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瑟舟挑了个故作惊讶的表情,说:“都叫上哥了?”
“不然叫什么?”蒋松十分无所谓的一声‘啧’,说:“衣食父母,叫哥还算轻了。我每天在学校里吃冷菜硬饭,回了家,要是有人能给我做顿冒热气的食物,我能对他客气些,你看他……”
“蒋松。”林瑟舟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语气冷了不少。
江念尧阴阳怪气地‘呲’了声,“没见过世面。”
江屿不当着客人的面揍弟弟,而且经过刚才简短对话,他能看出餐桌上的舅甥俩气氛变得微妙。
江屿觉得蒋松的话是故意说的,不知道说给谁听,但林瑟舟肯定是不高兴的。
蒋松屏蔽了林瑟舟,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屿。
“不告诉你,”江屿似笑非笑,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机密配方,不能外传。”
“不外传啊,”蒋松眼珠子一转,“江念尧,你会吗?”
“……”江念尧继续阴阳怪气,“会不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蒋松:“暴殄天物啊。”
这俩小孩嘴下没一句贴心好话,眼看又要打起来,现场能做和事佬的只有江屿了。
江屿把自己的碗一推,说:“我吃完了,你们还吃吗?”
“吃!”江念尧举起碗,“哥,我还要。”
蒋松跟着话茬,说:“江屿哥,我没吃饱。”
江屿:“干什么?自己没手没脚?还要让我亲自给你们端上来?”
“不用,我们自己去。”蒋松拖着江念尧往厨房走,“你们俩聊。”
江念尧:“蒋松!你把手给我松开!”
江屿:“……”
聊,聊什么?
江屿和林瑟舟的关系就是在陌生人的范围内往上跨了一个台阶,暂时没什么话题可以展开聊。
呱噪的小孩集体消失,留下一句不尴不尬的话,江屿接也没法接。
“林老师,”江屿问:“你怎么样?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我吃饱了,”林瑟舟的低气压似乎只是一闪而过,又换上了温和的皮囊,他收起空碗,包括江屿的那只,说:“我来收拾吧,在哪儿洗碗?”
“不用!”江屿哪敢让林瑟舟在这儿给自己洗碗,忙起身阻止。
虽然江屿已经达到人腿合一的境界了,但毕竟不是身体本来的东西,偶尔也有不听使唤的时候。
比如现在。
江屿坐久了,起身太快、太急,就站不太稳,他侧身踉跄半步,其实摔不了,但林瑟舟下意识伸手一揽,刚好落在江屿的脊背上。
“小心。”林瑟舟说。
江屿感觉后背的手掌带电似的,产生了局部麻痹的效果,小钢腿‘嘎吱’一声,卡成了奇妙的角度。
江屿原本口齿伶俐,这会儿突然说不出话了,他与林瑟舟面面相觑。
这一幕正好被江念尧和蒋松看见了。
相比起蒋松若有所思的表情,江念尧十分不知所谓,他当屋子里的另外两位不存在似的,开口就说:“哥,你腿怎么了?给你拿拐杖吗?”
江屿:“用不着,吃你的吧,少管我。”
“……”江念尧:“哦。”
江屿站稳,从林瑟舟手里接了空碗,人又拘谨起来了:“林老师,您沙发坐。吃水果吗?我去弄个果盘。”
林瑟舟:“我……”
“江屿哥,”蒋松端着碗,提了些音量,“我舅舅晚上过八点就不怎么吃东西啦,你别忙活了,弄得他都不好意思。”
“哦。”江屿干笑。
林瑟舟举止得体,待人处事总会留点余白,不至于让自己和别人尴尬。
“谢谢,”林瑟舟短促地笑了声,说:“有水吗?我喝白开水就行。”
“有,茶几那壶就是,随便喝!”
