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在那边也死了吗?”
这句话要是放在旁人耳里,肯定会觉得廖延是在骂人。可顾钟逸只是平静地回答他:“是。”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在你的葬礼后,出了事故。”顾钟逸直接道,“徐向池来参加了你的葬礼,他告诉我,郁星很早之前就死了。”
“所以你伤心到出车祸?”
“不算是。我当时和他打了一架,应该是伤到了眼睛。”
廖延怔了怔,捏紧了拳头:“这个狗东西……”
“没关系,要不是他,我不会拥有这次机会。”
如果不是徐向池那一拳,让顾钟逸的一只眼睛在开车时突然失明,他或许还在那个世界里浑浑噩噩,孤独地活着。
顾钟逸抿了一口茶,看着廖延的脸,他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太适应。
廖延看出了顾钟逸的心思:“看不惯这张脸吗?”
“有点。”
“我觉得挺好的,够帅,还能促进你和星星的感情。”他若无其事地把顾钟逸吃醋的事情挑明了,惹得顾钟逸忍不住轻咳一声。
沉重的话题里,难得有了一丝轻松。
半晌,廖延的指尖摸了摸杯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我会变成别人,而不是和你一样以自己的身体醒过来?”
“光是睁开眼回到过去,就足够不可思议了。”顾钟逸的接受能力很强,他甚至已经将思路整理清晰,“仔细算一算,我应该是比你晚了一年回到这里。可你又一次死了,这是你的第二次重生。”
依然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中,却并非是自己的身体。
顾钟逸没有对他隐瞒:“我回到这里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找你,让你告诉我郁星的下落,也想阻止你和徐向池在一起,走当年的老路。”
廖延的身躯一颤,腺体病变腐烂的痛苦犹在心间。
顾钟逸说:“当时我还没能够脱离我父亲的掌控,无法找人帮忙。我记得你是C大毕业,就把志愿填在了C大。可开学后,我连你的人影都找不到。”
“……”
“后来,我让私家侦探找你。得知你两年前便和养父母断绝了关系,回国了。”
顾钟逸:“但你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就在顾钟逸绝望之际,林郁星出现了。他晚了一年入学C大,成为了顾钟逸同专业的学弟。
这很奇妙,就像是断掉的缘分再次被连上了。
而顾钟逸直至今日才知道,这份断掉的缘,是瞿星帮他们连接上的。
林郁星在曾经的世界里,确实死了。
死于他17岁时的一场车祸,死于顾钟逸根本赶不到的一个时间点。
“瞿星,你说的‘改变了一些事物’,是指人行道上的那场车祸。阻止郁星过马路的人,是你,之后被肇事车辆撞入江中的人,也是你。”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第60章 我想和哥哥一起生活。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包厢内,廖延安静地坐着。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茶香不经意间萦绕在他低落的心上。他答非所问,轻声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星星他……提起过我吗?”
顾钟逸无言。
半晌,他在对方恳切的目光中,如实回答:“提过,只有一次。”
“他说了什么?”问出这句时,廖延不安地低下了脑袋。
这模样,既是期待,更是惶恐。
他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紧张到一双手互相捏紧。这个小举动,几乎与林郁星紧张时如出一辙。
顾钟逸说:“他说你违背了承诺,抛弃了他。”
顾钟逸看到他的表情变得僵硬,眼眶中有了一些湿润的光泽。
就像是猜到了林郁星会说什么一般,廖延深呼吸,整个人轻轻发颤,指甲掐进掌心。他唇色变得有些苍白,而后咬紧了牙关。
见此,顾钟逸垂眸,停住了自己的声音,他想给对方一个缓冲的时间。
在林郁星口中,瞿星是狠心抛弃了他的背叛者。可在顾钟逸片面的了解中,瞿星从未放弃过林郁星。
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顾钟逸对瞿星这个人做不了任何评价。
但因为曾经在医院的那段相处,他们在后来变成了以林郁星为交点的“朋友”。
顾钟逸沉吟良久,如实说道:“郁星说过,那时候你才8岁,被收养之后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可以理解。”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郁星不再记恨哥哥,但他在心里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牢笼,强行同自己和解。
可以说,林郁星在林秀凤家中备受折磨却不离开,实则是受了哥哥的影响。
他最信任的人抛弃了他,让他备受打击,潜意识中认为自己无家可归,无人所爱。因此,他接受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家”,年幼的内心渴望在这个“家”中填补失去哥哥的空虚与痛苦。
或许就连林郁星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是后来顾钟逸的出现,才让他在被爱中有了勇气,敢于摆脱过去。
话音刚落。顾钟逸看着廖延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罕见的自嘲。
顾钟逸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和郁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这条时间线中,你救了他,让他活下来了。”
“……”
顾钟逸感激他不顾一切地拯救林郁星,便试图安慰他:“你们福利院的院长开导过郁星,让他不要记恨你,他听进去了。”
但顾钟逸不清楚的是,他这句安慰,在眼前之人的心上,是如同利刃割肉般的酷刑。
廖延猛地抬头。
“不记恨?”
