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白鸭明显没有以前爱动爱叫,连萧还专门想过,要是哪天大白鸭死了,丁宣会不会难过。
他琢磨着别让丁宣看见死掉的鸭子,到时候偷偷给埋了,就骗丁宣说丢了。
结果还真丢了。
“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呢?”老妈还在鸭笼旁翻,边皱着眉回想,“到家我就做饭,也没注意它什么时候没的。”
“有人抓走了?”连萧低声问,脑子里闪过庞晓龙的脸。
“不应该。”老妈摇摇头。
连萧也觉得不太可能。
整个筒子楼都知道那是丁宣的鸭子,这么些年从来没人乱抓过。
就算庞晓龙再烦人,他今天刚回来,应该也没功夫、没那么欠专门来他家抓鸭子。
“哎连萧你说,”老妈琢磨了会儿又说,“能不能是鸭子也跟猫狗一样,觉得自己要不行了,就自己走远了?”
连萧都不知道说老妈什么好,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只把丁宣牵给老妈:“你跟丁宣解释吧。”
老妈一下下捋着丁宣的头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连萧饭也不吃了,掰个馒头夹了点儿菜就下去,出门找鸭子。
他虽然不像丁宣那样喜欢大白鸭,嫌它老乱拉,但就算一块石头摆在家里这么些年都有感情。好好的鸭子突然毫无征兆的没了,他也不得劲儿。
更别提看丁宣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家一圈圈地找。
所以丁宣也不是不明白分别和消失。
摸着黑在楼下草丛里寻摸的时候,连萧想到。
他什么都懂。
把筒子楼底下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两手空空的回到家,丁宣还在等着。
老妈从破烂堆里把牵鸭绳找到了,丁宣攥个空荡荡的绳在手里,看见连萧就过来牵他,朝他身后的地上看。
“没有了。”连萧摁着他的脑袋抓抓头发。
丁宣扑闪着眼看看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抠着连萧的手执着地低着头。
连萧也看他一会儿,蹲下来搂搂丁宣,心里比刚才还不是滋味。
明明丁宣今天刚有点儿开窍,傍晚才画了个大白鸭,到家就只剩个绳了。
连萧不知道丁宣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和体会到那种具体的难过,还是这些情绪只能像一团混沌,茫茫然地塞在他不善表达的世界里。
“鸭鸭回家了。”连萧说。
“鸭鸭。”丁宣一下下捏着他的手,耷着眼小声重复。
一连好几天,丁宣早上去小机构之前,和晚上被连萧接回家,第一反应还是去找他的大白鸭。
他也不吭也不喊,只在家里转悠。
转几圈以后他自己站一会儿,再去该干嘛干嘛。
“再给宣宣弄只鸭子来?”老妈看丁宣这样都难受,孩子太乖了,闹都没闹一声,“天天还找呢,也跟个小动物似的。”
“别弄鸭子了,”老爸不太支持,“闹人,过阵子搬了家再满地拉。”
“抱只小狗?”老妈说,“还是小猫,上厕所也能教。”
“不弄。”连萧直接摇摇头打断他俩,“什么都不弄,以后再丢还得难受一回。”
这是实话。小动物的寿命太短了,养到最后直牵心。
老妈没反驳,也没再提这茬,只把丁宣捞过去又宝贝了好一会儿。
大白鸭如果这么彻底丢了也就算了,丁宣找几天劲儿一过,也就不会太惦记。
结果半个月后,连萧带丁宣经过小巷口时,听见庞晓龙蹲在里面和人说话。
“龙龙什么时候再请吃饭啊。靠,我妈现在都不给我钱了,全藏着。”
这是瘦猴的声音,连萧知道他,以前是庞晓龙小弟,去年不上学了,现在天天在街上混。
“上次?老鸭汤啊?”庞晓龙在跟瘦猴学吐烟圈,咬着烟嘴嘿嘿一乐,“傻子家的。”
第74章
连萧在巷子口停了十几秒。
他没出声,也没直接抡起拳头往里砸,虽然他很想那么做,但丁宣在他手里。
连萧不知道丁宣听没听见庞晓龙的话,能不能听明白这里面的意思,知不知道老鸭汤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傻子”说的就是他。
庞晓龙嬉皮笑脸说出的每个字都太恶心了,连萧两条腿硬定在原地控制着自己,绷得膝盖骨缩着痒。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的,牵着丁宣继续往前走时,脚趾都跟着拳头在使力,头顶心一波波地往外发麻。
