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们这儿的会员,”曾博文掏出会员卡放在桌子上,“杨若以前的同学。”
于静曼说:“杨若不在,他现在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曾博文眼一瞪,“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半个月前。”
杨若不在,曾博文也没着急走,挠了挠头,“帮我刷一次吧。”
于静曼给曾博文刷了卡,大厅里有几个人在教练的指导下在打沙袋,曾博文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绕着大厅转,最后停在拐角墙边。
白色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除了做装饰的几张风景照,其他的全是比赛的真人照片,不是什么专业的比赛,都是一些拳馆里自己举办的友谊赛跟一些活动赛,还有几张是单人领奖的照片。
一张最显眼的照片挂在正中间,上面的人曾博文认得,是他以前在杨若公寓门口看见的那个男的。
曾博文在拳击馆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照片里的人叫齐昀,齐昀是这家拳馆的老板。
曾博文之前来找过杨若麻烦,有个教练认出了他,站起来就要撵他走,曾博文扫扫鼻子,也没多待。
他刚出门就碰到了齐昀,齐昀停好车从车上下来。
曾博文边走边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走过去递给齐昀。
齐昀扫了一眼曾博文,皱着眉拍开递过来的烟,想到拳馆经理之前跟他说过的,这人又来拳馆找过杨若的麻烦,他关好车门,撸了撸袖子,一抬下巴问:“你来干什么?”
曾博文自己点了烟,抽了一口才说:“我来找杨若。”
“你又来找他干什么?上回被关的还不够是吗?”
“有段时间没来了,我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对了,哥们,我本来有个东西是想拿给杨若看的,现在先给你看看,”曾博文哼笑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低着头摁了半天,最后拿着手机屏幕对准齐昀的脸,“看看,认不认识照片里的人。”
齐昀往曾博文手机上一瞥,眼皮就是一颤,照片里的人他当然认得,是杨若,另一个人是裴明远。
照片里两个人坐在车里,拍摄的角度斜对着副驾的车窗,手机像素也不怎么样,距离也有点远,杨若的五官很模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杨若。
杨若偏头看向窗外,拳头抵着侧脸,裴明远歪着头看杨若的侧脸,虽然没拍出裴明远的表情,但齐昀能感觉得到,裴明远看杨若时热烈的眼神。
“我这个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中间丢过一次,昨天收拾东西,没想到找到了,”曾博文又抽了口烟,“里面的照片都在,我这手机里,都是杨若跟他以前那个男朋友的照片,这张不算什么,还有尺度更大的。”
齐昀抬手想去夺曾博文手里的手机,曾博文根本不介意,大大方方把手机送到齐昀手里,“你删吧,我还有备份,你把这个手机废了都行,砸了还是踩烂,随你便。”
齐昀按了删除键,但他没想到,刚删完照片,就自动到了下一张照片。
照片里还是杨若跟裴明远,卧室里杨若赤。裸着身体,闭着眼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被子只盖住了他的小腿,裴明远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沿边,低头贴着杨若脖子上。
要说刚刚齐昀还能保持镇定,那现在就只有愤怒,恨不得把手机捏碎,把照片里的裴明远捏碎。
曾博文瞄了下齐昀脸上的表情变化,又说:“这张是我偷拍的,角度还不错吧,后面的没拍着了,他们拉了窗帘。”
齐昀删了照片,又进入下一张照片,杨若跟裴明远在游乐场,两人在排队,看起来玩儿得很开心。
“你想拿这些照片干什么?”齐昀看着照片,问的是曾博文,“拿这些照片威胁他还是勒索他?”
