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则没多分给孟娇一个眼神,对沈靳之说:“我们走吧。”
两人正欲离开,孟娇却不肯罢休地叫住了程沐则。
“这可是你送我的戒指。”
程沐则不耐烦地转过头:“我再说一次,谁给你的戒指你就找谁娶你。”
孟娇不死心地跟上去:“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今天她能胆大地找到沈靳之,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看来警告落不到实处,她就不会老实。
程沐则闭了闭眼,摊开明言道:“收起你那副假深情,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我只能找到这几年里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些人,一起去拜会孟伯父了。到时候究竟是谁难堪,你心里清楚。”
程沐则手掌下移,裹住沈靳之泛凉的指腹,和他一起回了家。
沈靳之离开前,程沐则就察觉到了不对,不知道是出于忧心还是依赖,他跟着沈靳之下了楼。
果不其然出事了。
好在他及时发现,又当场阻止,不然沈靳之定然只会隐瞒,不会和他说这些。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想背着沈靳之摆平这件事的。
但既然事情已经挑开,程沐则就打算干脆说明白这件事。
他抓着沈靳之的手,带着他坐在沙发上。
酝酿言辞间,沈靳之抬起手覆住了他的手背:“阿夏,你不用解释,就算今晚你不出现,她说的话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强烈的信任感顺着交叠的手掌传来,在程沐则心底泛起波澜。
他摇摇头:“我要说,我不想这件事在你心里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不悦。”
沈靳之笑着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同意地点点头。
程沐则低眸道:“其实上次我没有说完,我和家里关系很差的原因还有一个。”
沈靳之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程沐则继续说下去。
程沐则话音停顿,继而试探地问道:“或许,你知道我失过忆吗?”
他怔怔地看向沈靳之,不经意间在眼底藏进了些微隐晦的期许。
沈靳之应声:“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吗?”
“嗯?”
周遭的空气流速渐渐迟缓下来,程沐则滚动喉结,没深问下去。
他接续刚才的言语,尝试着向沈靳之渗透当年的事。
“三年前我从永传毕业后回了家,一醒过来就躺在医院里。听说,我在一场意外里丢失了记忆。
“起初,我以为自己仅仅是忘了有关事故的一切,可后来我才惊觉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活。而心底的缺失感告诉我,我遗忘的事情很重要。”
沈靳之手掌轻动,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加重了与程沐则交握的力道。
程沐则回应着那份力道:“身边的人一直含糊其辞,终于在我的不断逼问下,给了我一个答案。”
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孟娇。
父亲说他失忆前就和孟娇在一起了,还走到了订婚那一步。而他,就是在筹备订婚宴期间发生了意外。
考察订婚宴的场地时,酒店因电路问题发生火灾,虽然他肢体上没什么损伤,却不明原因地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之所以一直瞒着,是不想刺激他,等他先适应一段时间。
听着那些遥远的“记忆”,程沐则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讲述拙劣的故事。
由于程孟两家交好,他很早就认识孟娇了。
可从小到大,他对孟娇的印象只有骄横跋扈,并未明显地表现出讨厌也都是碍于情面。
所以当他得到家人的解释时,从一开始便存有疑问。
他始终和孟娇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很快在他们的说辞里找到了悖论。
程沐则毫不犹豫地揭开他们共同编织的谎言。
可他们中却没有一人松口,坚持每天上演重复的戏码。
守着母亲的遗言,程沐则不断忍耐着。
他从未放弃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但父亲却像看管犯人一般看着他,令他几近窒息。
直到继母诞下一子,父亲的注意力才终于有所转移。
他离开北池,辗转回到津松市。
三年来,孟娇坚持不懈地向他重复所谓未婚妻的谎言,即便在他回到津松之后,也时常骚扰。
不算今晚,他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在跨年那天了。
那天,津松下了好大一场雪。
苍白覆盖着大街小巷,隐匿着淡淡的悲凉。
程沐则打车回到他之前的出租屋。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便他选择在这么诡僻的时间回国,却还是撞见了孟娇。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程沐则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对她发了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明对方在生气,孟娇却表现得异常兴奋:“你理我了,你终于不无视我了。你记得吗?你以前也这么和我发过脾气,在我们吵架的时候。”
语气就像真的发生过那些事一样。
大片的雪花扫过程沐则的手背,却无法消解他的不快。
他赌气式地说道:“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孟娇激动地向他靠过来。
程沐则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声道:“你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那你告诉我,我们是怎么牵手的?”
