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对这种场景心怀畏惧。
因为,他大哥就是这么死的……
刺耳的喇叭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两位老人这时才被声音惊到,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大型卡车呼啸着碾压过来,像一头勃然巨物,势要把眼前的一切吞入黑漆漆的轮胎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离车头最近的方长云忽然被一股力量硬拉了回去。方晟落后宋知几步,也急忙去拽手边离得最近的郑大爷。
大型卡车在拐弯的时候无法进行急刹,否则可能会车厢侧翻,有砸死人的危险,有经验的卡车司机只能选择把车呈“S”型冲往路边。
司机大幅度偏转方向盘,让卡车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但却朝着宋知过来了!
事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方长云还没稳定心神。
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就在他眼前被撞飞了!
车头撞在肋骨上。
宋知直接摔出去几米远。
这场景可要比电视上演的逼真多了,那一声钝响,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们——
撞到人了!
一干人等愣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
不一会儿,周边的行人,还有听到动静的邻居,全都乌泱乌泱地冒了出来,围在现场,在宋知的周边投下一片阴翳的影子。
场面全乱了。
小茶爷后脑勺磕在了地上,他想赶紧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他还有模模糊糊的意识,听到有人在说:
“人快不行了吧?”
有的在喊:“快去叫他嫂过来!”
还有人在打电话给医院急救中心……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围绕着他,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宋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肋骨处和后脑勺的疼痛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直到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他开始有些恐慌了……
眼神逐渐涣散,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拨开了人群,继而单膝跪在他旁边。
然后,有一只凉凉的大手轻拍他的脸。
“喂。”
“喂。”
——方成衍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听过店里的女人叫他小知。
他安慰地上的人:“保持清醒,救护车马上就到。”
宋知眼前的世界已经归为黑暗了,但听到男人的话,他便努力睁着眼睛,与昏迷的意识做起了斗争。
干干净净的、穿在他身上、怎么也不会变脏的白色衣服。
也满沾上血和泥水。
救护车来得还算及时。
但市医院里的医生却直接通知他们——
要做好病人丧失大脑皮质功能、变成植物人的准备。
宋家大嫂听完,眼前一黑,一下滑脱到了地上。
“回北京!回北京!”
老爷子也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在医院走廊上高喊。
“上最好的医院!”
……
下午六点整,方家的私人直升机降落在市医院的楼顶。
天已经快黑了,柏油公路上,暗色的天空吞没纷繁的车流,鲜红的尾灯拖曳出两行红色的光,城市上方,一个庞然大物嗡鸣着落地。
在这个普通的小城市里,这种代步工具的出现未免有些惊人。
楼下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们,以及周围大厦里尚未下班的白领们,无一不对它的主人拥有的财力进行一阵猜测。
直升机的引擎发出巨大无比的噪音,裹挟着螺旋桨的高速运作声以及带来的强烈风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大风吹得老爷子裤管儿飞扬,两条裤腿里灌满了冷气。
“方晟,快让护士把那孩子推上来吧。”
小叔点头,忙下楼去通知医护。
“需要多久能到?”方成衍问。
“一个半小时。”驾驶员在巨大聒噪的背景音下,高声回答。
引擎发出的声波频率越来越密集,声音也越来越尖锐。
再过一会儿,直升机就能完成起飞前的预热准备工作,这种嗡鸣声最起码要持续五分钟以上。驾驶员还没有给出可以上机的指示,他们还必须再忍受一会儿这频率快到极致、刺激神经的噪声。
每个人的声音都在不由自主地拔高。
“还能再快点吗?”