“不算威胁,也没准备勒索他,杨若以前怎么对我的,我就用相同的方法对他,当年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曾博文耷拉着眼冷笑,啧了一声,“杨若之前这个男朋友,看起来对他也挺好的,后来我是真没想到,杨若把人给捅了。”
手机里还有很多杨若跟裴明远两个人的照片,齐昀看一张删一张,一张没落,全都删干净了,他最后看着空空的相册,攥紧了手机,转身一抬手把手机远远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上。
手机磕在铁桶上“砰”地一声巨响,之后弹落到地面上,碎了个彻底。
曾博文也没生气,瞅了眼垃圾桶旁边支离破碎的手机,跟齐昀摆了摆手,走了。
齐昀本来还想拦住曾博文,结果一个愣神,人已经走没影了。
他靠着车门,一直没走,脑子里还是那些杨若跟裴明远的照片。
杨若没跟他说过他跟裴明远之间的事,他也没问过,但从那些照片上可以看出来,杨若跟裴明远,曾经应该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时间,因为照片里杨若的确很开心。
齐昀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一开始是愤怒,后来又不仅仅是愤怒,还有点嫉妒,混乱的情绪搅弄在一起。
今天虽然是晴天,但刚下过几天雨的路面还没干透,轮胎边齐昀脚踩的地方就是一个小水坑,皮鞋上沾了不少泥点子,黑乎乎的一片。
齐昀挪了个地方,抽了根烟。
夏天急匆匆的来,飒飒的风一吹,到处都开始摇动, 一开始是头顶的白云,吹裂成了几段,再到柳枝树叶,最后是站在车边的齐昀。
一阵细风吹过来,齐昀逆着风抬腿往拳馆里走。
也许是因为江宜的夏天太短,冬天太长,齐昀更喜欢夏天,尤其是现在初夏的天,没那么热,风也没那么燥。
初夏的天有点儿像杨若,齐昀眨眼的时候还是照片里杨若的笑,纯白的少年,脸上的笑都是灿烂的。
冷静过后,齐昀又有点担心曾博文后面还拿照片找杨若麻烦,愤怒的情绪散了更多的还是心疼,他想不出杨若以前自己的时候,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妈妈生病需要照顾,遇到的裴明远,可能还做出过让他崩溃绝望的事,才会让杨若这样性格的人动了刀。
齐昀又想,要是他能早点遇见杨若就好了,杨若或许会过得轻松一点,也不会遇见裴明远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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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齐昀很晚才回去,一直在拳馆里打拳到关门为止,拳馆里的几个教练都被齐昀拉着打了几回。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老板今天心情不好,打拳纯粹是为了撒气出火,所以也都使出了全力,怕被齐昀揍得太厉害,好在齐昀还有点理智,最后也不找教练打了,一个人对着沙包打到关门。
结果齐昀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到家就接到了许宁语电话,说孟辰失踪了。
孟辰失踪的消息是多吉通知的许宁语,现在是夏天,部分冰川融化,原来干涸的河道已经涨了水。
有人说在冰川河道附近发现了衣服,后来孟辰赶到的时候辨认出那衣服的确是张鸿远的,后来他们顺着河道打捞,孟辰也在打捞队里,但中途跟打捞队走散了,现在已经失联了整整24小时。
“老齐,我得去一趟,我在家里待不住。”
“我跟你一起,不能再出事了,孟辰不能再出事了,谁都不能再出事了,我明天早上坐最早的航班去北京。”
这大半年,他们都刻意避开那场灾难,他们不刻意提,不刻意去想,并不代表山难没发生过,不代表伤痛不在,也不代表他们都忘了,恰恰相反,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愧疚里,幸存者的愧疚里。
齐昀的包跟相机一直放在地下室,一次也没进去过。
除了清明节那天,许宁语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悼念的图之外,他再没发过任何动态,以前最爱分享自己闺女的照片,后来一条也没再发过。
他自己的话是:我许宁语还活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着人间最美好的团圆,可孟辰才22岁,他一个人守在雪山下,远哥还埋在冰川里……
杨若听到说话声从房间里出来,齐昀刚挂电话。
“齐昀,怎么了?”
“我明天要跟许宁语出趟门。”
“这回是去哪儿?”
“还是雪山,孟辰失踪了。”
齐昀把大概情况跟杨若说了一下,杨若也有点担心,但还是安慰他,“放心,不会有事的,人一定能找到,没准明天早上就能找到了。”
“明早我就去北京,”齐昀想到曾博文,怕他再找杨若麻烦,“你明天要不要一起跟我去北京?”
杨若算了算时间,他跟喻天约好的时候是下周,早点去也没什么,“好,我明天跟你一起。”
齐昀进了浴室,杨若站在浴室门口,后背贴着墙,隔着门跟他说话:“齐昀,你今天心情不好?”