顾钟逸道:“是,他不记恨你了。”
廖延微红的眸子忽然认认真真地盯着顾钟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顾钟逸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也是在此时,廖延才终于有了一丝瞿星的模样。
病态,固执,眼底压着一股说不清意味的戾气。
廖延的齿尖上下一碰,声色清冷:“顾钟逸,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和星星都在一起了,甚至都做过爱见过他的伤疤了,却还能对我态度友善。”
顾钟逸被廖延露骨直白的话语击得眉头一紧。
只听廖延了然道:“看来,是星星没有把话和你说全吧?”
顾钟逸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便稍稍提高了音调,失笑了下,语气里掺杂着后悔与痛苦,唤出了弟弟的全名:“林郁星不可能不记恨我,绝对不可能!”
顾钟逸的神情一变,听到对方说出了一个更为让人惊悚的秘密。
“顾钟逸,你应该看到他背上和腺体上的烫伤了吧。”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茶杯上移开,望向一处角落,似是在逃避。
“……那是我的原因。”
他的声音轻微,如同尘埃,在顾钟逸耳中却压成了一块巨石。
“也是我,抢走了他的收养机会,取代了他。”
12年前,L市福利院。
年仅8岁的林郁星躲在一片树荫下,拿着树枝戳地上的蚂蚁,一脸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
不远处,院长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说着话。
酷暑之中,男人的额角渗出一些汗液,他转身,朝着林郁星望去,亲切地同他挥了挥手。
林郁星一惊,急忙别开了脑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力地戳着地上的泥坑。
谁料到,这个男人竟是径直朝他走来。
顷刻间,高大的男人融入了这片树荫之中,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话梅糖,弯腰递给林郁星。
男人名为瞿苓年,有一张极为正派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他讨好般地将手伸过去,手背和掌心都有一条巨大的疤痕,尤为显眼。
林郁星胆小,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你是坏人吗?”
“嗯?”
“你手上的疤。”林郁星指了指,说,“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害怕。”
瞿苓年便耐心地半蹲下来:“叔叔不是坏人,叔叔的手虽然以前受过伤,但可以弹出很好听的钢琴曲。”他非常诚心地想将糖果送给林郁星,轻声轻语地哄着怕生的孩子,“小星星不爱吃糖了吗?”
林郁星盯着漂亮的糖果移不开目光,他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爱吃糖了!”
然后,他努力地提高了声音,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我也不会跟你走,我不要你做我的爸爸!”