说完话,江屿就钻进了厨房。
林瑟舟想了想,觉得主人客气,客人随意不太好,于是也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两只空碗洗了十分钟,江屿想找话聊,但对方的爱好、性情他都不了解,实在不知道该从哪方面下嘴。
林瑟舟一双手白净、修长且骨节分明,文化人所能展现出来的优雅全体现在这上面了。
水流不疾不徐地从十指缝隙穿流而过,林瑟舟的指尖轻触瓷碗周身,所到处泛着诱人的光亮,冰冷瓷器裹上一层温度,成了一团羞涩的火焰。
正当江屿盯得恍神时,林瑟舟关了水龙头。
“放哪儿?”林瑟舟问。
江屿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美色迷了心窍,表面上却面不改色地拉开橱柜,说:“放这儿,我来吧。”
“好。”林瑟舟把碗交给江屿。
江屿接得很小心,特意避开了可能与林瑟舟发生的肢体接触。
不行!江屿想,大家都是正经人,关于对方私生活的情况不了解,自己在这种花花心思里着起来的火,得灭。
第5章 我拿人手短,你吃人嘴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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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厅,江念尧和蒋松还坐着,一碗馄饨被他们吃出了花儿,较着劲,依旧谁也不搭理谁。
江屿心念一转,有话题了。
林瑟舟从厨房出来,觉得口渴,他得体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江屿,另一杯给自己。
林瑟舟喝得不急,他也在找能聊的话题。
就在这时,江屿的手机响了。
号码备注‘老父亲’,可江屿开口时却十分没大没小。
“江老头,你在干嘛呢?”江屿说:“我给你打了八个电话。”
江国明说话有点喘:“刚在外头散步,手机忘带了。有事儿啊你?”
江屿抬着手腕看了眼时间,皱着眉,说:“都这个点了你散哪门子的步?荒山野岭出门就能遇上鬼,以后不许出去了。”
江国明:“生命在于运动。”
“王八也长命百岁,你看它动了吗?”
林瑟舟一口一口喝着白开水,听相声似的看江屿和电话那头的人唇枪舌战。他觉得挺有趣,白开水也成了有滋有味的生命源泉。
“龟儿子你骂我呢?”江国明气不打一出来,“有事没事啊?没事我挂了!”
“有事儿,”江屿问:“江燕呢?她没管你?”
“在给丫头们洗澡,还要哄她们睡觉。她晚上忙,可管不着我,”江国明嘿嘿一乐,“你是找她有事儿啊?”
江国明笑得明显,江屿可太知道这老头的意思了。
江燕是晚江屿两年进入孤儿院的孩子,刚到时,她蓬头垢面,并且性格孤僻。那时孤儿院没有女性,江国明不好对女孩子有太多接触,所以江燕顶着那一身媲美乞丐的造型在江屿面前晃了半年后,才露出女孩子的面目。
他们两个在孤儿院里年纪相仿,可以进行同龄人之间的思想沟通,从那时开始,江燕就一直跟着江屿了。没性别意识的时候,两个孩子玩在一起,属于快乐童年,等后来长大一些,江燕在不短的时间内,有意疏远了江屿。江屿隐约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非常配合这种疏远。等青春的尴尬期一过,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心里的包袱没了,这两位又成了和和气气哥俩好。
问题就出在江国明这老头身上——简直是乱点鸳鸯谱的一把好手。
什么损招都有,点的江屿愣是不敢回孤儿院请安了。
“跟她没关系,我就找你。”江屿抬起眼皮,正好与林瑟舟意味深长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江屿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耳朵漏了江国明的下一句话。
“什么?”江屿问。
“没什么,”江国明撒泼,不愿意重复第二遍,“老年人睡觉的点儿到了——你有话说有屁放,快点!”
江屿从林瑟舟的目光下错开,找回了点儿思路,他说:“我记得你那些降压药快吃完了吧?还有控制尿酸和血糖的——老头,你有按时吃药吗?”
“吃啊,每天都吃,江燕盯着我吃!”江国明说着话,打开药箱看了眼,说:“还能吃两天。江燕说等她过几天空了去趟医院,你放心吧。”
江屿不是不放心,但江燕不会开车,从那个犄角旮旯出来确实不方便。
“一大帮孩子还不够她忙活的,您老给江燕省点心吧,”江屿说:“把你吃的那些药跟我念一遍,我明天上医院配,一个月的量够吗?”