其实江明朗晚上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说齐昀今天在拳馆里打了一整天的拳,沙包都快被他打坏了。
“有点儿,”浴室里传出齐昀的声音,“孟辰失踪,有点担心。”
杨若手指在墙上抠了抠,指甲有点儿疼,他又缩回了手指站直身体,脚尖朝着门内问:“除了这个,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没别的事。”齐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别说隔着一道门,就算面对面也不一定能听见。
“真的吗?”
“真的。”
第45章 你以后能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吗
杨若第二天一大早就送杨彦彤回了疗养院,杨彦彤虽然还记得以前是住在疗养院,也记得当时照顾她的护工,但一时还适应不了,到了之后一直很抗拒,跟个孩子一样闹脾气,拉着杨若不让他走。
杨若不放心妈妈,最后还是没跟齐昀一起走。
齐昀只好自己去北京,上飞机前他给韦欣然打电话,让他平时帮忙照顾一下杨若,又让他查一查曾博文的私生活,重点查他有没有干过违法的事儿,多大的事儿都不放过。
齐昀不相信,这样总是纠缠杨若的人是干干净净的。
韦欣然平时看上去不太靠谱,真让他办正事儿的时候也不掉链子,转了好几个圈儿,很快就找到他一个哥们,还真认识曾博文。
曾博文现在没有固定的的工作,成天跟着一群小混混待在一起,打架砸场子的事儿没少干过,局子都进了好几次了,韦欣然那哥们的饭店就是被他们砸过,所以记得曾博文。
后来他还无意间打听到,曾博文每个月都会跟固定几个朋友,聚在他老家一处老房子里一起吸/毒。
聚众吸/毒,容留他人吸/毒,光这两项罪名就够了。
齐昀让韦欣然多留意一下曾博文的动向,到时候直接报警抓人。
齐昀到了北京没停留,许宁语一直在机场等他,两人直接在机场转机。
他们一下飞机就收到了多吉电话,说孟辰已经找到了,同时被找到的还有张鸿远的遗体。
为了确认身份,当地警局又让张鸿远的叔叔张明山来了一趟,最后验了DNA,确定是张鸿远。
虽然他们很早之前就明白会是什么结果,但来之前甚至还抱着侥幸心理,万一不是呢,万一人还活着,万一呢……
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万一跟奇迹,眼前只有离愁跟死别。
既然现在人都找到了,总还是得入土为安。
张明山说:“鸿远每次出发前都会写遗书,就放在他房间的抽屉里,这次他在遗书里说了,要是他在雪山上出了事,就把他的骨灰带回来,葬在向清墓的旁边,当初鸿远买墓地的时候一买就是两个挨着的,还说不用给他办丧礼。”
最后张鸿远的遗体按照当地的习俗火化,骨灰被张明山带回了北京。
孟辰之前跟着打捞队走散了,一个人掉进了冰河里,呛了水之后造成了肺积水,张明山走的时候他还在住院,他也没打算去送,在他心里,已经送过了。
齐昀问孟辰后面的打算,孟辰就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说给齐昀听。
“我其实,早就知道远哥遗书里写了什么,我一直都知道,远哥就把我当成个小孩儿看,所以上山的时候我才那么着急,一个人夜里跑出去,就是想试探他一下,但我怂啊,又不敢跑远,就上了一个坡,一个人冻得半死,但又不敢多动弹,我怕真出事了远哥更内疚,我当时看远哥生气的时候还在想呢,人总得往前看吧,一年不行就两年,远哥总会看着我。”
孟辰咳嗽了几声,双手捂着肺,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脸憋得通红。
齐昀给他拍拍背顺了顺,说不出来安慰的话。
孟辰不咳嗽了才继续说:“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远哥已经没了。”
“你要是问我以后具体的打算,我还真没想好,没找到远哥之前,我就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待在这座雪山上,现在他也已经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也不在这里了,我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至于后面去哪儿,我还没想好,我想到处去看看,拿着相机拍拍照,走一步算一步吧。”
齐昀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孟辰,你还年轻,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孟辰又咳嗽了一声,扯出一抹苍白的笑,“行,我知道,往后我好好走我自己的路,总不能一直停在这个地方,况且我停的地方,已经没远哥了,我就只能往前走。”
那天晚上齐昀在电话里也跟杨若说了同样的话,他说,小孩儿有小孩儿的路要走,不能总停在一个地方,得往前走。
杨若听出齐昀应该是喝了酒,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岔开话头,“你是不是喝酒了?说了什么我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