子,另外一边靠墙的位置则是定制了一整面柜架。
屋子里除了这些基本办公家具,剩下什么也没有,冷不丁扫过去,第一眼便是空荡荡的,像被搬空了似的。
“这里很好。”快速浏览一遍,祁青暮转身对冷梦苔说道:“谢谢您带我过来。”
“没事。”冷梦苔很客气地说:“一会儿我给你把傅先生安排的工作送过来,今天这整个工作室就我们两个人,有事就找我。”
祁青暮:“……好的。”
这么大个工作室就两个人在,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冷梦苔离开后,祁青暮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他带来的都是日常需要的东西,水杯、充电宝这些。傅濛明确说过,工作用具什么都不用带,工作室都有。
他翻了翻柜子,结果柜子里是空的。
正当他犹豫之际,半掩的门被敲响,冷梦苔抱着一纸盒箱子的文件走进来,祁青暮连忙伸出手接过。
“这些是我今天要做的吗?”祁青暮不动声色地颠了颠重量,挺沉的。
“哪能呢,一天做不完。”冷梦苔笑着补充:“今天和明天的,你看着做就好。傅先生今天或者明天要是来了,你可以去找他,要是没来,就把你完成的设计稿标注好,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的办公室在什么位置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就好。然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材料室拿,材料室就二楼中间那个半透明的玻璃房,它旁边是茶水间,有咖啡和茶,想喝什么自己弄。我得在下面看着,不能总上来帮你,有事就下去找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祁青暮抱着箱子跟在她身后送,“谢谢。”
“不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工作愉快。”
这次她离开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咚的一声低响,祁青暮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反复确定自己真的要开始工作了,一股忐忑的喜悦感涌遍全身。
祁青暮不是没有打过工,但是打零工跟现在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可能就是他以后的工作、维持生计的唯一途经了,与他所学的专业对口,工作环境还十分附和他的要求。
将箱子放到桌子上,祁青暮随手拿出两个文件袋,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的企划案,上面标注了完成,应该都是一些处理完毕的企划案备份,具体是客人下过的单还是工作室内部给员工的考核,就不得而知了。
祁青暮脱下外套,将袖口解开,一点一点挽了上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一上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祁青暮只完成了一份调查试卷,桌上平铺了一张设计了一半的女士晚礼服设计稿。
箱子里只有三份是需要祁青暮设计的作业,剩下都是有关设计专业方面的考核,冷不丁看起来倒是跟学校的考试差不多。
投入到工作中,极容易忘记时间,祁青暮也是如此,要不是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接通后是冷梦苔叫他下楼吃午饭,祁青暮可能就要错过午休时间了。
到了楼下,祁青暮的脑子里还全都是设计方案,看见冷梦苔走过来,还下意识地给对方让路。
“工作太多忙傻了?”本就是来带他去食堂的冷梦苔见状笑起来。
“还好……”祁青暮腼腆地笑了笑。
“还好,你这工作不用见人。我这是值班,看起来很清闲的样子,等到工作日,服务台都能排起长队。”
冷梦苔带着祁青暮从后门出去,从工作室后院拐出来的时候,她闲聊似的说道:“正门让我锁了,说起来刚才我去锁门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我要不是去锁门都没有发现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看见我还斜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