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冶的生活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公司里的人却不难发现老板身上的变化。
不是气息上的异样,毕竟beta难以受到信息素方面的影响,邱越宁也从未在丁冶面前释放过。这就更引起大家猜想,老板究竟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有几次他听到员工们的议论,甚至有关于他什么时候结婚的猜测。他一笑置之,没有加入话题,也没有刻意打断。
他们照旧围绕别人的幸福日日奔波。助理姑娘常说,干这行就算再累也是快乐的,因为能见证不同人人生中的美好时刻。
至于婚后是否和睦、是否一路相伴……那就不是他们所操心的了,起码摆在眼前的总是光鲜照人的一面。
偶尔也有例外。
周五下午,一对准新人在公司接待室大吵了一架,听上去像积怨已久,最后alpha丈夫扬长而去。
负责的策划师是个年轻姑娘,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面对心灰意冷的另一个男人,有些手足无措。
为了避免那人成为众人焦点,丁冶请他到自己办公室,帮他冲了杯咖啡。
“谢谢。”
男人也是个beta,丁冶听说他和爱人是大学同学。
“好点了吗?”
他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嘟囔了一句:“结婚真的有那么幸福吗?”
丁冶没有接话,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品评他人的人生。
Omega父亲也曾借着酒意,在自己面前吐露过不少难堪的往事,但他不是当事人,没有经历便没有输出的立场。
父亲说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就像现在他的沉默也使那名青年产生了倾诉欲,从学生时代的一见倾心到毕业同居后的柴米油盐,娓娓道来、漫无边际。
一开始他的话里还有些向往的意味,到了后来逐渐变成对alpha的控诉。
“你也是beta吧?”他的直觉敏锐。
“是。”
“你有没有觉得,alpha都很自以为是?”
锐利的视线扫来,丁冶无可回避。或许他在寻求同类的认同。
“其实……我爱的人也是个alpha。”犹豫过后,丁冶对他说道。
“抱歉,”青年目露歉意,“我说错话了。”
“没关系,”他看了对方一眼,“我爱他,并非因为他是alpha,他就是他自己;你……让你不开心的那个人也是一样。”
“所以——”青年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我看错了人。”
丁冶无意充当情感调解员的角色,默了片晌,平静地问:“你还想结婚吗?”
“我不知道……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抬起头,“和你说话很舒服。”
“我没说什么。”基本上都是对方在诉说。
“嗯,”他解释,“所以才轻松。”
第二天,下属告诉丁冶,beta先生已经决定取消婚礼。
那人还订了两束郁金香送到公司,一束给丁冶,一束给之前负责的策划师,大概是觉得给他们添了麻烦。
回家的路上,丁冶路过一间新开的甜品店,并没有下车,仅稍稍停留,透过橱窗张望。
他还记得邱越宁送的饼干的味道,也记得他说下次指导自己做甜品。
晚上,他给邱越宁打了个电话,没提新人取消婚礼的事。收到的郁金香插在透明玻璃瓶中,已是无根的植物,花朵仍然艳丽。
他揣度着邱越宁当初是否也体会过类似的心情,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候跌入谷底。
邱越宁感觉到气氛的压抑,询问他有没有不开心的事。
“没事,”丁冶岔开话题,“我后天去你家怎么样?”
“嗯!”那边愉快地应道,“你过来吧。”
没过一会儿,他们结束了通话。
-
上次约会到过邱越宁住的小区,丁冶已熟悉路程,再次约好的这天,直接开车到楼下。邱越宁接他上楼。
公寓买了半年多,两室两厅,如果两年前没跟祁然分手,邱越宁可能会更早买房子。
厨房就在刚过玄关的位置,面积不大,因为开放式设计,正冲着餐厅,看起来就宽敞多了。丁冶瞥见餐桌上的工具,很可能是对方提前准备好的。
“可以随便看看。”邱越宁说。既然都来了,参观一下也没什么。
不过他的公寓结构和室内陈设都很简单,稍微一扫便可收于眼底。屋内干净整齐,没有特意打扫,邱越宁日常生活中就比较注意,收拾得利利索索,心情也更好。
“对了,你想喝点什么吗?”
