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心想这听上去倒还算不差……但他一个gay,住在同性朋友家里,怎么想怎么都还是不方便吧……
陈洲似是看穿了他的犹豫,道:“张向阳,朋友之间,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张向阳眉头微皱,还是问出了埋藏在他心里的问题,“陈工,你为什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呢?”
陈洲这样的人,怎么会偏偏想跟他交朋友呢?
张向阳也不是不够自信,就是实在想不明白他和陈洲那些交集中到底哪里擦出了友情的火花。
陈洲挑了挑眉,身体往后微仰,晃了下啤酒罐,“大概是因为整个公司只有你没在背后议论过我?”
张向阳睁大了眼睛。
陈洲:“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捡捡。”
张向阳吃惊道:“陈工,你知道……”
陈洲:“我看上去像个闭目塞听的人?”
“不是……”张向阳忍不住道,“陈工你什么都知道?”
陈洲喝了口冰啤酒,“如果你是指有背景、吃软饭之类的,知道。”
气氛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张向阳脸红得厉害。
他只要一想到公司里的人背后偷偷议论而陈洲一清二楚,就忍不住替他们感到尴尬。
“其实没什么。”陈洲淡淡道。
张向阳心想:当然,陈洲这样心灵极为强大的人,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
“他们说的是事实。”
“……”
张向阳再次瞪大了眼睛,他用惊愕的眼神问“真的吗?”。
陈洲:“假的。”
张向阳:“……”
在张向阳心里,陈洲一直是个严肃正直的上司,没想到陈洲也会开玩笑。
陈洲的回答让原本审讯般的气氛终于有了点朋友闲聊的意思,张向阳也慢慢放松下来,不那么紧绷了,他小心翼翼道:“可我是gay,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陈洲又喝了口啤酒,“你不是说对我没那个意思吗?”
“……”
“还是这个也撒谎了?”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张向阳忙不迭地否认。
“那不就行了。”
陈洲:“或者你是怕我会对你有意思?”
“不不不,当然不。”
张向阳惶恐地摆手,“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陈工你没那个意思,我知道,我不会误会的,陈工你放心,我也绝对没那个意思。”
意思来意思去的,张向阳自己都快被自己绕晕了,脸色微微红了。
“放心,”陈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那么自恋。”
张向阳忙道:“陈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有魅力,真的,你很帅很有魅力。”
他说完又觉得有歧义,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合适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把脸憋得越来越红。
陈洲拿着啤酒罐,目光从他绯红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一掠而过。
“知道了。”
张向阳脸上还是发烫,轻声“嗯”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陈洲道:“那就这么定了?”
张向阳手指搭在可乐罐上,冰冰凉凉的罐身冒了一点水珠,指腹贴上去,黏黏湿湿的。
拒绝还是接受?
张向阳心脏砰砰乱跳,他心想他的心跳不该乱。
他和陈洲之间是坦坦荡荡的。
张向阳定了定神,抬眼看向陈洲,陈洲仍是一派肃然,英俊又严谨的模样。
“……好,谢谢陈工。”
暂时同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客厅的沙发翻折下来能变成张单人床,陈洲给了张向阳一条毯子和一个枕头,沙发就成了张向阳的临时居所。
今晚能真的好好安心睡一觉了。
张向阳双手叉腰看着沙发上的毯子和枕头。
其实他回过神来也能理解陈洲了。
陈洲……应该也挺寂寞的。
都说高处不胜寒。
独行侠也想有个能说说话的朋友吧?
他虽然不够优秀,但至少打心里崇拜、支持陈洲,这样,足够搭建起友情的基石了吧?
张向阳不断给自己打气。
他会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会认真地经营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
努力、加油!
“张向阳。”
“嗯?”