一直走到楼下的小商店,他进去给丁宣买了一根小奶糕,果冻奶糖麦丽素都抓了一把。
付钱的时候,丁宣多看了两眼棒棒糖盒上插着的小玩具,连萧问都没问,又伸手给他拔了两个。
回到家,他把电视打开,拽出凳子让丁宣过来坐着。
丁宣攥着小奶糕正在卧室里晃,听见连萧喊他,出来把雪糕往他嘴边送。
“你在家吃好吃的。”连萧抿了一口,把买来的零食都倒在桌上,“我出去一下。”
丁宣摸摸滚出来的果冻,把它们一个个整整齐齐地在桌沿上码开,又拿起一个递过去:“连萧”。
“吃完我就回来。”连萧把果冻皮撕开塞回丁宣手里,弹一下他的脸。
丁宣在家吃了一根小奶糕,一个果冻,半袋麦丽素。
他下桌子转悠两圈,电视里在放动物世界,就过去看了会儿花豹和犀牛。
等脑白金的广告跳出来,他摸摸屏幕,又去转悠转悠,然后去拽出自己的画本和笔盒,跪在凳子上趴桌子画画。
动物世界放完的时候,连萧回来了。
门是被直接踢开的。连萧浑身乱七八糟,头发沁着汗,满脸的红红绿绿。
他左眉梢上豁开了一道血口,血水已经干在眼角,衣服上也全是土,袖口都扯破了,在腰侧挂着半个鞋印。
丁宣跪在凳子上往后扭头,捏着笔呆呆地看他。
连萧捧着自己的左胳膊靠在门框上顺了会儿气,冲丁宣的傻样儿咧嘴笑了下:“傻子。”
初夏火红的夕阳光在他身后铺开,把他脸上细细的汗水和伤痕,连同那双眼睛一起,映出亮晶晶的少年意气。
丁宣从凳子上下来,走到连萧跟前转着圈看他。
连萧捧着胳膊蹲下来,颤着膝盖呼了口气,把自己脑门上的汗蹭在丁宣额头上。
丁宣动动嘴巴没出声,用手背揉着脑门看了会儿连萧,伸手摁上他嘴角的淤青。
连萧立马“嘶”一声,后脑勺“砰”地往后抵在门框上。
半个小时后,老妈喊着“累死了累死了”回到家,一看连萧那张脸,连动作带声音都戛然而止。
“又跟谁打架了?啊?”她两下蹬掉鞋子冲过来,掰着连萧脑袋看一圈,又去掰丁宣的脑袋。
丁宣正坐在连萧身上,摸他脸上的印子。
“丁宣没事。”连萧歪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眼哼了声。
丁宣控制不好手劲,连萧被摁一下都死疼,躲躲不开,撵又撵不走,丁宣倔劲儿上来了,非要摸着他才安心。
连萧干脆不躲了,随他在脸上瞎摸。
疼疼吧,反正疼不死。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啊,连萧。”老妈检查完丁宣,瞪着连萧又看一会儿,转身去抽屉里翻药水,“谁又招你了,好好的打成这样?”
连萧之前就想好了,不能跟老妈说庞晓龙偷鸭子的事儿。
老妈知道了肯定得去庞晓龙家拍门,庞晓龙被他锤得牙都掉半颗,到时候两家一吵吵,丁宣什么都知道了。
小伙伴被个畜生偷走煲汤,别说丁宣不是傻子,就算真是个傻子,也太过于残忍。
而且连萧心里有数,他笃定庞晓龙也不敢跟家里说为什么挨打。
“学校一个混子,骂我。”连萧随口扯个理由。
“骂你什么了就干仗?你怎么那么大气性?”老妈用棉签给他摸药,看着连萧眉角的豁口直皱眉,又心疼又上火。
“这都破了,什么东西砸的?谁家小孩手这么狠,啊?!”她收起药水瓶拽连萧,“起来,带你去打破伤风。”
连萧被她拽一下,脸“唰”地就白了,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胳膊怎么了?”老妈吓一跳,这才发现连萧的左小臂肿得不正常。
“疼啊,还能怎么了。”连萧缓了好一会儿才托着胳膊站起来,“别打破伤风了,妈,我觉得我得打个石膏。”
连萧的胳膊有点儿骨裂,其实不严重,主要是肌肉拉伤了。
要是搁成年人不缠绷带都行,养半个月就能好,但他还在青春期,骨头脆,老妈还是让医生给他上了夹板,缠得严严实实。
丁宣这回不愿意自己在家,他跟老妈从家里到医院,贴着连萧寸步不离。
虽然他没闹没喊,连萧光凭他攥着自己的手劲,都能感觉到丁宣整个人都绷着,很紧张。
连萧看看他,支着左胳膊让医生裹绷带,右手搭在腿上捏着丁宣的手,用拇指一遍一遍捋开丁宣的掌心。
再回到家,老爸已经回来了,见连萧脸上纱布胳膊上石膏也吓一跳。
但老爷们儿心大,男孩子打个架受个伤太正常了,问明白怎么回事,教育连萧几句这事儿就算过了。
老妈心里也有了底。
到家她二话没说,先抄起鸡毛掸子照着连萧的屁股抽了好几下。
“我挺久没揍你了,连萧。”她沉着脸指指连萧,语气很认真,“你现在有点儿太没数了。”
“你是还小吗?性子毛毛躁躁,别人说你你就动手?”
