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咖啡厅里的准点报时提醒着客人下午5点已至。
程沐则脑子过电般地想起和沈教授约好的事。
他在方烁的滔滔不绝中找到一个空当,提出了想先行离开的事。
临走时,程沐则再次向方烁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他结好账,离开了咖啡厅。
现在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拥挤的人流堵住了程沐则迫切前行的心。
就在他离大门还有几百米的时候,程沐则接到了沈教授的电话。
隔着车流穿梭的马路,程沐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沈靳之。
程沐则瞥了眼还有近60秒的红灯,对沈靳之道:“老师,我在您对面,您稍微等,我马上过去。”
沈靳之温声道:“不用过来了,就站在原地,我开车过去接你。”
程沐则“哦”了一声,手机刚移开耳边,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提醒。
“小心——!”
一辆电瓶车擦着程沐则的手臂疾驰而过,随后无事发生般地扬长而去。
程沐则碰了一下肘间疼痛的位置,再抬眼,却看见沈靳之正站在斑马线的等候位上,像是要走过来。
程沐则忙拿起手机,对沈靳之道:“谢谢沈老师,我没事,您直接开车过来就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最后淡淡地传来了一声“好”。
程沐则挂断电话,向后退了几步,防止误伤再次发生。
车流量明明很高,沈靳之的车却很快出现在了程沐则眼前。
程沐则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上。
这次,他顺利地扣上了安全带。
“伤到了吗?”沈靳之问道。
程沐则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沈靳之问的是那个他没放在心上的擦碰事故,他随意地摇了摇头:“没事。”
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身前的储物格:“打开。”
程沐则只当沈靳之是要他帮忙拿点东西,于是照做。
储物格的空间不大,放的都是外伤药品,程沐则看向正在开车的沈靳之:“这是……?”
“不是被刮到了吗?没有外伤就用气雾剂,有外伤就用碘伏消消毒。”
程沐则怔了怔:“您车里怎么会常备这么多外伤药?”
沈靳之淡笑着说道:“以前我身边有个娇气包,每次磕碰一点都喊疼,也是没办法。”
“娇气包吗?”程沐则的嘴角微扬起弧度,“其实能娇气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关好储物盒,对沈靳之道:“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这点小伤还不到需要处理的地步。”
沈靳之没再说什么,车里很快安静下来。
车辆穿梭而行,程沐则偏头看向窗外,目光却停留在玻璃窗上沈靳之的倒影上。
真的很奇怪。
明明上午他还因为沈靳之和陈皎吃饭暗自不悦,可听了他几句关心,那种感觉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沐则不由得感慨,沈靳之这个人,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他抛远视线,看向路边被拉成细丝的灯光。
走着走着,程沐则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对,忙转过头:“老师,我们走错了。”
沈靳之的表情毫无波澜:“没错,我们去吃饭。”
“啊?”听到了计划之外的事,程沐则彻底转回视线,“不是去取车吗?”
沈靳之叹了口气,紧绷的后背线条随之松下来:“但我上了一下午的课,现在挺饿的,能先陪我吃个饭吗?”
程沐则不知道沈靳之是怎么每次把话说到这么令人无从拒绝的,最后只得同意。
饭桌上,程沐则取过菜单,递给了沈靳之。
沈靳之没有客气,直接点起了单。
但好在沈靳之点的菜都很符合他的胃口,还有两道是他特别喜欢的。
点好菜后,沈靳之合上菜单,对点单的服务员道:“另外,如果这些菜里有胡萝卜,请一律去掉,谢谢。”
或许是相同的厌恶点会拉近距离,程沐则问道:“您也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沈靳之抬眼,双手交叠道:“怎么了?”
程沐则摇摇头:“我只是以为像您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一种事物表现出过分的喜爱和厌恶。”
沈靳之沉默下来,他缓缓摘下眼镜,摆在手机两侧:“只要是人,就会有热烈的情绪。如果一个人的情绪一直平淡如水,那只能说明,他的生活里没有出现那个能波动他情绪的人。”
沈靳之垂下眼睫,餐厅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长睫的阴影投在他的眼下,像是隐藏着什么。
稍时,沈靳之起身道:“失陪,我去趟卫生间。”
程沐则愣怔地点点头。
沈教授这是因为他的话想起了什么吗?