张向阳叉着腰回头。
“洗澡吗?”陈洲道。
张向阳:“……”
两手慢慢垂顺下来,张向阳轻声道:“陈工,你先洗吧。”
哎,他还是有点别扭。
卫生间里已经摆上了另一个人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毛巾水杯,放在一起,却又保持着距离。
陈洲站在水流下,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卫生间,鼻腔里到处充满了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甩了甩头,避免自己多想。
陈洲洗了澡换好衣服出去,“我洗好了,你去吧。”他说完就直接转进了卧室,避免了客厅里那人的尴尬。
心思敏感的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陈洲不想刺激他,再把人吓跑了。
先把人留在这儿吧,他也没有别的企图,就是想人在眼皮子底下,他自己能安心一点,说到底还是出于自私,绝不是出于过分的好感。
陈洲边擦头发边将自己的行为坚决地从“付出”这一项上挂掉,改为“为了自己”,扭头扫了一眼灰色的床,视线又顿住了——张向阳昨晚就睡在这张床上。
“咚咚——”
陈洲回过神,他定了定神,道:“进。”
张向阳只拧开了一丝门缝。
“陈工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粥吧,家里有米,在厨房下面的柜子里。”
“好,陈工你想几点吃呢?”
“8点就行。”
“好,没问题。”
张向阳拘谨地问完,轻轻地带上门。
最后一点声音从门缝里偷溜了过去,轻挠了下陈洲的耳膜。
“晚安,陈工。”
第25章
跟陈洲道过晚安后,张向阳进了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里全是水雾,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很显然的被使用过的痕迹让张向阳感到一丝丝羞赧。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共用一个浴室了。
上大学的时候住宿,他冒着被舍友怀疑的风险也不肯和他们结伴去澡堂。
他总是卡着澡堂快要关闭人最少的那个点去洗澡,每次慌慌张张地进,急急忙忙地出。
全程他都是低着头,眼神锁定在脚趾,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他生怕自己不小心占了别人的便宜。
工作以后,张向阳就迫不及待地选择了独居。
他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对异性是,对同性更是,生生地快把自己活成第三种性别。
那样的生活,从今天起要暂时告一个段落了。
他现在,又有了“室友”。
一个知道他性向的同性室友。
情况好像不同,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不过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张向低头解衬衣扣子,目光微微垂下,扫到了脚边敞开的脏衣篓,随即呆了一瞬。
“我没买过这个颜色的啊”——“不对,这是陈工的”——“陈工好喜欢黑色啊”,脑海里流水般地闪过数个念头,张向阳反应过来后,立刻将脸扭到了一边。
双眼盯着浴室的磨砂窗户,张向阳脸上微微有点发烫。
这时候张向阳才骤然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事实——他现在住在陈洲家里。
手指搭在衬衣扣上,好半天都没动。
张向阳有一点点难为情。
就一点点。
其实冷不丁地看到别人换下来的贴身衣服,不管同性恋异性恋,不管彼此是什么关系,一般都会感到不太自在的。
这很正常。
别多想。
张向阳说服了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一半又憋住了。
浴室里除了沐浴露淡淡的香气外,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味道,温热的水蒸汽里弥漫的都是主人尚未带走的荷尔蒙。
张向阳闭上眼睛,单手揉了下额头。
这样不行的,那么在意的话会很别扭,两个人住在一起,所有的空间都要共享,没办法分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他是借住在陈洲这儿,应该是他要去适应。
张向阳把那口气吐了出来,慢慢地把衬衣扣子解了。
身上的衣物全脱了,张向阳把自己的衣服叠好先放在了地上,没扔进脏衣篓。
洗澡的时候,张向阳又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要帮陈洲洗衣服吗?
陈洲说让他负责一日三餐和打扫,这个打扫里面包不包括洗衣服呢?