“而且现在什么时候了,马上中考了,你能给自己弄个骨裂,你能不能有点儿轻重?”
“亏得是左胳膊,要是右胳膊你还考不考试了?”
连萧挨打立正的本能一直没丢,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像小时候一样用右手撑着墙,老妈说什么就听什么。
主要还是这次挨打他一点儿都不憋屈,心里只觉得畅快。
老妈教训完他,还要再往连萧屁股上来一掸子时,丁宣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在老妈眼皮子底下走向连萧,往他腰上一搂,把脸埋在连萧背上。
“干嘛呢?”连萧吓一跳,往后拧着胳膊拨他脑袋,怕老妈一个没刹住抽到丁宣身上。
“哎哟这孩子。”老妈顿时下不去手了。
她看看丁宣又看看抽烟回来的老爸,指着哥俩儿很新奇地笑了出来:“你快看,宣宣都知道护着连萧了。”
老爸笑着从他俩身后过去,顺手朝连萧后脑勺上补了一下。
连萧耷着眼,又去搓丁宣的后脑勺。
手指埋在丁宣头发里抓抓搓搓半天,他心里热烘烘的,只感觉胳膊上的夹板确实没白缠。
夹板绷带刚缠上的时候确实不碍事,然而等连萧准备去洗澡上厕所睡觉,顿时哪哪儿都冒出麻烦来。
光是脱衣服那一步就给他折腾够呛。
先是领口卡在耳朵上半天拽不下来,他跟跳大神一样原地蹦了半天,好容易扯开领子,袖口又被卡在夹板上。
连萧横着胳膊去找老妈,老妈看这衣服打架打得也不能要了,干脆拿剪子直接给他豁开。
“裤子呢?能脱吗。”老妈伸手就要帮他扯。
“哎!”连萧赶紧捂着裤腰蹦向老爸,“能不能脱也用不着您啊!”
老妈都不爱搭理他,拽了两个塑料袋扔给连萧,让他缠上胳膊再去洗澡。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丁宣。
连萧是真不明白丁宣的脑瓜儿里都在琢磨什么,坐沙发上就在沙发上摸他脸,关灯上床了,他还举着胳膊往连萧脸上摩挲。
“你是不是觉得能摸出朵花来?”连萧半边身子不能压,只能平躺在枕头上歪头问丁宣。
丁宣在黑暗里一下下眨着眼睛,呼吸声都是细细的,抠一下连萧嘴角破开的小痂。
“疼。”连萧偏头叼住丁宣的手指咬了口,一股子药水味。
“没轻没重的。”他抄着丁宣的背给他翻个身,从身后把他扣怀里,“睡觉,闭眼。”
第二天是周末,丁宣不用去小机构。
连萧睡醒后,用一条胳膊别别扭扭地拾掇完自己,翻出自己的小金库点了点。
没多少,都是平时老爸老妈给他俩的零花钱,还有没花完的压岁钱零头——大头向来刚到手就上交了。
他坐在书桌前点钱,丁宣又没声没响地过来,站在旁边摸他的绷带和脸上的淤青。
今天没昨天那么疼在表皮上了,连萧随他摸了会儿,往裤兜里塞两张钱站起来。
“自己去穿鞋。”他轻轻一戳丁宣的脑门,“带你出去玩。”
连萧带着丁宣去了花鸟市场。
周末早上的花鸟市场很热闹,放眼一看到处都花花绿绿,生机勃勃,连行人都清爽。
丁宣一踏进这地界,对陌生环境的抵触,瞬间就被到处响起的鸟叫虫鸣给对冲了,忽闪着大眼珠到处看。
连萧脖子上松松散散地挂着自己的绷带胳膊,右手拉着丁宣慢慢逛。见丁宣对什么感兴趣,就停下来让他看一会儿。
走到一家卖花草和小鱼的店门前,连萧主动停下了。
他今天就是带丁宣来买小鱼的。
这东西好养,不用伺候,哪怕养死了也能换条一样的,丁宣就永远不会失去他的小金鱼。
这家店光线很好,在门口布置了一墙花花草草,花草前面摆了个小水箱,水箱里布置得五彩斑斓,小气泡不停地从换水管往上冒,每条鱼都显得很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