但那种疑问没在程沐则的脑中停留多久,很快,桌上的眼镜吸引了他的视线。
程沐则对光影极度敏感,看着那副眼镜下的光晕,他不禁产生了疑问——一般近视镜折射的光都不是这样的。
他盯着那副眼镜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是个平光镜片。
沈教授居然不近视吗?但如果只是装饰镜的话,应该不会天天戴着吧?
面对不合常理的结论,程沐则又靠近观察起来。
就在这时,躺在那副眼镜中间的手机意外亮起来,一条信息跳进了程沐则眼中。
沈靳之的手机是倒放的,程沐则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条消息。
「你要把房子租出去?沈靳之,可真有你的。」
程沐则自觉失礼,忙退回身子。
接着,沈靳之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铃的旋律有些耳熟,程沐则却一时想不起来。
身后,沈靳之从卫生间里走出,在走到桌前时接通了电话。
他缓缓落座,重新戴上了那副银白色的无框眼镜。
“沈靳之,你有事吗?上次我想在你那房子里借住一晚,你是宁可安排我去酒店也不给我钥匙,你现在要租出去?!你是不是拿我不当人?!”
“我在吃饭,有事晚点说。”沈靳之道。
“吃饭怎么了?你就是饿死,也得先给我解释清楚了。”
“我在约会。”
沈靳之抬眸看了眼程沐则,面不改色道:“现在能晚点说了吗?”
第7章 沈教授的关心
电话对面顿时没了声,“嘟”地一声切断了通话。
程沐则确定自己没聋,沈靳之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就是“约会”。
最近总听着秦逸在耳边叨叨,他对这两个字尤为敏感。
看着眼前的沈靳之,程沐则的大脑运转骤而卡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正准备找个外援问问,沈靳之的解释接踵而至。
“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有点缠人,我试过很多借口,只有这种理由能让他停止啰嗦。”
“哦…… ”程沐则恍然大悟似的抬起唇角,放下手机,“原来您还有这么活泼的朋友。”
沈靳之微蹙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程沐则如实回答:“我觉得教授一般都很严肃,身边的朋友应该也是这类人。”
沈靳之笑着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温茶递给程沐则:“你这是对职业的刻板印象,就像公众认为律师不会开玩笑,医生一定什么病都会治一样。”
“大概吧。”程沐则含混答道。
“您好,您的餐食到了。”
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程沐则盯着桌上散着香气的菜品,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会比饥肠辘辘时刚好遇见美食更治愈的事了。
周围客人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程沐则完全忘了他只是陪沈靳之吃晚饭的,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短暂,饭后,程沐则正在擦嘴,一张银行卡意外出现在他眼前。
沈靳之对他说道:“这卡里有两千块钱,是我承担维修费后对车主的赔偿。密码我稍后发给你,请帮我代为转交。”
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还要额外赔偿,连忙推拒。
“他的车看上去很新,理应有额外赔偿,不然你也很难做。”沈靳之把银行卡稳稳地定在程沐则跟前,“就算是拒绝的决定,也应该由车主本人来做,是吧?”
程沐则按在银行卡另一端的手指逐渐松开,只好松口:“好,那我先问问他的意见。”
沈靳之收好随身携带的物品,问道:“吃好了吗?我们去取车?”