驾驶员如实回答道:“不能了,方总裁,不然会违反低空飞行的要求。”
两分钟后。
宋知的病床被护工从升降电梯里推了出来。
尽管意识并不清醒,但他仍未陷入彻底的昏迷状态。
宋知被打了一剂止痛针,此刻他半睁着眼睛,眼神毫无焦距地对着发出“轰隆隆”响声的直升机瞧。
这东西的噪声听得人心乱如麻,但又无法叫停。
“还要多久?”老爷子也有些遭不住了,他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没得过耳鸣,现在怕是快要得了。
“最后两分钟了,可能会变得更吵。”驾驶员查看了操纵台反映出的显示情况,回答道:“还请您理解。”
方成衍本来站在方长云身边,听到驾驶员的话后,他抬步朝宋知的方向走了过来。
从护工的手里,自然地接过病床的把手,把人推到离直升机远一点的地方后。
又伸出双手来,捂上了宋知的耳朵。
也不管人到底有没有意识,被捂着耳朵还听不听得到,方成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病床上的年轻人:
“我知道,你好像不太想回家。”
年轻人慢慢转过脸,用一双神采涣散的眼睛注视着他。
“但是没办法。”方成衍捂着他的耳朵,眼底一片漠然,不急不缓地说道:
“一起回北京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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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英山云雾
宋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他缓缓睁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后脑勺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一阵的巨痛。
浑身的力气好似都流失了一般,眼下只能没什么精神地继续躺着,仅用那双茫然的眼睛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
屋里只有四个人。
他床边坐着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正在用热水壶往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注入开水,坐在板凳上的老爷子则专注地瞧着玻璃杯里的叶片,面带微笑地连称了两句“漂亮”。
然后吹吹玻璃杯口,就笑眯眯地准备品茗了。
宋知淡淡地望着他手里的茶叶出神。
泡的是凤凰单丛,干燥的茶叶在接触到滚烫的热水的刹那,在清水里绽开,苍翠的茶叶沉浮起落,由干茶变回嫩绿明亮、舒展硕大的叶子。
“乌龙茶的话,不能用这么烫的水。”
这是宋知醒来第一句话。
老爷子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动作瞬间停住。
一屋子各忙各的人也愣住了,然后通通围过来看他。两个女人各站他一边,拉着他的手,叫他“小知”。
“小知,你觉得怎么样?”
宋知并未说话,只是慢慢皱紧了眉。
“我去叫医生过来。”那个年轻一点的女人说完,小跑出病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宋母关切地拉起他的手。
此刻,宋知眼睛的神采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疑惑且平静地盯着宋母看,没有任何回应,神情宛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宋母神色也不对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见宋知半天没有回应,她心急如焚。
两秒后,宋知才语气疏离地回答:“……不知道。”
宋母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她没顾上擦,以去倒水的名义转身背对宋知,这才悄悄把眼泪揩去。这三天来她陪护在病房里,每天担惊受怕,生怕“脑震荡”给小儿子落下什么终身的毛病,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往坏的方面上想。
可现在这个情况,叫她怎么能安心呢……宋母泪流不止。
“宋知,我呢?你叫叫我。”那个跑去叫医生的女人去前台通知护士后,便又迅速回到病房。
四个人一齐盯着他,急切地期待一个令人放下心来的答案,他们盯得宋知头皮直发麻,后者尴尬地抿抿嘴唇:“抱歉。”
空气一时凝重起来。
宋母和大嫂眼里都萌生一层水光,即将有泪涌而出的趋势。
“您俩别,别哭啊先,他这才刚醒,你得等小伙子先缓缓。”老爷子赶忙安慰道,“他还是年轻人,痊愈得快着呢,说不定待会儿就记起来了。”
见两个女人这副模样,方长云也叹了口气,他转身对方晟说:“打电话给成衍,把他也叫来。”
老爷子重新在床边坐下,他打量起宋知苍白的脸色,问道:“别的地方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行。”他和谁说话都是一副淡淡的语气。
“来,喝点水。”方长云把宋母刚才接好的水递给宋知。
见到这老爷子一把岁数还要做伺候人的事情,大嫂属实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劝说道:“您先回去吧,您都陪我们坐了三天,他现在醒过来,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
老爷子却摆摆手:“我等主治医师诊完了再走。”
“不然,我良心过意不去啊。”
二十分钟后。
方成衍开完会,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另外一个年轻人也从走廊对面赶来,他慌慌张张、冒失地进了病房的门。
“宋知你……!”
