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凯明怔然地松开眉,表情一会儿凶恶,一会儿茫然,不知过了多久,他刚想说什么……
就听到了他儿子这辈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着吧,就在这张床上。活到你自己受不了死了,或者活到我哪天晚上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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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繁出来时肩膀松了口气,肩膀重重地塌下来。好似身上的重负终于彻底卸下,心脏、大脑、四肢全都充满力气。
可能这就是当混蛋的快乐吧。
他转头,准备领男朋友回家。却发现长椅上像是在等家长的小朋友正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而他男朋友已经起身,转头朝外面走去。
喻繁:“?”
喻繁要跟上去,余光瞥到经过的护士,才想起来医药费还没交。他叫了声:“陈景深?”
“我在外面等你。”陈景深头也没回,只冷淡留下一句。
喻繁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背影,直到护士开口问他,他才转过头。
“医药费?”那位护士愣了一下,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哦,44床的医药费已经有人交过了。”
“有人交了?”喻繁一怔,“谁?”
“这就不知道了,而且一口气交了三个月的费用。”
喻繁直到走出医院,都没想出来是谁帮喻凯明付的钱。癌症的医药费贵得离谱,喻凯明那群狐朋狗友不可能,慈善机构也不可能管他这种刚出狱的人,那些远亲更是巴不得离他远一点……
喻繁看着停在白茫雪景中等他的小奥迪,决定不想了。是谁干他什么事。
开门上车,喻繁扣上安全带,瞥了陈景深一眼。
陈景深没看他,下巴微抬,默不作声就踩下油门开出去了。
喻繁:“?”
喻繁后靠在椅垫上,眼皮也随着旁边的人绷起来。
他以前觉得,陈景深平时做什么事、什么情绪都是同一个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此时此刻,随便拎个人放到陈景深面前,恐怕都能看出这人在摆臭脸。
但陈景深无缘无故摆什么臭脸?
喻繁盯着窗外的雪景思索片刻,没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算了。喻繁冷着脸想,爱摆摆吧,莫名其妙,爷不惯你。
几分钟后,喻繁抱臂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叫了声:“陈景深。”
“嗯。”陈景深很淡地应一声。
“你生什么气?”
“没有。”
“……”
车子在一个拥堵的红绿灯停下。感觉到身边人凶巴巴又有点着急的眼神,陈景深手懒懒地搭在档杆上,偏过脸看他。
“我只是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去哪?”喻繁没明白。
“拔喻凯明的管子。”
“……”
喻繁后知后觉,刚才那医院的墙壁像一层破纸,他和喻凯明的话差不多都被坐在门外的人听见了。
喻繁立刻说:“没打算去,刚才吓他的。我疯了么要跟他一起死?”
“刚才吓他的。”陈景深重复一声,“那六年前呢。”
喻繁一时愣住,安静地看他。
“六年前你想过跟他一起死,是吗?”陈景深问。
直到红灯转绿都没得到回答。陈景深转回脸,喉咙滑了一下,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难以呼吸,他手指轻扣按键,车窗微微留出一条缝,冷空气不断涌入。
气氛结冰似的压抑。陈景深手扶方向盘,感觉着一阵阵钝刀似的后怕。
下雪堵车,他们在车流里乌龟似的挪,到了某个十字路口更是一动不动,连红灯的秒数都是平时的两倍。陈景深扫了眼导航,打算找一条不堵的路靠边停车待会儿,他现在可能不太适合行驶。
搭在档杆上的手背突然被人碰了下,手指被慢吞吞撬起来牵住。
喻繁手一直在兜里揣着,滚烫的体温通过手心传过来。
“是想过。”喻繁说。
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泛白,然后手被更用力地扣住。
“但很快就没有了,我当时……想到你了。”
“虽然那时候决定要走,虽然没法跟你继续谈。”
喻繁低头垂眼,音调平稳沉闷,“但一想到你,就不想死了。”
后来也是。去了陌生的城市,被讨债,被课业折磨,一个人生活,起初也会觉得日子活得没意思,但想到陈景深还在这个世界上,又觉得还能过下去。直到工作转正,这种念头才被逐渐忙碌起来的生活慢慢磨光。
说出来没几秒喻繁就难堪地闭了闭眼。妈的,这也太特么肉麻了,他疯了吗说这种屁话?直接说我不想死不就完了……
前面车终于开始挪动,喻繁立刻撒开他的手:“反正你别想太多,我现在很正常。开你的车。”
陈景深没说话,只是到了路口忽然转了弯。
喻繁尴尬地对着窗外出神,直到车子靠道路边停下,旁边传来解开安全带的清脆声响,他才纳闷地扭头:“陈景深,停这干……”
后颈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往前推。陈景深靠过来,无视半开的窗缝与街边络绎不断的行人,托着他的脸跟他接吻。
第90章
兜兜转转又到了年底这个一年中最忙碌的节点。以往这时候喻繁每天不知要跑多少个景,今年这几天,他却成了最清闲的人。
他这趟特意带了相机,原想着陈景深上班的时候,他能在南城随便逛逛,拍点东西。谁知七天假期临近尾声,这相机他几乎没用过。
起因是陈景深某天早上问他,要不要跟我去公司?
