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以前他认为,季巍偶尔抽空来维系与他的友情便不奇怪,可能是想脱离高度紧绷的工作环境,找个地方、找个人来放松心情。
季巍说:“没什么,就是想来见见你。”
听听,多么敷衍的理由,一点也不郑重。
但先前他们俩之间见面还真是这样的,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想见就见喽。
汤煦恩多少觉得这话有点暧昧地熨耳朵。
这要是放季巍亲他以前,汤煦恩压根不会往那方面想。
小吊梨汤吃完了。
季巍说:“那我回家休息了。”
汤煦恩问:“这个小瓷盅怎么办?”
季巍买汤的时候直接把漂亮餐具一起买下来了,随意地说:“你留着吧。”
汤煦恩憋了憋,说:“哦。”
见季巍起身走了,汤煦恩也恍惚的跟着站起来,已经习惯了,送季巍到门口。
在跨过大门门槛时,他也没反应过来,像只黏惯了喜欢的人的小狗一样,不知不觉跟出去了。
送季巍到巷弄口的这段路他都走熟了。
汤煦恩稍稍缓颊。
月亮在絮羽云纱之后半遮着脸,在迤逦细长的小巷子里,夜露青苔的石板路面上投下缱绻皎洁的光影。
一片静谧安然中,不知谁叫的小狗崽奶声奶气地汪汪叫唤了几声。
汤煦恩落后半步,悄悄抬头,从侧后方看季巍。
他也看不出有哪不一样,反正就是好像不太一样了。
有一小段路的路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季巍放慢脚步,走在汤煦恩的右边,到与之身形相齐。他的左手垂落在身侧,以正常走路时的幅度一晃一晃,手背擦过汤煦恩的手背。
像有根狗尾巴草在挠心尖。
汤煦恩觉得心尖被挠一下便挑一下,想收回手,又自我怀疑是不是太刻意,这或许是个意外。
才碰到一下。好吧,两下。怎么又碰了一下?
他正想要缩回手。
季巍的手握了上来,一本正经地说:“前面暗,得小心点走路,不然会摔跤。”
季巍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但他的手心滚烫,还在疯狂冒汗。
手汗沾到汤煦恩的手上,他脸颊的温度又开始飞速上升,手也仿佛在发烫,他小声嘀咕:“那也用不着牵手吧?我们俩还是男的……”
季巍说:“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还是挚友。挚友之间自然可以牵手。”
挚友是他说的没错啦。
逻辑也像是没有错。
汤煦恩反驳不了,只得默默地被季巍牵着。这种心情怎么形容呢?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狗,自己好生生地在路边玩,经过一个人,觉得小狗可爱,便把他抱在怀里抚摸。
虽然有点莫名为什么突然抱他,但是小狗并不觉得讨厌。
季巍好像在得寸进尺。
又掐在他恰好能接受的程度。
上车时,季巍真想把汤煦恩哄骗上来,放开手的时候尤其不舍得。
因为汤煦恩站在车边眼眸晶亮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作多情,总觉得像是在说:带我一起走。
但是嘴上对他说的却是:“路上小心。”
季巍答:“嗯。你回去的时候也小心。”
季巍没马上启动车子。
坐在驾驶座,看回程的汤煦恩的背影。
等待着。
汤煦恩走了不出十步,就回头看他一眼,抬起手摆了摆。
季巍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行吧,这就够了。
以前汤煦恩可从不回头,今天起码多看了他一眼。
-
过没两天。
汤煦恩接到季巍的母亲的来电,亲热地邀请他去参加自己的五十二岁生日。
汤煦恩与季巍相熟,当然也跟季巍的家人相熟。
初中时他就受邀参加季巍的生日,去了才发现,座位上的朋友名额只有自己一个,很是震惊。
季巍的妈妈长得漂亮,打扮时髦,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一见他就说:“我早就听说你是小巍的好朋友!”
季巍私下同他说:“我妈妈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
从季巍的妈妈的热情程度来看,此言非虚。
但汤煦恩自己是不大明白的。
他长得不算顶好,性格也不活泼,读书成绩平平,家境更是一般。季巍的妈妈怎么会这样喜欢自己?
为什么呢?