孟娇快速伸出手,越过大块粘连的雪花,十指相扣地穿过程沐则的手。
她就着这个姿势端起手,全然不顾程沐则眉间产生的厌恶。
“就是这样,你想起没?”
楼宇间传来的新年倒计时分散着程沐则的注意力,孟娇却毫无停留地拉着他向旁边走。
倒计时数到最后一秒前,程沐则甩开了孟娇的手。
“放开。”
大雪吞噬着他的动作幅度,倒计时吞没了他的低吼。
烟花在空中炸开浓烈的色彩,又在雪中黯然褪色。
程沐则紧蹙眉头,刻意提起了音量:“我右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之间有一道疤,弄伤时吓哭了很多小朋友,于是他们就再也不肯和我牵手了。后来幼儿园来了一个新朋友,又在牵手时嫌弃我的疤痕又难看又硌手。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和人牵手了,即便需要,也绝不会十指相扣。孟娇,闹够了吗?你根本不了解我,和我谈什么曾经?”
程沐则拂袖而去,投身于茫茫雪境。
日光灯下,沈靳之的袖扣闪动。
程沐则呼吸一滞,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除夕那阵,他租房的小区附近刚好试行了AI智能无人便利店,一度还登上了微博热搜。
除夕夜、大雪、无人便利店……
所有信息点竟都和万卫铎说的沈靳之丢袖扣的那晚一模一样。
程沐则呆滞地抬起头,与情绪不甚平静的沈靳之对视。
事件相互勾连,铺成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程沐则眼眶酸涩。
所以那时,沈靳之是亲眼看见了他和孟娇在雪中对峙,却错把那一幕当成了十指相扣的交缠。
沉重的大雪将那条马路变成两人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居然曾经离得那么近。
那时的沈靳之,究竟要如何接受那样残酷的场景?
又会不会觉得,当年那场不辞而别是自己嫌弃他性别取向的表现?
程沐则的心脏像是被反复揪起又弹回,每一下都在他的胸腔里留下剧烈的震荡和疼痛。
程沐则伸手抱住沈靳之,双臂锁在他的脖间。
他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烟火灿烂的夜晚,穿过那条空旷的马路,为那时的沈靳之撑一把伞。
什么都不必说。
只是撑一把伞。
可即便如此,都是奢望。
程沐则不加节制地拥抱着沈靳之,像是抓住当时他从未窥见过的遗憾。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一定很冷吧,你一定很冷,对不对……”
秋夜的凉意在拥抱中转换成温暖。
“不冷,只要你在,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冷。”沈靳之轻抚上他的发丝,“我们阿夏从未离开过我心里,我又怎么会冷?”
程沐则忍着不哽出声,半分说话的力气都难再余出。
沈靳之的话音却未断:“阿夏,我们去见母亲吧。”
他柔声补充着:“就明天。”
半只熊崽
第69章 我们阿夏一定要有
研究所地处偏僻,在研究所逾度了半生的沈母把家安在了附近。虽然多有不便,但也基本可以满足生活需求。
沈靳之带着程沐则开了一个半小时才行驶到附近。
电话铃声响起,沈靳之随便瞄了眼屏幕,对坐在副驾上的程沐则道:“接一下。”
程沐则拿起手机,询问道:“要放扩音吗?”
“不用。”沈靳之温声道,“找你的。”
“啊?”
程沐则愣怔地接起电话,直到听见沈母的声音才明白沈靳之那句话的意思。
“你们快到了吗?”