喻繁在睡梦里被他亲醒,听完只剩一肚子脏话,模糊地想,老子每天在家听你敲键盘已经够吵了,傻逼才跟去你公司受罪。
眯了一阵清醒过来,还是当了傻逼,匆忙换衣服跟陈景深去了。
一去就是一周。不过喻繁到底是没脸待在陈景深的办公室,只是在楼下咖啡厅坐着。
正巧这几天汪月在群里哭嚎得厉害,到了年底,天气舒适的宁城就人满为患,客户量也飞快增长,她每天睡醒就是往群里发语音尖叫“赚钱怎么这么苦啊”、“这钱老娘不赚也罢”。喻繁闲着没事,干脆就在咖啡厅帮店里修图,等陈景深下班再一起回家。
家里那些不知堆积多久的箱子已经被他们拆开摆好,屋子看起来没那么空了。陈景深买了一个投影仪,他们晚上偶尔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喻繁很喜欢看恐怖电影,而且看得非常认真,陈景深对这类型电影兴致缺缺,不过每次他都不会缺席。
周六晚上,喻繁双腿盘着,腰背绷直,躺在沙发里专心看电影。眼见就要到电影的第一个小高潮,腰忽然被搂住,陈景深脸朝他这靠过来,闭眼埋进他脖间。
“能不看这个吗?”陈景深问。
“不能。陈景深,你别吵。”喻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画面。
“我怕。”
“怕就进房间,我自己看。”
“不,我陪你。”
喻繁皱眉:“不用你陪。”
话刚说完,女鬼突然冲到镜头前来了一个索命特写,喻繁倏地被抱得更紧,整个人都被拥了过去。陈景深眼皮、鼻尖、嘴唇全贴到了喻繁脖子上。
过了一会儿,陈景深问:“鬼走了吗?”
喻繁被他说话吐出的气弄得有点痒,很嫌弃地抬起手掌去遮陈景深的眼睛:“没,还在追人,闭眼。”
这段剧情有点长,主角和女鬼正上演着精彩绝伦的拉锯战,喻繁看得精神紧绷,然后脖子突然被舔了一下。
陈景深偏了偏脸,很慢地磨他耳下的皮肤。喻繁瞬间一麻,本想把人推开,看到屏幕再次闪出女鬼后又算了。
于是喻繁坐在沙发上,一边被电影里的画面刺激,一边被男朋友刺激。为了看电影,屋内没留灯,陈景深唇舌很慢地在他脖颈、耳后、脸侧一点点经过,被碰到的地方都热烘烘一片。
等这段剧情高潮结束,喻繁把他脑袋推开,一边骂陈景深下次老子看电影你有多远滚多远,一边翻身跨坐到陈景深腿上,低头跟他接吻,然后做。
这周他们都这样正经又荒唐的过日子。食髓知味,喜欢的人又在身边,都有点收不了手。
每次做完,喻繁总是半死不活地在枕头里骂人。陈景深看着喻繁脖颈、后背、尾椎……等多处上面自己的“罪状”,也会默默地做出这几天不折腾了的打算。
然后下次继续,再忏悔,循环反复。
这次他们从头到尾都在沙发上。两人都出了汗,相贴的地方黏腻一片,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喻繁趴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然后用下巴戳他,懒声说:“松手,我要看片。”
“已经播完了。”陈景深说,“再抱会。”
“?”
喻繁蒙了:“播完了?”