程沐则点点头,走到收银台前,正欲结账,收银员却说他们桌已经结过账了。
想来,也只可能是沈靳之说去卫生间的时候结的了。
维修、赔偿、请吃饭,这一套事故后的处理流程堪称典范,倒也真不愧是教授。
程沐则一边感慨沈靳之的社交水平一边跟他上了车。
顺利提完车后,沈靳之短暂地离开了他的视野。
程沐则趁这点间隙联系了秦逸,询问他要不要收下这笔钱。秦逸不知道在忙什么,只说了句“不要白不要”,便匆匆挂断电话。
沈靳之回来的时候,程沐则正在刷摄影论坛,看见沈靳之,便收起手机道别。
“等一下。”
程沐则搭在车门上的手一顿,回头看向叫住他的沈靳之。
“我的车漆一直没补,顺路就放下了。所以……介意送我回个家吗?我可以付车费。”
就这样,沈靳之坐上了程沐则的车。
程沐则发动车子,车内的低声警报不断提示前排有人没系安全带。
程沐则偏头看向沈靳之,提醒道:“老师,您好像没系安全带。”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我还以为你会礼尚往来,也帮我系一次安全带。”
一辆车从旁边经过,车灯的光源由后至前,扫过沈靳之架在鼻梁上的镜片,清楚地照亮着他挂在嘴角的笑意。
程沐则还没反应过来,安全带的锁扣“咔”地一响,车辆规律的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只是开个玩笑,希望能打破你对我职业的固有印象。”沈靳之扶好眼镜,语气恢复回原有的谦和,“我住融宁城,麻烦了。”
程沐则开动车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融宁城是距学校不到两公里的小区,之前他找房子的时候也看过,但最后因为价格过高放弃了。毕竟工作室开张在即,方方面面都需要钱,他还是能省则省。
融宁城是半封闭式小区,物业管理十分严格。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沈靳之从车内的一叠文件中取出一张泛软的纸张递给门卫,又刷了业主卡,两人才顺利开车进入。
刚开过一小段,沈靳之就叫了停:“停在这里就好,你早点回学校吧。”
车子刚刚停稳,两瓶云南白药气雾剂被递到程沐则眼前。
沈靳之沉声道:“我猜,你的伤应该没有流血。”
看着泛着金属光泽的气雾剂,程沐则心口一滞。
其实他很早就看见沈靳之手里攥着什么了,奈何光线太暗,一直都没辨认出来。
原来,他是攥着这药走了一路吗?
程沐则正犹豫着要不要接,沈靳之却干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放下药后便下车离开。
其实,沈靳之下车的位置距离他家那栋楼还有段距离,走了一会儿,沈靳之才到达自家楼下。
他习惯性地走进楼下的超市,停在收银台处,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递给老板:“这是这个月的糖钱。”
老板接过钱,苦笑一声:“您看您干嘛非要给钱,这糖也不值什么钱,随便拿着吃就是了。”
“开门做生意就是赚钱的,我拿东西您收钱,这才是公平交易。”
沈靳之打开收银台处的糖罐,修长的手指在罐子里拨转了几下,挑拣出两颗红色的糖。
两颗糖依偎在沈靳之的掌心,在暖色的光芒下互相取暖。
“哎?”老板好奇道,“沈老师怎么拿了两颗?”
说完,老板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说您多拿了的意思,您给的钱可比您拿走的东西多多了。我就是好奇,我记得您每天都只拿一颗的。”
沈靳之收好糖块,语气无限温柔:“昨天那块送给了一个爱吃糖的娇气包,今天多补一颗。”
沈靳之同老板道别,投入朦胧的夜色中。
时间有些晚了,程沐则打算明天再还车,直接回到了他租房的小区。
汽车发动机的嗡鸣渐止,程沐则缓缓拿起气雾剂,心口兀地一酸。
那瓶身早已恢复常温,程沐则却恍若还能感受到残留在瓶身上的体温。
他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接到这样的关心了。
因为做风光摄影,他时常要四处奔波。有时为了一个取景地,他要背着器材翻山越岭,磕碰都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伤痛,却忘了自己曾经是那么怕疼的人。
程沐则撸起袖口,苍白的灯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衬得那片意外磕碰的青色尤为明显。
他拿起喷雾,水雾在灯光下散开,亮晶晶地落在他的皮肤上,清凉又温暖。
两个喷雾的使用要间隔三分钟,等待的间隙,程沐则好像看见副驾前的空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俯身拾起那张亚克力板质地的东西,清晰地看见了上面沈靳之的名字。
这是……沈靳之的业主通行证?
融宁城的管理那么严,没有通行证大概率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