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在医药箱里拿出敷料贴,仔细地为沈靳之包好伤口。
包扎完毕,程沐则抽离双手。
手上温暖的触感消失,程沐则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沈靳之看着自己指腹上那层厚厚的敷料贴,不由得发笑。
程沐则顺着视线看过去,窘迫一笑:“好像是有点丑。”
“好看。”沈靳之微微偏头,视线移动到程沐则脸上,“很好看。”
两人的视线再度相接,程沐则的耳中静音了一秒。
沈靳之从沙发上起身,再次走向没搬到楼下的箱子前。
看出沈靳之的意图,程沐则从愣怔中醒神,拦在他面前:“你别动了,我自己来。”
程沐则堆叠好剩下的两个箱子,避开沈靳之的动作,直奔楼下而去。
卸下箱子,程沐则的余光无意间瞟到马路上沈靳之留下的血迹,心口兀地一酸。
不多时,沈靳之拎着几个口袋走了下来。
程沐则快速迎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车座上。
“沈老师,我去锁个门,您稍等。”
他刚要上楼,沈靳之忽然叫住他:“被子也拿下来吧,一起带过去。”
程沐则转过头,不明白沈靳之为什么这样说。
沈靳之解释道:“我踩了你的地板,如果你晚上要留在这边睡,我只能再回来拖地了。”
程沐则原本没打算今晚就搬到新家去睡,听到沈靳之这么说,只好改变做法。
他打包好被褥和必备的洗漱用品,一并拎下楼。拉开副驾车门的时候,他不由得一愣。
原本他放在副驾驶位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如数被转移到后车座里他原本预留给自己的乘车空间内。
沈靳之接过他手里的被子,塞到后车座上:“东西全部放后面会好一些,晚上车况不好,坐后排不安全。”
程沐则坐上副驾,讷讷地说了声“好”。
看见沈靳之搭在方向盘上的伤手,程沐则解开安全带:“沈老师,不然我来开吧?”
“不至于,系好。”
车子启动的轰鸣声拒绝着程沐则的建议。
到了新住处楼下,程沐则说什么也不肯让沈靳之再帮忙。
好在这边有电梯,搬东西也方便了很多。
搬得差不多了,程沐则站在客厅里清点行李个数,可任他怎么点,就是少了一个。
他检查了一遍,发现刚好缺了那个致使沈教授受伤的“罪魁祸首”。
可他分明记得,在楼下时他还搬动过那个箱子。
这时,沈靳之搬着一个箱子站在了他房门口。
“你好像落下一个。”
程沐则迎上前,沈靳之却没给他接触箱子的机会。
沈靳之放下箱子,拿起摆在门边柜上的泡沫盒,戳在箱子一角,包裹住原本突出的锋利部分。
程沐则插不上手,只好在沈靳之做完这一切后请他落座。
天色向晚,短暂的休息唤起被疲惫深压的饥饿感。
程沐则揣好手机,起身对沈靳之道:“沈老师,我请您吃个饭吧?”
“请我吃饭?”沈靳之展现出些许兴趣,“那我可以选吗?”
没想到沈靳之会是这种反应,程沐则呆滞地点点头。
“鸡蛋面可以吗?正好也能给你的新房暖个灶。”
“您的意思是……在家里做?”程沐则略显为难,“我刚搬过来,这边什么都没有,怕是有点难。”
沈靳之颇有认同地颔首,起身准备出门。
“您去哪?”