这事本来应该是钟点工干的。
但陈洲说他把钟点工停了。
张向阳边洗头边想他现在应该就算是陈洲家里的钟点工吧。
洗个澡的功夫,张向阳把陈洲的身份从室友变成了雇主,来回倒腾了好几次,张向阳洗完了澡,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心里也还是没有定论。
张向阳在脏衣篓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上,目光流连了很久。
张向阳抱起了自己的衣服,将脏衣篓里的衬衣长裤也一并拽了出来。
原本被随手扔在最上面的黑色小布片悄然落到了脏衣篓的底部。
张向阳假装不知道。
抱着两人的衣服,张向阳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陈洲家和他的出租屋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洗衣机都在阳台,好像还有烘干机,银灰色的,看着感觉很高级,张向阳没用过,心里有点忐忑自己能不能做好。
张向阳边想边抱着衣服往客厅走。
客厅里灯光明亮,陈洲穿着深色睡衣,正在厨房倒水,他听到动静,转过了脸,与从走廊里出来的张向阳打了个照面。
张向阳怔了怔,陈洲目光垂下,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衣服上。
张向阳也跟着低了头。
黑色的衬衣与白色的衬衣裹在了一块儿。
张向阳抬起脸,忙解释道:“陈工,我给你洗衣服。”
陈洲手正搭着玻璃杯,手指与玻璃贴在一块儿,水是冰的,玻璃也是冰的,手指却渗出了汗。
“不用,”陈洲平静道,“衣服我自己洗。”
“你自己洗?”
“嗯。”
张向阳本来是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陈洲一拒绝,他又陷入了“接受了好意却无法偿还”的情绪漩涡,顾不上那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的陈工,顺手的事,反正我自己也要洗。”
为了表现自己真的很乐意帮陈洲洗衣服,张向阳很积极地询问,“这衣服不能机洗吧,是要冷水手洗吗?”
陈洲握着水杯,仿佛是在思考,片刻后,他道:“温水就行。”
张向阳松了口气,“好的陈工。”
“谢谢。”
张向阳笑了笑,神色有点腼腆,他抱着衣服转向阳台,把衣服先放在阳台的洗手台上,回头看向客厅。
陈洲正在喝水。
张向阳很少看到这样的陈洲。
穿着宽松的睡衣,看上去个子更高,肩膀更宽,存在感也更强。
陈洲一直都很有存在感。
他的长相是那种很扎眼的英俊,个子高比例好,远看就是个帅哥的模型,走近了也不会让人失望,因为脸长得与身材相衬的那样出色。
张向阳在陈洲手下实习的那段日子很是煎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陈洲的英俊与他的好一样,是具有普世价值的英俊。
所有实习生,无论男女,闲下来聊天,没说两句就要绕到“陈工好帅啊”“陈工今天穿的黑衬衣显得他腰好细哦”“陈工的眼睛好好看”这样类似的话题上去。
每次张向阳都只默默不言。
其实他也觉得陈洲很帅,陈洲穿的黑衬衣显得他肩宽腰细非常好看,陈工的眼睛也很好看。
但张向阳不敢说。
尽管他心中并无旖旎,却也怕言多必失。
于是,张向阳开始刻意忽略陈洲的英俊。
因为陈洲很严肃,比起他的外表,他的内在更加的具有压迫力,所以张向阳忽略起来也并不困难。
陈洲也看了过来,他问张向阳,“要喝水吗?”
张向阳如梦初醒。
“不用,我不渴。”
张向阳扭过脸,打开了水龙头,脸上又有点发烫。
陈工很帅,但还是不适合他去谈论也不适合他去想。
要好好珍惜这份友情。
千万别糟蹋了。
张向阳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开始洗衣服。
客厅里,陈洲一口一口地将半杯水喝完,又倒了半杯水,从冰箱里拿了点冰块放进水杯。
冰水入喉,心绪依旧不太平静。
快三十了,陈洲心想,快三十的人,该沉得住气了。
他是睡不着,躺在床上越躺越睡不着,口也有点渴了,就出来倒水喝。
客厅里的折叠沙发展开了,铺上了一条毯子,还有他不常睡的一个枕头,枕头上有一点凹陷进去的痕迹,陈洲猜测张向阳是试过了。
陈洲收回了目光倒水,水倒了一半,他听到了动静,一回头,一个热气腾腾的张向阳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张向阳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
其实他长得很清秀,皮肤白净五官秀气,眼睛微微有点圆,看人的时候显得飘忽而胆怯,总是很不自信似的,像是刻意要将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