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庄总,但我现在不太想吃荤腥。”
“那你想吃什么?”庄云流露出一副“我堂堂总裁都关心你了怎么你还蹬鼻子上脸”的表情。
宴蓝才不审时度势,直接说:“我想吃员工餐厅的蔬菜汤和轻腌荷包蛋,不过那都是早餐时间才有的。”
庄云流:……
斜眼看了宴蓝几秒,庄云流一脸不屑地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叫餐厅厨师做一份餐送到我办公室,一定要有蔬菜汤和轻腌荷包蛋,再来点儿别的比较养胃的,具体让厨师看着办。”
挂了电话,庄云流趾高气昂地看着宴蓝。
宴蓝无奈地笑了。
“待会儿吃完把桌子收拾一下,不要留下痕迹和气味。”庄云流起身往外走。
宴蓝回过头:“庄总!”
庄云流停下脚步,稍稍施舍了一点余光。
宴蓝浅浅一笑,故意说:“你不把我赶出寰行吗?几个小时前让我悬崖勒马知难而退,现在却专门给我点餐,还让我独自在你办公室里吃夜宵,庄总,拖着吊着可不是好男人的行为。”
庄云流顿时又不屑又得意,“我有说过我是好男人吗?我就喜欢拖着吊着,看你们费尽心机的样子。既然有所图,就要玩得起。”
皮鞋声响,“啪”地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庄云流走了。
宴蓝坐在原位,双眼深邃无波。
有所图?
不,那是你太浅薄了。
吃完总裁大人的特权晚餐,宴蓝舒服多了,走出办公室,许多人还在加班,免不了偷偷向他投来一些或异样或好奇的目光。
后期总监趁机叫走了他,说以后不再给他重新分配小组长,有新任务就由总监直接向他布置。
宴蓝不想问原因,通通接受下来。
深夜快十二点,学校大门和宿舍楼门都已经关闭,他没法回去,就决定去剪辑师集中办公的大办公室里找个空工位,干干活儿,随便对付一夜。
这个时候,播出事故的后续解决方案已经出来了。
不同于部分媒体和公司偏爱追热点抖机灵,寰行对外宣传一直走稳健大气路线,官方账号直接说明了内部小领导品质低劣,嫉贤妒能坑害实习生,不慎发布了带有恶劣错误的片源这一事实,公布了人事惩处措施,自认公司在管理工作上严重失误,向承受了无妄之灾的嘉宾林华和广大观众诚恳道歉,同时立即给出对观众的补偿方案,并表示会在私下积极接洽林华,请大家继续监督。
接着话锋一转,说真正的优质节目已经重新上线,寰行始终高度重视每一名勤恳踏实的员工,始终高度珍惜每一次向大众展示自己的机会。
的确,遇到这种情况,辩解、推脱、自高自大执迷不悟是自寻死路,躺平认嘲、积极改正才能最快地平息事态,最大地消除影响,庄云流深谙这个道理。
他也很会玩心理,稍稍放出实情,既全了实事求是的品质,又能将公司的责任适当摘出去,还能让网友们把重点转移到吃瓜上,毕竟这种职场人基本都经历过的糟心事很能引起共鸣,加之公正的处理和积极的补偿,再用新节目展示实力,肯定能拉回不少好感。
结果也正如此,声明发布一段时间后,有夸重新上线的第一期正片质量高的,有感叹职场不易娱乐圈水深的,也有认可寰行的处事态度表示会继续支持的,林华本人也以幽默的回应转发了寰行官方的声明,可以说事情迅速化险为夷了。
凌晨两点,尘埃落定,宴蓝放下心来,准备趴在工位上睡一会儿。
刚闭上眼睛,桌面猛地一个震动,他郁闷地抬起头,摸过手机一看,是舍友发来的消息——
“宴蓝你红了!!!”
宴蓝先是迷茫,接着突然猜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端正地坐了起来。
第04章
进寰行做实习生的时候,HR要求宴蓝有专门的工作账号,用于转发公司宣传,他就申请了一个,但没有用心经营,资料不全,未传头像,用户名也是原始生成的;粉丝是零,关注只有寰行,可以说非常安静如鸡,但现在一看他惊了。
软件下方的消息提示处一个大红点,没有显示具体数字,而是用省略号代替。
脑袋里嗡嗡直响,他从关注列表里进入寰行官方账号,点开那条道歉声明的评论区,破案了——
热评第一感叹后期实习生,即宴蓝本人,又辛苦又心酸又有才华,官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了一句“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帅气小哥哥的”,附带调皮表情。
底下网友们立刻顺杆回复:“诶?是帅气小哥哥?!”
