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地方性的小电视台,平时很少出工。
他们很早就听说开发区的建设项目,但工作效率很低,没人写稿,今天恰巧赶上政府举办的泡茶活动,好不容易外出工作一回,干脆就一起把方成衍采访了。
此刻的方总裁神情并不好看,他解决好了所有事务,无非就是打算为下午腾出时间。
哪能料到,有电视台不提前联系、这样突然上门?
“我们时间比较紧张,待会儿还要去茶市一趟。采访大概会进行半小时,稿件问题有准备的不周之处,还请您体谅。”女记者化了精致的妆,面带得体的微笑,对面前英俊的男人说道。
“这样吗?”
男人抬手,视线扫过腕表,看都没看她一眼。
几秒内,他便做好了决定:“我也要去茶市,麻烦您到那里一并采访好了。”
办公室的气压变得有些低,记者见人似乎并没有显示出欢迎的态度来,微笑也有点僵硬:“不在这里?”
已经五点四十了。
“是的,非常抱歉。”
“我赶时间,先走了。”
男人说完,便拿上西装外套大步离开。
留下记者和摄像师、助手三人面面相觑。
“有钱人都这么瞧不起人吗?”女记者收起了脸上格式化的表情,忿忿地吐槽道。
“咱们也没打招呼,怪不得人家。”摄影师说。
“白来一趟。”
她一脸怒容:“追吧。”
比赛六点开始,但大嫂拉着宋知在四点赶到。
大嫂占了一个离评委台最近的前排位置,叫宋知在那里多练习几遍。
评委和选手们的桌子是从隔壁小学拉来的,桌面破破烂烂,有不少小学生留下的签名和抠出来的孔洞,大嫂对着那洞观察半天,最后回家找了一块素色桌布。
把桌布一铺上,宋知再把茶托一摆,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草率程度可想而知。
宋知被大嫂叨叨着,惶惶地练了十几遍,实在是练不下去了,无聊地把自己带来的几样茶具摆来摆去,又把桌布抚平,让它一个褶儿也没有。
方成衍老远地过来时,宋知高举起手臂,朝他招手。
男人以点头回复,然后便开始在街角接受采访。
女记者找了一个合适的背景,举着话筒,开始了工作:“大家好,欢迎收看《清源之声》。我镇茶叶产业于上半年的全国贸易成交额取得了全国瞩目的成绩,近月,凤凰茶田以北的土地吸引了众多投资者投标,致力于将这片土地建成投产为新的经济开发区,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世界地产的方先生。”
镜头转向方成衍。
女记者又问:“请问您为什么看上清源的这块土地呢?”
总裁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两句,回答道:“清源的茶叶产业具有极大的发展潜力,茶田北部又靠近国道,能够作为清源茶叶产品的重要输出平台。”
“按照国家的土地管理条例,本公司于今年九月同行政部门,对清源土地进行了总体规划,我们的开发资金充足,我会确保符合本地经济部门的工作和要求,对规划用地用心,将资金落到实处,为清源镇带来最大的经济效益。”
女记者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在旁边频频微笑点头。
宋知隔着老远,便瞧到方成衍专注地应付记者的样子。
他今天的衣着不像往日那样。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一件质地高档的黑衬衫,挽起一点袖子,再加上他肩宽平直,头肩比一绝,站在那里的时候,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
宋知瞧了好半天,觉得他成衍哥是有点那个什么气质。
但是见男人一副人模人样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用点话捣鼓捣鼓方成衍。
别人越正经的时候,他就越想嬉皮,不怼一怼,他这心里呀,就不得劲儿。
等方成衍采访结束,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宋知便开始了。
“成衍哥真是大忙人啊。”
“从办公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就被漂亮姐姐采访上了?”