陈柏宇打开门,见好几个人都在,他才注意下降一点声调:“你好点没?”
“真行,前脚跟我打电话说不回来,后脚脑袋瓜子就让人给撞破瓢儿了。”他大步走过去,在宋知的头上看来看去:“给我看看,好点儿没。”
他用手拨起宋知后脑勺上的头发,看到上面约莫一小指长的羊肠线,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好了好了,都长住了。”
却没注意到,宋知稍有不满的、如同被冒犯到了的神色。
陈柏宇露着一口白牙,无有所谓地笑着。
但紧接着,他扭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宋阿姨,脸色也逐渐不对。“这是……怎么,怎么啦?”
大嫂擦擦眼泪:“醒是醒过来了,就是磕坏了脑袋,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宋知无力地靠在床头,他后脑勺此刻又开始发疼,甚至就连耳廓收集声音都会让他倍感头痛。
方成衍一直在门口,直到陈柏宇去好言安慰掩面流泪的宋阿姨时,他才走进来,站定在病房的窗户旁边,保持一贯的沉默。
主治医生来到病房。
“437号。”
宋母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医生问:“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
医生来到病床边,手上施力按压宋知的腿,一步步地询问宋知的感受,随后又在自己负责病人的病历上写了点什么。
大嫂在边上不忘提醒一句:“医生,我觉得他的记性……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
医生点头,表示了然。他把手搭在宋知肩上,另一只手随便指了一个人:“这是谁?”
陈柏宇被指到,赶紧凑上前,生怕人看不清似的,把脸对到人家面前,目光期待又凝重。
宋知心想,怎么又要问这个。他看了看陈柏宇凑近的脸,好好回想一番,接着用一种陌生的、颓唐的眼神回看医生,回答:“不认识。”
“这个呢?”
医生指着宋知的亲妈。
宋知模模糊糊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女人有关联,但是他又说不清,只无声地摇头。
宋母情绪立刻又上来了。
“没事,知儿磕着了碰着了,身上肯定得有个反应,您放心,忘了谁他也不能彻底忘了阿姨您那。”陈柏宇安慰道。
这边医生还在测试:“他呢?”
方晟被点到,一脸懵,点谁也点不着他呀。
方成衍就站在方晟的旁边,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动作。
在方晟疑惑的目光里,他走至病人床前。
“你看一看,那,我呢?”
视线交接。
宋知茫然地抬头看他的脸,这又是谁?
男人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眼底泛着凛然冷光,有一副成大事者的面相。
“那天,我去你的店里买过茶叶。”他说。
宋知眉头皱得更紧,仅是买过茶叶而已吗?
如果仅是买过茶叶的一面之缘,那为什么还要问他认不认识?难道他应该还能叫出顾客的名字?
宋知眼底毫无波动,过了好久,久到大家以为他在沉默地表示一个否定答案时。
他忽得抬起眼睛,反问一声:“司机?”
声音之低,只能让方成衍一个人听到。 ?
什么司机?
得到这答案,方总裁也抿紧嘴唇。
看来,他的的确确是失忆了……
……
病房外。
“轻微脑积血,压住了部分神经导致失忆。这个在意料之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医生把笔插回口袋,又将病人脑部CT的片子收好。“肢体没有发生任何损伤,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的积血是撞击而产生的,而且也没有增多的趋势,建议采取保守治疗,不用穿刺引流。”
“待会儿我开一点处方药,让他保证睡眠和休息,接下来再观察半天,没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那失忆症呢?”宋母追问道,“这个能自己恢复吗?”
“自主恢复记忆……比较罕见,不过,您不用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