“去买食材。”沈靳之一脸认真,“我几分钟后就回。”
见之前的理由无法糊弄沈靳之,程沐则只好实话实说:“要不还是吃点别的吧,耽误您这么长时间,吃这个也太寒酸了。”
沈靳之脚步微顿,隔着反光的眼镜片看向程沐则:“不是说我可以选吗?现在,我只想吃这个。”
对方没再给他驳斥的机会。
听着渐行渐远的下楼声,程沐则只得找出厨具。
他其实不能理解沈教授为什么放着外面那么多美食不吃,偏偏要吃一碗鸡蛋面。但既然沈教授开了口,他也没法拒绝。
仔细回想,鸡蛋面好像是他第一份会煮的吃食。
但究竟是怎么学会的,程沐则可以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沈靳之回来得很快,水都没烧开,食材已经经由沈靳之的手放在了厨房里。
程沐则拿出两枚鸡蛋,打散后倒进锅里。
水咕嘟嘟地冒出气泡,散掉的蛋花在锅里快速奔跑,蒸汽印在厨房的玻璃窗上,留下独属这一刻的印记。
程沐则盛好面,端到餐桌上,递给沈靳之一双一次性筷子。
沈靳之摘下眼镜,端正地摆在一旁,又掰开筷子,和上次他在面馆看到的流程一模一样。
这种平易近人的烟火气,侵蚀着程沐则印象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教授形象。
许是自己的视线过于浓重,沈靳之抬眼看向他,吃面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程沐则不自然地抬起唇角,开启了新话题:“我做的东西不太好吃,您多担待。”
“我们好像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一直‘您’来‘您’去的,不觉得别扭吗?”
程沐则看向沈靳之。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沈教授眉眼间的锋利一览无余,只有柔和的声线在试图冲淡他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程沐则改口:“那你……多担待。”
对面的人淡淡地低眸:“其实挺好吃的,和我几年前喜欢的味道……很像。”
程沐则捕捉到“几年前”这个词汇,但也无从问起。
他拿起筷子,卷起一撮鸡蛋面,问沈靳之道:“对了,你说有事请我帮忙,是什么?”
沈靳之装傻:“还有这事?”
程沐则点头肯定。
“那,先加个微信吧。”
“啊?”
程沐则跟不上他突如其来的转折,虽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做地打开了微信。
“叮——”
程沐则扫了沈靳之的微信二维码后,发送了好友申请。
沈靳之抽出两张纸巾,重新戴上眼镜:“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感谢今晚的款待,再见。”
沈靳之离开了,只留程沐则一个人坐在饭桌边懵圈。
想好了再告诉,不就是暂时还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难道沈靳之只是找借口帮他搬家?
这怎么可能?
他们只算萍水相逢,在沈靳之眼里,他甚至是个连情敌身份都沾不上边的人。
程沐则用力摇摇头,清除掉这种不靠谱的想法。
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下一口,却没忍住吐了出来。
鸡蛋面里的盐没拌匀,他咬的那口刚好是块盐包。
难怪沈靳之这么快就走,怕是担心自己再客套地盛给他一碗,而他又不得不吃。
程沐则起身,准备搅好锅里的面再重捞一碗,视线却定在了沈靳之空空如也的碗底。
他……全吃完了?
·
搬家大概是最累人的事,沈靳之离开没多久,程沐则收拾完碗筷和床铺,直接倒头就睡,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生物钟和闹铃都没能唤醒他。
临近中午,秦逸的夺命连环call才吵醒了他。
“喂?”程沐则哑着嗓子,不悦的情绪明显溢出。
“你人呢?我找了你一上午了。陈皎的电子问卷答案我已经弄到手了,你不想要了?”
程沐则从床上腾起身,动作幅度过大,血压一阵上头。
他怔怔地看向周围,猛然意识到自己搬家的事实。
“结果你在后台看得见吧?只有她自己填过这个问卷。你自己看吧,我去忙了,拜拜~”
程沐则按压眉心,从电子问卷统计后台调出了陈皎填的那份问卷。
他扫过前面掩饰性的问题,拉到最下方的关键性问题上——在感情里,你会为了真爱突破责任和道德界线吗?
陈皎的答案是“是”。
空气里凝滞的风圈成无形的一记重锤,彻底锤醒了程沐则。
他反复确认着问卷上的答案,每确认一次心头就又凉一截。
所以,陈皎是认为真爱更重要,才在已有男友的情况下还每天围在沈靳之身边吗?