方成衍绕开他这句话,跟他说:“比赛的时候别紧张。”
“成功了,就带你去酒吧。”
宋知不以为意地笑笑:“小爷我本来就放松的很呐。”
时间已过六点,几个村领导终于来全了。他们衣着十分朴素,也没开车,走着路就来了。
小镇上热衷于凑热闹的老老少少围成一个圈,正中央摆了五张桌子,参加比赛的分别是日涧茶庄的宋知、宋知家对面茶庄的老板娘,贩茶大户老刘家的双胞胎姊妹俩,一个在茶市里打包送货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拉来的、爱喝茶的老头。
老支书坐好以后,打开了麦克风,他慢悠悠地用食指扣扣麦克风,那设备立即发出“吱——”的电流声。
他又在那里“喂”了半天,直到一旁的田嘉木反复提醒他:“叔,能听到,能听到,开始吧。”
试音这才算结束。
老支书推推眼镜,开始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发表讲话。
三个领导轮番讲话完毕,最后大家还得听田嘉木念稿子。
活动是他一手办起来的,稿子也是他昨天写到半夜的。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大字,竟没有一句是假大空的废话。
从对家乡建设有益的总体规划,到以后对此类活动的初步打算等各种细节,字里行间,饱含真情。
宋知在底下老实巴交地坐着,打心底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不错。
然后,他听到田嘉木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老刘家的姊妹俩立刻开始有了动作,她们是双胞胎、坐在同一桌,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个拿茶匙,一个递茶盏,配合得相得益彰。
老刘是清源镇数一数二的茶贩儿,养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叫刘荼荼,二女儿叫刘茗茗,长得都十分漂亮,有江浙一带女孩子的零巧和细腻,皮肤白皙,秋水瞳瞳。老幺是个小子,辍学早,是这一带有名的街混子,叫刘茶茶。
因为活动在室外,通不着水源,热水是由五个年青小伙儿送上来的,大多17、18岁的光景。
刘茶茶赫然在其中。
他平时在家不帮他爹装货,每天只知道在大街上瞎晃,不干一点正经事。
这次做后勤也是,他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才来的。
只因他听姐姐们说了,其他人都不是麻烦,唯一的威胁只有一个日涧茶庄的小茶爷。
于是刘茶茶主动请缨,过来送热水,要不然,他才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刘茶茶见过宋知,知道他模样好,是小姑娘都喜欢的类型,他便颇觉不顺眼,这北京来的外地仔不就是看上去有点小钱吗?
当别人把热水都送出去的时候,他却在屋里使坏,把水烧的不能再烫,还找了个薄薄的铁皮壶,把手柄拆掉了。
刘茶茶用夹煤的小火钳夹住了壶,这才走出门,递给那位日涧茶庄的小茶爷。
宋知正在用茶镊夹取太平猴魁,忽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没有手柄,这怎么接?
宋知本不能开口说话的,但是现在只能告诉他一声:
“谢谢,放在那儿吧。”
刘茶茶却努努嘴,表情像是在说“你接不接。”
宋知忽然明白了,这龟孙子八成是过来找事的。
但无奈比赛已经开始,意味着不能停下。这活动真是随意极了,上他妈哪儿找了这么个瘪犊子玩意儿?
更可气的是,他还要忍着烫,把那壶茶水端庄地接过来,放稳在桌面。
宋知用手接过的一刹那,烫得他差点要把那壶扔出去。
操。
一百度啊!!
但碍于比的就是茶艺,他不能有任何突兀的动作。
想想政府采购,宋知咬着牙,面上秉持着一副正常的模样。
铁皮滚烫!
简直要把人烫死了!
宋知这辈子没干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粗活,一双手细皮嫩肉,直接接触上壶底,烫得他指尖瞬间红了!
他忍着指尖的剧痛,把壶规规矩矩放在自己桌子的右上角,心中已经把刘茶茶杀了不下一百遍。
但要想进第二轮比赛,就必须要顶住。
大嫂也觉得不对劲,小声嘀咕道:“壶皮是不是太薄了?烫着没有?”
方成衍在人群里见到宋知脸都憋红了,他绕过人群,大步走过来,站到陈正蓉的旁边,便敏锐地注意到宋知发红的指尖。
昨天宋知和陈柏宇通话的时候,泡茶用的热水是恒温壶里的,可那才70度!
小茶爷还在那儿乱叫:“卧槽烫死了!”
可现在,方成衍暗暗扫过一眼那没柄的铁皮壶,白气从盖子的小孔里争先恐后的团团涌出,想必早已超出70度了吧……
总不能让宋知继续忍烫。
他立刻走进刚刚那些年轻孩子们去过的屋子,迅速从那里拿了一个完好的茶壶,垫上湿毛巾,灌上热水,放回宋知的桌子上。
小茶爷一直保持着大方得体的形象,在那里假意鼓捣茶叶。
茶壶刚被放上来,他颇为感激地递给男人一个目光,然后握住手柄,姿态自然而然地将热水倒入玻璃杯中,像反复练习过的那样,预热,升温,在内壁摇匀两下……
我操他大爷家的狗!