季巍出国那两年,季巍的妈妈也很照顾他,来他的店里坐过两回,有时遇见麻烦,还出手帮他解决一下。
自打季巍回来以后,每年季女士过生日,季巍都会带上汤煦恩。
汤煦恩投桃报李,对她也很尊重,都会乐呵呵地说好呀好呀,带上礼物过来,上门说祝您生日快乐。
今年也不例外,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就是,不知为何,反正心虚。
生日宴当天下午五点多。
汤煦恩搭乘季巍的车,抵达季女士的别墅。
她前几年退休。
搬进了郊区的别墅,比较清静,有一片大花园,但离市区远。
花园的雕花铁艺门打开,汤煦恩沿着鹅卵石铺的羊肠小道往里走。
抬头从落地窗外望进去,就能看见屋里人并不多,除了季女士,还有季巍的舅舅、阿姨、爷爷,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侄子侄女,这又是季家内部的小生日,一桌就坐满了,只有他一个外人。
汤煦恩的脚步停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缺心眼,以前季巍带他来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呢?
季巍问:“怎么了?”
汤煦恩说:“……没什么。”
他刚一被季巍带进门,被簇拥着的寿星季女士听见动静,仰起脸,循声望过来,笑容满面地说:“小汤,你可算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我最近买了一块翡翠料子,打了几个小件,也给你打了一个。”
汤煦恩怔住:“啊?”
季女士随手把一个玻璃种观音像的玉坠递给过去,汤煦恩一时间不敢伸出手去接,他身边的季巍却大大方方地伸手过去。
季女士指挥说:“拿去给小汤戴上。”
第15章 第一碗15
平时收下不值钱的小礼物就算了,这么贵重的玉佩汤煦恩哪好意思要?
但现下的氛围却像是由不得他说拒绝,未免扫兴。
跟不要钱似的,桌上放着好几枚玉坠,雕刻成不同的形状,显然,季女士不止为他准备了,每个小辈都有。
而季巍的这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部都认识汤煦恩,也不觉得送汤煦恩有什么不对,还在一旁说:
“男戴观音女戴佛,正好正好。”
“我就说姑姑你怎么不把这个观音留给我,原来是要送小汤哥哥。”
“小汤哥哥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哈哈。”
季巍拿了玉佩就要来给他戴上,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季巍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脖子,他就感觉仿佛被电到,却必须忍住。
季巍站在他身后,说:“头低一点。”
其实季巍没有刻意去触摸他,相反,季巍还尽量不去碰到他的皮肤,指尖像是只从他的汗毛发梢掠过。
这时,汤煦恩听见了低低的窃笑声,就是那种学生时代大家看到一对小情侣时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偷笑的声音,笑得汤煦恩浑身不自在。
他看过去,原来是季巍的两个小堂妹在笑,这俩小姑娘都是高中生,性子活泼,有时会来汤煦恩的店里吃甜汤,一口一个“小汤哥哥”不要太甜。
汤煦恩心知肚明,显然是因为他跟季巍的亲密举动。
两个小堂妹一边瞄他们,一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管是什么,绝对不是清清白白的话。
汤煦恩羞耻到爆炸,可玉佩挂在他脖子上绳子还没系好,要是乱动,不小心把玉佩给摔碎了,卖了他也赔不起啊。
他竭力忍耐,可脖子耳朵还是红了。
特别是季巍会碰到的后颈,红成一片。
季巍觉得既可爱又好笑,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看向两个堂妹,正气凛然地说:“你们俩别笑了,小汤哥哥脸皮薄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又对汤煦恩好脾气地安抚说:“小煦,你别理她们,她们俩就是赶时髦,之前自称是什么腐女,bl小说看多了,见到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想歪。”
如为他们的朋友关系辟谣,让汤煦恩得以有清白名声。
小堂妹嬉皮笑脸地说:“三哥你不要污蔑我们,我们笑……只是因为我们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嘻嘻。”
三是季巍在这一辈男孩子里的齿序。
这完全没安慰到汤煦恩。
他甚至有点着急,下意识地想:啊?也、也不算想歪吧?我们都亲过摸过了,不算有一腿吗?