程沐则呆滞地倚靠在床头,任床板的凉意爬上背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程沐则的大脑过载式地清空一切,空茫到失焦,连近在眼前的房间陈设都看不清。
几分钟后,他活过来似的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出了门。
等他赶到津松大学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
他来到教职工食堂附近,居然又见到陈皎和沈靳之待在一起。
问卷中陈皎的回答还历历在目,每个字都如同冰丝线般束缚着程沐则的心脏,圈禁他的知觉。
陈皎的笑意越发夸张,手上比划姿势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那些动作收紧着穿于胸口的冰丝线,程沐则一动不动盯着两人,看着他们的肢体越靠越近。
他几近窒息。
终于,他彻底待不住了。
他拉紧口罩,抄近路拦住沈靳之和陈皎的去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沈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晚一点吧。”沈靳之不紧不慢道,“现在还有些事,我晚点联系你。”
“就现在。”程沐则哑声。
程沐则虽然低着头,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陈皎的视线正紧压在他身上。
他下压帽檐,生怕陈皎认出他。
他一秒也不敢多做停留,拉住沈靳之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陈皎身边。
作者有话说:
今日抢老攻(有)
下一更,周二晚10点~
第13章 你可以要更多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拉着沈靳之走了多久,情绪才散在急促前行的脚步里。
他缓慢找回理智,终于在路过学生们的注视里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程沐则舔舔嘴唇,“对不起沈老师,我……”
他话音卡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刚才的行径。
沈靳之却恰如其分地岔开了话题,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这副打扮?要是在校园里多转几圈,保安大概会想请你去保安室喝杯茶。”
面对沈靳之的打趣,程沐则根本轻松不起来。他拉下口罩,松动帽檐,倒吸了一口气。
气息路过胸腔,却滞涩不前。
程沐则积蓄起勇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堵在心口的话:“陈皎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
状况之外的沈靳之眨眨眼,微妙地调整好眼角的弧度,十分官方地笑道:“那恭喜她了。”
“所以你能不能——”
程沐则的话说到一半,他们身边忽然经过两个人。
女生气愤地走在前面,甩开紧随其后的男生的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立场啊?”
男生不吭声。
“我跟什么人走得近,和谁一起都是我的自由,只有我男朋友能过问。你要想管我,做我男朋友啊。”
男生还是沉默。
女生抹了一把眼泪,快速跑开。
那些话应时应景地传进程沐则的耳中,每个字都如钟锤般敲动着他心头的警铃。
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沈靳之。
他甚至只是这场混乱关系中的一个局外人。
沈靳之是坦荡也好,装糊涂也罢,自己都没有指责的立场,更干涉不了他如何同别人交往。
这太僭越了。
程沐则咽下那句“能不能和陈皎保持距离”的话,丧气地垂下眼眸,视线就这样落在了沈靳之的手上。
沈靳之的手上还缠着昨晚的包扎,食指在厚重敷料贴的包裹下不能弯曲,不和谐地支在那。
那画面瞬间侵占了他所有思绪。
程沐则抬眼:“你的手到现在都没换过药?”
沈靳之抬起手腕,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自己的手指:“已经没事了,晚些再处理就好。”
“那怎么行?”程沐则朝着印象里的医务室方向望去,“我们去校医务室换药。”
沈靳之没有推拒,接受了他的建议。
路上,沈靳之问起刚才程沐则是不是有话和他说,但被程沐则随口岔开了话题。
医务室里,校医看向沈靳之手上粗糙的包扎,没忍住笑出了声:“沈老师,你这赶的什么新潮流?”
沈靳之摊平手掌,放在桌上的手枕上:“夏末限定手套,我最喜欢的款式,不好看吗?”
两人相视而笑,程沐则却隐隐泛起一阵难受。
拆开昨晚粗糙的包扎,沈靳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校医拿起医用棉球,替沈靳之消毒。上药的动作幅度很大,力道不加收束地压在伤口处。
沈靳之眉眼不动,程沐则却感同身受地觉得疼。
程沐则低声,试探地提出建议:“您能……轻点吗?”
校医哂笑一声,看了眼程沐则,又移回视线:“你俩什么关系?他怎么这么担心你?”
沈靳之停顿片刻,柔声道:“我……朋友。”
他们算是朋友吗?
这个称呼在程沐则脑子里转了几圈,等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医务室。
沈靳之的手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纱布,包裹得严实又精巧。
走到岔路口时,程沐则顿住脚步,侧身对沈靳之道:“今天叨扰了,注意手别沾到水,我还有事,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