男人丝毫没有生气,他直接将糖果塞到了林郁星的口袋里。
林郁星惊慌失措地为难起来,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狗。
“瞿叔叔,好多糖……”
“是啊,都是给我们小星星的。”瞿苓年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里全是温柔,“叔叔明天再来看你。”
林郁星耳朵一红,居然有些后悔这样粗鲁地对待瞿苓年。
他别扭地将手捏紧,讪讪着抬眼。
“瞿叔叔,对不起。”
瞿苓年见此,伸手一把抱起了在同龄人中个子偏小的林郁星。
“啊!”林郁星惊呼出声。
瞿苓年却对着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得出神,像是透过这双眼睛,在看另一个人。他伸手抹了抹林郁星湿了的额头,像极了一个好父亲。
林郁星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瞿苓年急忙回过神来,无奈地放下了他,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院长见状,赶过来说:“瞿先生,孩子这边,我再做做思想工作。”她怕瞿苓年心里不舒服,解释说,“虽说被您这样的家庭收养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小星星已经满8岁了,我们还是要尊重一下孩子的意愿。”
“我明白,那就辛苦您了。我和这个孩子很有眼缘,我也希望他能真心地接纳我。”
院长点点头,送他到车前。
在瞿苓年关上车门的前一刻,她委婉道:“瞿先生!这孩子其实就一个想法,他想和他的哥哥一起被收养。”
瞿苓年看上去并不差钱,要是真想收养孩子,一对双胞胎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经济负担。
可瞿苓年很坚持地说:“我只打算收养小星星。”
“您之前和两个孩子都接触过,他们真的都很乖很懂事的。”
瞿苓年不得不打断了院长,抱歉道:“我常年出差,家中就我太太一个人。我太太不喜欢雇保姆,我们要一个孩子就够了。”
他礼数周全,微微一躬身:“请您理解。”
院长看着车子扬长而去,忧愁地拧起了眉。
她一转身,林郁星早就揣着糖跑没影了。
夏天的午后如此漫长。
风吹过林郁星的耳边,他一路奔跑,来到福利院的厨房。
他从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对着里面正在择豆芽的男孩挥了挥手,欢快地喊道:“哥哥!”
里头的林郁恒一抬头,是一张和林郁星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林郁恒阴沉着脸,像是在生闷气,完全不理会林郁星。
林郁星伤心地撇着嘴,从正门走了进去。
他看到林郁恒面前的一大盆豆芽,拍马屁地说:“哇,哥哥你已经择了好多豆芽了!哥哥好厉害!”他蹲到林郁恒身边,伸手想去帮忙。
林郁恒蔫蔫地拍开了他的手。
“哥哥……”林郁星委屈地看着林郁恒,然后起身,把口袋里的话梅糖全部拿了出来,放到了林郁恒身旁的小板凳上。
林郁恒说:“拿开,我不要。”
林郁星抿了抿唇,用食指轻轻地戳了戳林郁恒的手臂:“我没有答应瞿叔叔。”
听到这句话的林郁恒手一顿,像是更恼火了。他摔掉了手里的豆芽,生气地站了起来,个子足足比林郁星高了半个脑袋。
“为什么?”
“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林郁星眼眶红了,扭捏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唯听林郁恒一声呵斥,他别扭地坐下,道:“这种条件的收养家庭,你知道有多难遇到吗?换成别人,他们早同意了,你是笨蛋吗?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什么,在想什么!”
林郁星委屈着不说话,眼见着就要哭了。
林郁恒继续择菜,不理他了。
林郁星站累了,低着头抽泣。
最后还是林郁恒软了心,他的语气平静了点:“下次不要拒绝了。”
林郁星摇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见哥哥和自己说话了,他便乖乖地蹲身去择豆芽。
他边择边哭,好不凄惨。
两兄弟很快把一盆豆芽都处理好了。
“哥哥,今晚又吃豆芽。”
“嗯。”
“哥哥,没事的,你讨厌豆芽,我可以帮你都吃掉!”
林郁恒比林郁星要壮一些,他轻松地端起了豆芽盆,踮起脚,放到了桌上。
林郁星委屈巴巴地紧跟着哥哥,像一条小尾巴。
林郁恒说:“别跟着我。”
“呜……”林郁星吸着鼻子,站在原地揉眼睛。
林郁恒却走到一个橱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红豆粥。他拖了一张小凳子过来,放到林郁星面前。
在福利院中,每天的餐费有限,黄豆芽这种便宜的食物是孩子们餐桌上的必备菜。
而择豆芽这个工作,会由7岁以上的孩子轮流负责。轮到的孩子在这一天里,可以得到一碗村口卖四毛钱的红豆粥当作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