官方更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了一张图片,一张放在键盘上的双手特写,皮肤白皙,指节修长,露着漂亮的手腕,然后艾特他的账号,写道:受委屈了,寰行感谢有你。
一套操作下来,大几千条评论蜂拥而至,以各种言辞各种语气夸他手好看,说后期内卷,说娱乐圈竟然连幕后都要求颜值,并根据手对脸和整个人开始了全方位的想入非非,他瞬间暴涨三万粉,私信也就此沦陷。
宴蓝:……
只想静静。
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他关了私信,再点开那张手部特写,很明显,就是刚刚他坐在这儿加班的时候被偷拍的,可他完全没察觉,不愧是娱乐圈的摄影师。
可这种宣传方式不符合寰行官方一贯的风格啊,除非……
宴蓝点开手机通讯录,深夜里,他目光幽微,恶向胆边生。
电话接通,庄云流说:“喂哪位?”
语音清晰语气清醒,果然也还没睡。
“庄总,公开我的照片和账号是你的意思吧。”宴蓝似笑非笑。
“……宴蓝?”庄云流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爷爷告诉你的?”
“嗯。”
听筒里静了片刻后。
“没正经事不要找我,尤其是深更半夜。”
“为隐私暴露讨要说法不是正经事?”
庄云流不屑一嗤,“暴露你什么隐私了?你的账号就是一张白纸。”
“可我身边的同学们看到照片就能认出来,一传十十传百……”
“一夜之间拥有人气,然后顺利变现,一路平步青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宴蓝:……
他总算明白了,庄云流这么做不是为了开他玩笑,而是为了试探他对送到手边的名利究竟持何种态度,是会沾沾自喜,还是当真野心极高,根本看不上这点儿小流量。
宴蓝无奈地说:“庄总,你这是一厢情愿。”
庄云流立刻反唇相讥:“你和爷爷难道不是一厢情愿?”
宴蓝:…………
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来结婚这个目标看似近在眼前,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几天后的中午,宴蓝站在学校大门口等待庄云流爷爷庄若人的司机,他们说好了,今天一起吃午餐。
上车后与司机礼貌地交谈了几句,宴蓝便不再多言,坐在后座打开平板看书——
最近他花了太多时间在寰行的工作上,学业稍有落下,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所以一有空闲就努力赶功课。
中午堵车,二十分钟的路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钟,最后终于来到一家开在小区里的私房菜馆——
这家菜馆很对庄若人的胃口,宴蓝早已不是第一次在这儿陪老人家吃饭了。
之前在车上两人已经商量好了菜单,宴蓝进门时正赶上上菜,便快步走到桌边,躬身微笑,“庄总好。”
在寰行,他称呼庄云流为庄总,称呼庄若人为老庄总,但在庄若人面前自然是叫对方庄总,庄云流顺理成章降级为小庄总。
庄若人满头银丝满面皱纹,却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潇洒气度,只因患心脏病多年,又经历过两次大型手术,有时行动不便,精神也容易疲劳。
不过见到宴蓝,老人家仍是非常愉快。
“来得正好,快坐快坐。”
“抱歉庄总,让您久等了。”宴蓝脱了外套,用免洗消毒液擦过手,起身为庄若人盛汤。
“你呀,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客气,下次再这样,我可不叫你来了。”庄若人笑着,嘴上这么说,实际却非常受用。
“我不是客气,是真心想孝顺您。”宴蓝诚恳地说。
“你这孩子啊……”
统治娱乐圈长达几十年,庄若人可谓火眼金睛,经过这几年的相处,更深知宴蓝的品行与能力,所以他宁可做个遭人唾骂给晚辈包办婚姻的老顽固,也要努力把宴蓝跟庄云流撮合成。
二人边吃边闲聊,不过多久,正题来了。
“宴蓝啊,一直没听你说,你和云流见面见得怎么样?”