汤煦恩想要转过头看一眼季巍是什么表情,刚要扭过头,季巍就说:“小心。”
汤煦恩瞬间像是被捏住后颈皮,僵住脖子,不敢乱动。
像是心窝窝里被倒了一群蚂蚁,在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挠得他心发痒。
玉佩戴好了,季女士起身打量,很满意地含笑点头,说:“很好,很好,我就知道这块玉与你般配。”
“也别摘下来了,就这样戴着怎么样?不妨碍吧?”
汤煦恩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太贵了吧?阿姨,我、我不方便收下。”
没等季女士回答,季巍抢先了一步,说:“我妈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一样,当时雕刻好以后就绑上你的名字拿去找了大师开了光。就是特地为你做的。”
又开玩笑说,“没什么的,小煦,她是个富婆,从她那里敲一块玉佩就是毛毛雨,她可不会心疼。”
再不收下倒成了汤煦恩见外。
季女士进一步打圆场,说:“对啊,小煦,这个玉佩寓意是家宅平安、婚姻美满,这是阿姨对你的祝福,你可得收下。”
家宅平安还好。
婚姻美满好像有哪不对?汤煦恩说:“阿姨,我还没结婚。”
季女士轻轻拍他的手臂,含笑说:“以后总要结婚的嘛。”
然后,汤煦恩戴着玉佩,坐入一家子季姓人之中。
他跟季巍太熟悉,连季家的家事他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季巍随他母亲姓季,倒不是因为他父亲是上门女婿,而是季巍在父母离婚以后改掉的,季巍主动要求改掉的。
在他初一那年。
季巍的父亲是个人渣,赌博、出轨、家暴一样不落,唯独年轻时有一副好皮囊,装模作样之下哄骗住了彼时涉世未深的季家小姐。别看现在这个季女士爱笑洒脱,当年也曾有一段时间困囿于情爱,固步自封。
在遇见汤煦恩之前的整个童年,他几乎都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以至于他性格孤僻阴沉。
季巍转学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躲避他那讨人厌的亲生父亲,但还是被找上门过,当时汤煦恩正跟他在一起。
季巍脸色一变,同他说:“你先回家去吧。”
然后随那个跟他长相相似的男人走了。
汤煦恩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他躲得远,没听清他们争执什么。
不过看着季巍并不吃亏,他发育早,身子骨强壮,并不比成年人要矮,同那个臃肿、虚弱的中年男人比,可要有力量的多。
不一会儿,季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汤煦恩从没见过季巍这个样子,很可怕,像是只亮出獠牙的野兽,凶恶地威胁自己的生理学父亲:“你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去欺负我妈我就杀了你。”
说着还要打人,事实上,也确实打了几拳,拳拳砸在肉上。
这句话汤煦恩听见了。
汤煦恩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大喊了一声:“季巍!”
季巍这才像醒过来,停止暴力。
回过头,看到汤煦恩被吓得发白的脸,和仓皇无措的眼眸。
季巍如凶恶的野兽被安抚住,为他止住了杀气,一下子变得温驯,怔怔说:“……对不起。”
被他丢在地上的渣男老爸捂着嘴巴说:“你这个逆子,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季巍瞥他一眼,冷冷道:“不是跟你说的。”
第二天。
季巍想,说不定汤煦恩会被他吓得不敢再跟他交朋友了吧?
结果汤煦恩同往常一样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问。
无需汤煦恩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看着汤煦恩想要安慰他又嘴笨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季巍一下子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那颗浮躁的心宁静下来。
于是季巍向他坦白自己的秘密:“小煦,他们传我因为打人进过警察局这一部分不是造假的。”
汤煦恩傻眼:“啊?”
季巍说:“但是,对象有些不一样,不是我的同学,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又想打我妈,而我现在长大了,我选先把他打一顿。”
汤煦恩说:“你保护你妈妈是一件好事。”
“就是你打人的时候真的有点可怕。我觉得使用暴力不太好,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手段呢?”
季巍郁闷地说:“嗯……那次我打完他以后,妈妈看我的眼神很害怕。”
“虽然她没说我什么,也在警察面前维护我,但是我一想到她惊恐的目光就很难受,就像是在看陌生的怪物,大概她当时是觉得我使用暴力的样子跟我爸爸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