“随便。”
“那就果汁吧。”他打开冰箱,昨天刚买了筒番石榴汁。
转换关系确实需要一个过程,现在面对丁冶自然多了,喝了些饮料,他开始指导他做饼干。
今天气温高,丁冶上身只穿了件米色衬衣。他握着搅拌器柄端,处理小盆里加过蛋液的黄油和面粉,手上沾到些白。
邱越宁自己做这些的时候通常不系围裙,但是看到丁冶这身显然价格不菲的衣装,觉得还是注意一下更好,立刻从厨房找了一条出来。
“这个……你最好套一下。”他把手上的围裙递过去,还好自己买的不是什么奇怪花色,普通的条纹格子,套上不会太别扭。
丁冶对此也无排斥,接过来便从脖子上套下去。
围裙是长款,腰上还有系带,邱越宁热心地说:“我帮你系吧。”他没想别的,只因为丁冶的手上有面,容易蹭到衣服上。
“谢谢。”
邱越宁低下头,仔细地在他的腰部后面打了个结。
他们两个差不多高,邱越宁站在身后的时候,丁冶感觉细微的热气扫过后颈,他的手一顿,电动搅拌器的声音弱下来。
“怎么样,会累吗?”
“没有。”盆里的东西渐渐成形。
邱越宁不清楚丁冶的厨艺水平,但是看他在自己家的表现,只要稍加点拨,便能有序进行操作,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又或者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不允许自己出差错。
关于丁冶,他还有太多的未解,不仅仅是相亲的理由,这个人本身就没那么一目了然。
然而这种罩着层雾的感觉,邱越宁并不讨厌,他十分肯定丁冶没有欺骗自己。说他单纯也好,过于依赖直觉也好,丁冶评价他“是个真诚的人”,其实邱越宁也这样看待丁冶。
至于别的就不太重要了,他们有的是机会发现彼此身上更丰富的层次。
就像现在丁冶也会以求教的目光望着自己,会因完成某项工序而面露兴奋……这些可能是一向余裕的他少有却出于自然的反应。
面团活好后稍作冷藏,再取出来有了些硬度,邱越宁轻松地把它擀成较薄的面皮,然后和丁冶一起用模具嵌出不同的形态。
“这么多啊?”
“嗯,”上次只做了一小袋,没用到这么多模具,实际上邱越宁买过很多,除了动物还有花卉图形等样式,“你会不会觉得太幼稚了?”
“你指什么?”
“我喜欢的这些,”邱越宁清楚自己没有丁冶那样成熟沉稳,但他希望对方能认识真正的自己,“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这样打发时间。”
丁冶微抬起眼,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我挺喜欢。”
他是说也喜欢做点心吗?脑中刚冒出个猜测,邱越宁的思绪便被手机铃声扰乱了。
“喂,妈。”
电话是冯开娟打来的。
丁冶发觉邱越宁向自己这边瞟了几眼,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我问一下。”电话挂断。
“阿姨有什么事吗?”他不难猜到冯开娟的来电和自己有关。
“我妈想请你……到家里吃个饭,顺便见见我妹妹,”说得有点见家长那味儿,邱越宁不确定以他们目前的进展,是否会引起反感,“如果你不想到家里,也可以去饭店。”
“就去阿姨那儿吧,”丁冶并无勉强,甚至是微笑着的,“我跟阿姨早就认识了,有什么放不开的。”
“那好,我跟她们说一声。”邱越宁松了口气,和丁冶商量好时间,背过身去回拨电话。
丁冶收回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继续处理手上的材料。
移开模具后,操作板上呈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形象。
第10章 深夜来电
邱越宁下个休假正好赶上周末,白天回家也能见到妹妹。
冯开娟提前包了些馄饨,再炒几个家常菜招待丁冶。才一个多月不见,他们的关系有了变化。
谈论结婚还早了点,但不影响冯开娟默默思量这种可能。她对丁冶的印象一直很好,现在更把他当成自家人看,称呼也变成了“小丁”,闲谈着问他的饮食口味、日常喜好。丁冶一一做答。
“阿姨,您留个我的联系方式吧,”他向冯开娟建议,“越宁忙的时候,您有事可以找我。”
“啊我没什么事,不过留个电话没问题。”冯开娟也有这个打算,虽然可以问邱越宁,但还是跟当事人知会一声比较合适;丁冶一说,她自是应下。她不常用微信,两人交换了电话。
“丁冶哥,”邱越澄一点不认生,凑到跟前来,“我加个你微信怎么样?”