宴蓝捏筷子的手指顿了一下,浅浅笑道:“小庄总觉得我是图他的钱。”
庄若人随即严肃起来,“云流真是的……他对你态度不好?”
宴蓝歪头想了想,“不算不好,就普通冷漠。”
“你不怕,我说说他。”
“还是不要了吧,您出面可能会加剧小庄总对我的偏见,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因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它值得双方花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去感受,而不是只听别人说,这样才是负责任,也才不会后悔。再说了,如果我连让小庄总消除偏见都做不到,那我们大约也并不适合。”
庄若人看着宴蓝,片刻后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这终归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云流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这个圈子的确太乱了,但你放心,云流本身绝对是个好孩子。”
庄若人吹了吹汤,又笑起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对他的要求。有底限,洁身自好,乌七八糟的事情绝对不沾,这方面他一向做得很好,而且他对家人很关心,性格也很温柔。”
前面的话也就罢了,“温柔”二字一说出来,宴蓝就皱了眉。
庄若人心知肚明地笑了,“你觉得他脾气大、很骄傲是不是?那是因为你还没深入了解他,看到的都是表面,是假象。其实云流打小就细腻,他爸爸生病那会儿他才十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可他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找资料,把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病情该怎么做记得清清楚楚,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爸爸,简直比护理专家还厉害。”
庄若人脸上挂着骄傲与欣慰的笑容,但很快,笑容消失,转为苦涩,他低头喝茶掩饰。
“可没办法,云流努力了好几年,他爸爸还是……哎。”
庄云流的爸爸是庄若人唯一的儿子,年轻时和一个小明星坠入爱河,没过多久就结了婚。
小明星本身演技的确不俗,又有了庄家资源的加持,很快斩获了影帝奖项,然而一切正好之时,看似完美的童话故事却揭开了它朦胧而虚假的面纱。
原来影帝对庄云流的爸爸根本没有爱,猛烈的追求和承诺一生的婚姻皆是利用,皆是为了名利奔走。
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庄云流的爸爸毅然决然选择离婚,即便那时他正怀着庄云流,距离预产期已经不到一个月。
生产的时候难产,心中的创伤更难以治愈,几年后庄云流的爸爸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可舒坦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又被查出罹患癌症,若说这件事里还有什么大快人心之处,就只有离婚一年后,那位影帝就因为车祸意外身亡了。
旧闻人尽皆知,直到今天圈里还有传言,说车祸其实不是意外,而是庄若人的手笔。
想到这些,宴蓝越发怜惜起面前的这位老人,对于庄云流来说,这也一定是将伴随一生的伤痛。
饭后宴蓝陪庄若人去钓鱼,一直钓到黄昏,庄若人还不打算回家,让司机开着车随意兜风,又说想去宴蓝的学校走走。
学校里有他捐的楼,当年事业有成,尤其是在庄云流的爸爸生病之后,慈善几乎成了庄若人的主业,资助宴蓝的项目就是其中一个。
晚霞映照下,学校宽阔的行道上,学生们三三两两,有的背着书包,有的抱着篮球,有的说说笑笑,庄若人在宴蓝的陪伴下拄拐慢行,掠过的目光里全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因为心衰,他走不了多久就开始气喘,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宴蓝一路搀扶着他返回学校门口。
“你不送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庄若人笑容慈祥,像对待亲儿孙一样抬手抚摸宴蓝脑畔,“咱俩说好了,我不插手你和云流,但也绝对不会让他欺负你,所以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撑着,该给我告状的时候就给我告状,知道么?”
宴蓝扶着庄若人上车,“我知道了,谢谢庄总,您路上慢点儿。”
目送庄若人离开,宴蓝转身走回校园,心中略不平静,总觉得今天的庄若人不太对。
今天是庄若人去医院复诊的日子,以前复诊他经常陪着,但今天庄若人明确拒绝了,只让他过来吃午饭,下午钓鱼和刚才散步,庄若人似乎也心怀感慨。
思来想去,宴蓝走到学校偏僻处的一个亭子里,打电话给庄若人的主治医生。
秋天的夜晚黑得很快,微风吹动树叶发出轻响,宴蓝垂头坐着,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什么?”
“怎么、怎么会这样……”
“医生,你的意思就是说……”
……
挂了电话,宴蓝深深垂头久久不动,连眼睛都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