“这个降压药医生最多只给半个月的量,你别闹笑话了。”江国明摸摸索索,说:“你等我找眼镜戴上。”
江国明不会用智能手机拍照,信息交流只能靠嘴说,人老了动作慢,江屿耐心等着并不催他。
在这期间,江屿说得口喝,灌下一杯水,玻璃杯转眼又被林瑟舟添满。
怪贴心的。
江屿正想说声谢谢,江国明不给他机会。
“我现在跟你说啊,你拿笔写一写,脑子记不住的。”
江屿一想,也是。
他在沙发周围草率找了一圈,没找着笔,江屿张嘴要喊江念尧,林瑟舟近水楼台,十分善解人意——他正好有。
林瑟舟拿着笔,递给江屿,“给。”
“谢谢。”江屿终于把这俩字说出来了。
江国明:“你在跟谁说话?这么客气。”
“没谁,”江屿打开岔,“你说你的。”
江屿捏着笔打开笔盖,才发现这是根钢笔,笔身墨黑泛光,造型其貌不扬,质感却很好。江屿就着握笔的姿势摩挲两下,感觉这上面带着微妙的温度。
江国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药名,江屿顺着印象写,五盒药聊了十几分钟。江屿挂电话前嘱咐江国明早点睡,江国明不耐烦地应,估计没把他的话放进脑子。
林瑟舟一直等江屿放下电话,慢慢开口,说:“我很久没见过这么返璞归真的记录方式了。”
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江屿会认为这是不怀好意的调侃,但林瑟舟不一样,他态度一贯温和,说出口的话也充满诚意。
“啊?”江屿一愣。
林瑟舟用眼睛点了点茶几上的纸。
江屿的字稍微比狗爬好看一点,估计在林瑟舟眼里还比不上小学生的。江屿十分窘迫,尴尬收起纸条,“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人思维活跃,死记硬背也不一定能记住几个字,所以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年纪大?”林瑟舟好似在认真打量江屿,“多大?”
江屿说:“今年正好三十二周岁了。”
“年轻,”林瑟舟解了渴,放下水杯,他眼里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说:“我三十六了。”
江屿稍微有些意外,他真没看出来林瑟舟有三十六了。
也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养人,但江屿认为是林瑟舟本身骨相好,往繁杂的人堆里一站,是霁月光风,一眼就能被注意的人。
江屿在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好像说什么都有恭维的意思在里面,但多思多虑,聊天时放太多顾忌在里面,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看不出来啊。”江屿如实说。
他的话太诚恳了,林瑟舟坦然收下这份夸赞。
“需要忧虑的事情不多,工作顺利,学生们也争气,所以老得慢,”林瑟舟说:“笑口常开。”
江屿让他说乐了。
林瑟舟看着江屿乐,等他乐完了,点着他手里的‘药方’,问:“你明天打算去哪个医院买药?”
“市人民医院吧,”江屿说:“我离那儿近,不折腾了。”
但去了医院,就算不想折腾,最少也得耗一上午。
“嗯,”林瑟舟拿起茶几上的钢笔,对江屿说:“纸条给我一下。”
江屿把手里的纸给林瑟舟。
林瑟舟盯着纸上的看了片刻,不知道是没看明白字,还是没看懂药名,他神色如常地把纸条翻了个面,然后下笔写了一串号码。
“我有个朋友,在市人民医院内科住院部工作,这是他的号码。他们大概八点开始查房,你明天早上早点过去,先挂个号,然后直接去住院部,找他开药。”林瑟舟盖上笔帽,把纸条还给江屿,“我跟他打个招呼。”
字如其人这话不假,林瑟舟写的字跟他的人一样,鹤骨松姿,恨不得裱起来。江屿小心翼翼地收起纸条,说:“那多麻烦啊。”
“不麻烦,”林瑟舟说:“我那位朋友欠了我好几顿饭,帮个忙算抵一顿了。”
江屿咧嘴一笑,“我是说太麻烦你了。”
“行,”林瑟舟也跟着一笑,“那他的那顿饭,你请了。”
江屿:“好啊,这我擅长。”
林瑟舟不太懂这个‘擅长’里的意思,是擅长请人吃饭吗?他还有这个技能?
江屿不解释,他稍微偏了点身体,坐得离林瑟舟近了些,避开了餐桌上两位小孩儿的视野。
林瑟舟看出来他有别的话要说。
“林老师,”江屿压了些音量,说:“我跟尧尧聊了,效果有一点儿,但不明显。我想……”
林瑟舟说:“你想怎么样?”
“他的性格,好说话时一帆风顺,钻着牛角尖的时候那就是块臭石头!我太了解他了,”江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一块石头,太急躁地去钻打,洞挖出来了,裂缝也有,容易四分五裂,所以这种方式不好,得顺着他的毛慢慢来。”
林瑟舟问:“慢慢来,会出岔子吗?”
“不会,”江屿说,“我相信他心里有数,我管着他呢,翻不出天。”
“好。”林瑟舟轻轻一点头,说:“还有吗?”
“还有啊!”江屿做贼似的,又把声音压下了一些,“性格方面硬拗那拗不下来,但学习可以啊。我看他太不思进取,放养不行,我想给他找几个补习班。林老师,这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有介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