“嗯。彩蛋看么?”
“看你大爷。”一句凶狠又没什么力气的骂。
陈景深摸着他微凸的脊骨沉默了一会儿,说:“喻繁,外面下雪了。”
“这几天不都在下?”
陈景深嗯一声:“你说会不会影响明天的航班。”
“……”
七天假已经到了尾声,有客户预约了周日中午的拍摄,喻繁定了明天清早的飞机回宁城。
陈景深问:“改到后天?”
“后天不下雪?”
“不知道,可能吧。”陈景深散漫地应了句。
“……”
喻繁坐直身,把陈景深的脸抬起来。
“陈景深,别矫情。”喻繁脸颊上的红潮还没散去,他拍了拍陈景深的头发,眼眸半垂,像极了像那种说好听的话敷衍人的渣男,“我下次再来。”
陈景深跟他抵抵鼻尖,很配合地说:“嗯,我乖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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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深自觉对男朋友还算了解。平时看着凶,但其实心里很软,也好说话,好玩也好哄,走之前虽然是一副拔x无情的模样,但实际上肯定不会是那样——
他起初是这么想的。
工作结束,陈景深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他早上九点发的“早”,中午十二点发的“吃了没”和两小时前问的“今晚能视频么”,到现在都没得到一条回复。
他每顿点给“望月工作室”的外卖倒是餐餐成功送达。
喻繁回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几乎都是这样,晚上视频的时候话也少了很多,他估计对方的修图软件已经把视频界面遮了个七七八八。
陈景深进电梯时遇到了同样下班罗理阳,两人打了声招呼,罗理阳借着这个空档跟他八卦:“你最近怎么不下楼跟对象吃饭了?”
“他回去了。”
罗理阳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哦,我都忘了你们是异地恋。”
听见这词,陈景深没什么情绪地眨了一下眼,最后还是没反驳。
“异地恋是辛苦一点,我懂。我大学也谈过异地恋,见不到人就特别想,那时候穷,我就省吃俭用攒钱去找她,攒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到了她那……”
陈景深:“然后呢?”
“她把我绿了。”罗理阳叹息,“她和她新男友都谈三个月了。”
“……”
罗理阳说完才觉得不合适,立刻拍拍他肩膀:“当然,你和你对象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哎,不说这个了,反正都没人陪,要不咱俩去吃饭?楼下刚开了一家新的烤肉店,哥请客。”
“不了。”陈景深说,“今天有事。”
罗理阳一愣:“什么事?你有其他约啦?等等,深,你该不会才是那个异地恋里叛变的人……”
陈景深懒得跟他演,走出电梯后招招手,把人扔在了身后。
今天是季莲漪49岁生日,清早他奶奶就打了电话来,让他下班就回去。季莲漪本人虽然没表什么态,但下午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图上是她亲手做的、陈景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蟹黄包和番茄牛腩。
陈景深看了眼副驾上的花和礼盒,发动车子,刚开出两米,手机噔地响了一声。
【-:刚忙完】
摄影店年底也这么忙?
陈景深单手握着方向盘,按下语音:“外卖到了,记得吃。晚上视频?”
一条一秒的消息回过来,陈景深按下来刚听了句“嗯”,画面蓦地一缩: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下一瞬,又一条语音发过来,这条长多了。
“视频不了,晚上还有活。”隐约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男朋友语速匆忙地扔下一句,“不聊了陈景深,我很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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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生日,季莲漪没有请多少客人,但她娘家亲戚多,仍旧是一张大圆桌才坐得下的热闹。
陈景深下班晚了点,进屋时其他人已经上桌了。这几年亲戚们把母子俩的关系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到他都下意识收起了声音。
季莲漪今天穿了一件深绿及膝长裙,化了淡妆。她这两年恢复得很好,药已经完全停掉,之前暴瘦掉的十几斤也养了回来,乍一看,除了眼角隐约的皱纹,与从前相差无几。
圆桌上只有季莲漪旁边的座位空着。陈景深坐下,把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妈。”
等了两秒没人接,饭桌陷入尴尬,倒是陈景深习以为常。他刚准备起身把礼物放到身后,手上忽然一轻。
礼物和花被季莲漪接过去,她说:“吃饭。”
母子俩表情都一如既往的冷淡,桌上其他人也就短暂地惊讶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吃饭聊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