“好,我微信就是手机号。”丁冶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号码。
邱越澄在手机上操作完毕,戏谑地瞥了眼自家亲哥,“哥,你不介意吧?”
邱越宁知道她是故意揶揄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爱开玩笑。
“我有什么介意的,”他小声说道,“你别老打扰人家就好。”
邱越澄暗自窃笑;邱越宁想也知道她在发散什么,懒得去管罢了,只在丁冶望过来的时候,他的颊边渐渐发烫。
今天是邱越宁开车载丁冶过来,中午一起吃顿便饭,两人未久留,他又把丁冶送了回去。
丁冶住的公寓在公司附近,汽车一停,他没有立刻下车,转而问邱越宁:“去我家坐坐吗?”
前些天邱越宁或许觉得到对方家里属于越界,但这周丁冶不仅来过自己公寓,还刚从冯开娟的住处出来,两人似乎一下亲近了不少,再故作矜持地疏远回去就没必要了。
丁冶的房子和邱越宁的差不多大,不过室内陈设以原木色调为主。
“这是之前阿姨带的红茶。”丁冶取出较少使用的茶具,用开水烫了一遍。
邱越宁想到母亲那次给他送过东西,不由赧然,“不好意思,我妈不知道你爱喝咖啡。”
丁冶愣了一下,莞尔道,“你还记得啊。”
“嗯,你那时候喝得太多了,印象还挺深的。”
他的确常以咖啡代水,甚至睡前喝也完全不受影响。
“没事,阿姨拿来的茶很好。”他说着先帮邱越宁倒了一杯。
地处市区繁华路段的楼房,可能是窗户的隔音效果太好,屋里竟然丝毫觉不出吵闹。
红茶的味道苦中附着零星的甜,邱越宁放下茶杯,发觉丁冶正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直白但不露骨,至少邱越宁感受不到被冒犯,和当初任鸿盯视猎物的表情全然有别。
“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上来吗?”
“为什么?”邱越宁放松下来,他非常确定丁冶的问话与暧昧无关。
“我们那个时候不是说过,希望对彼此有更多了解吗?我还想和你说说我的事,尤其今天又见了阿姨还有你妹妹以后……有些话我更愿意在这里说。”
邱越宁直觉推测他想说的和家庭有关。丁冶的家人,他所知道的只是对方生活在梧城,也曾经摔伤被好心人送回家。那次是因为冯开娟的经历,丁冶才会提到。
“好。”邱越宁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我只有一个omega父亲,他生我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
丁云谦当时还在京市,举目无亲走投无路,被alpha的家人逼迫不能再相见,而他心心念念的人从头到尾连个影子都不现。
他听说对方结婚了,娶了门当户对的omega。丁云谦只为了争一口气在那座城市扎根,并在丁冶七岁的时候做了腺体摘除手术。
可是后来有一天,从未谋面的omega来求他,希望他离开,因为alpha仍对他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丁云谦笑他的单纯,真的念念不忘又怎会隐身了快十年。
最后决定离开,不过是离开故乡太久,想着落叶归根,外加对那个omega的一点怜悯——唯一的孩子死了,也无法再生育。
报应吗?丁云谦太容易心软,哪怕是心里的推断都使他产生罪恶感。
Alpha的家里不知道丁冶的存在,以为这个孩子早就被流掉了。
丁云谦请那个某种意义上和自己同病相怜的omega保密,带着丁冶回到老家。
“你爸爸……”邱越宁问,“现在还好吗?”
“他前两个月找了个老伴,结婚了,”丁冶略有遗憾地说,“他可能是为了我,才保持这么多年的单身。”
他又看向邱越宁,“在你家里,我很高兴阿姨和越澄把我当成家人。”话落,他默默走到窗前。
邱越宁望着他的侧影,有点理解为什么他突然在今天说这些。
他也起身,站到丁冶身旁,没有多少犹豫,轻轻搂了下他的双肩。
“有时间一起去看看他吧。”邱越宁一松开手就难为情了,不太敢看丁冶的眼睛。
丁冶暗暗打量着他,感觉自己收获了一个快要冒烟的邱越宁。
短暂的沉寂后,邱越宁听见一声“好”,他如释重负,脸上的热度慢慢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