宋知面上不作声。
实际上心里委屈得差点要落泪了。
呜呜呜成衍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回来更文啦!
第24章 太平猴魁
田嘉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他环视场下一周,见几位选手的表现都已经快接近尾声,便起身在场地中央走了一圈。
这几个人是田嘉木费了老大的劲才在镇上找到的,每一个都是凭他一张嘴好说歹说来的。以目前镇政府的资金和水准,实在办不了多高规格的比赛,但年轻的大学生村官儿依旧决心多办几场,他得让乡亲们多看个热闹、习惯习惯,再有这种文化活动,叫清源人民以后多多参与,城乡才能建设、才能往前发展。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他有这个信心。
田嘉木率先走到宋知的桌子前,停留了一会儿。见小宋哥今天穿了身白衣服,在那里坐着,显得文文气气的,煞是好看。
他不禁多看了宋知两眼,不管桌子有多破烂、环境有多简单,只要对方人在那里坐着,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但下一秒,田嘉木便对上方成衍投来的目光。
村官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假意咳嗽一声,转身来到孪生姊妹俩的桌子前。
这两个女孩算是一组,她们两个人、四只手,汲水、烹茶时井然有序,从不会出现手碰着手、谁挡到谁的尴尬情况。
姐姐把水重新倒进茶壶、盖上壶盖,静静等候的时候,妹妹便用茶镊将四只茶杯从清水里翻转过来。
随后,姐姐握住壶柄,一手按壶顶,将壶抬到一定高度,进行点盏。
棕色的茶水水柱如同一道美丽的弧线般涌入茶杯。
两人合作,效率固然很高,很快茶水被分倒在四个茶杯里。
完工了!
结束后,妹妹将壶缓缓收于一旁,两人端坐在位子上。
整一个过程行云流水、堪称赏心悦目。
“嘉木哥,请您尝尝我们的春茶吧。”刘荼荼说道。
她一说完,妹妹刘茗茗旋即将茶杯双手呈上。
“好。”田嘉木走过去,拿过瓷杯浅啜了一口,也不忘接过另一个瓷杯,去递给老支书。
所有的父老乡亲都在夸:“看人家老刘家的俩闺女。”
“泡的真是不错啊。”
“是咯。”
反观宋知,进度已经落后别人一截。
他那只修长的手握住方成衍送来的茶壶壶柄,像昨天那样,把沸水倒入玻璃杯,便有热气立刻在杯壁上氤氲。
顶力绕三周,将沸水倒掉。
宋知选的茶叶品种名为太平猴魁,不是寻常里商店里见到的那种细细小小的叶子,反而叶片异常之长、平直,颜色富有变化,整体上呈苍翠色。
用茶镊摆好五个叶片,热水浇灌进去的瞬间,嫩绿的茶叶舒展肢体,平直的叶片从玻璃杯子里竖了起来,叶片一端触底,一端垂直而立,高度仅比水面稍低。
少倾,蒸汽上升没入半空中,清香四溢。
方成衍在后面注视着宋知的一连串动作,真正看到成品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宋知会当初在商店里心满意足地掏出35块钱,买这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
这一个杯子便是一个小小的模型,透明的玻璃里全然展示出一根根太平猴魁竖立的模样,浸在水里,让人犹如见到了神话情节里的“水漫金山”。
这些叶片遇到热水时,不散、不卷、不翘边,两头皆尖,正宛若一层层苍翠的山,相互交叠,千峰万仞、重峦叠嶂,加上富有层次感的颜色,看上去像极了一幅山水画。
清香一触即发,风华内敛,豁达致远。
果然大气。
田嘉木正在对面站着喝姊妹俩泡的茶,眼神却止不住地望这里瞧。
只因他听到茶摊的老板娘夸赞了一声:“小茶爷,你泡的真好看咯。”
“这茶叶怎么这么漂亮?”
还有人被勾起了买新茶的心思,问向旁人:“今年猴魁贵不贵啊?”
田嘉木把茶杯放回刘家姐妹的桌子上,又重新朝宋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