程沐则刚想转问沈靳之,沈靳之就先于他开了口:“还有五分钟。”
他重复了一遍沈靳之的回答。
沈母似乎并不意外是他接的电话,只是回了句“好”。
电话那头明显空白了一段才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沈母的嘱托十分简单,与程沐则记忆里母亲关切的唠叨完全不同,更像是站在不熟络的边缘试探着向前伸出触角,却又担心关心得太过,默默收了回去。
两人赶到时,家门是没关紧的。
程沐则跟着沈靳之走了进去。
沈母正一个人忙活着。
厨房的操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装餐盒,有的是空的,有的还装着菜。
看上去都是从外面买来的。
听到动静,沈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
她局促地靠近过来,向门口的鞋柜伸出手。
程沐则眼疾手快地顺着沈母的动作拉开鞋柜:“我来吧。”
沈母淡淡一笑,直起身子,指了指最上层的两双拖鞋。
程沐则拿出那两双还带着标签的拖鞋,递了一双给沈靳之。
沈母的视线从沈靳之身上扫过,又很快移开。
她向卫生间方向指了指:“你们快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程沐则本想直接跟过去帮忙,沈靳之却拦下了他。
“听话,去洗手吧。”
洗好手,沈母这边也收拾完了。
三人围坐桌前,安静得有些尴尬。
混杂的菜香传来,隐约透着一点糊味。
沈母试图用言语缓和气氛:“我实在不太会做菜,这些基本都是在外面买的,你们对付吃一点。”
沈靳之缓缓提起一口气,问道:“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的?”
沈母低了低头,迂回着回答了他的问题:“没办法,这不是研究所比较忙嘛。”
沈靳之拿起筷子,伸向桌面上唯一一个卖相很差的菜式。
那是一道青椒炒蛋,鸡蛋表面还沾着明显的黑色糊点。
沈母虚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靳之。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继续尝菜。
他细细咀嚼着,而后漾开一抹笑意:“挺好的。”
那一瞬间,拉在这对母子间的隐形隔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沈母的嘴角弯起一个喜悦的弧度,她快速夹起一块肉送到程沐则碗里:“孩子,你尝尝这个,这道菜挺不错的。”
程沐则连连应声。
接着,那双生怯的筷子转到了沈靳之的碗边。
沈靳之夹起那块落进他碗里的肉,送入嘴中。
温热的菜肴释放着热气,在三人周围圈起不可忽视的暖意。
饭后,沈靳之先于沈母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他拦住沈母的动作,瞟了眼身边的程沐则道:“阿夏容易无聊,您陪他说说话吧。”
沈母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落在程沐则身上。
程沐则反应极快地点点头。
沈母纠结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她温蔼地向程沐则招了招手:“孩子,你跟我来。”
程沐则瞟了眼身后沈靳之忙忙碌碌的背影,跟着沈母从饭桌前离开。
两人走进书房。
沈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册,递到程沐则手上:“翻翻看。”
她拉开椅子,示意程沐则坐下。
程沐则翻开那个小得可怜的相册。
他抬眸看向沈母:“这是……”
“靳之小时候的照片。”她沉下声音,“我不是个好母亲,没给他留下几张照片,甚至连一个小相册都填不满。”
看着那几张照片,沈母欲言又止。
她苦笑着垂下眼睫。
相册里大多是沈靳之得奖时学校或者主办方给他拍的照片,真正为记录生活留下的,少之又少。
照片里记录下的少年虽然拿着奖杯奖状,却没有一张在笑。
程沐则隔着薄膜抚摸起照片:“他以前都不爱笑的吗?”
沈母的眸光又暗下两分:“以前每次见到我时他都是在笑的,我一度以为他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懂事罢了。”
这时,程沐则翻到了一张稀有的合照。
倚靠在母亲身边,少年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无法掩藏的欣喜几近溢出相片。
程沐则翻转相册,送到沈母眼前:“或许不只是懂事,他也是因为见到您才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