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奢侈的游戏。陆荷阳几乎是立刻拒绝。
第二步,给他更多关注。
陆珣认真地看着陆荷阳的眼睛。
“我教你。”
陆荷阳的瞳仁放大了。
第9章 我哥
嘉佑市夏季还开放的大型溜冰场就一家,青少年爱去那里扎堆吹空调,一到周末人更多。陆荷阳借口做作业,一直磨蹭到下午三点才出门往溜冰场走。
对他来说,这场邀约充满未知,他怀抱着不为人知的雀跃和忐忑,但这种心情又像是面对一个分外心爱的五彩泡泡,生怕靠得太近,触碰到了,反而就碎了。
此时陆珣已经玩了两个小时,和程东旭肩并肩靠在场边的栏杆上喝北冰洋汽水。
程东旭本来就怀疑陆珣谈恋爱,看他一直往门口张望,当胸给了他一拳:“你不会约了女朋友来吧?”
陆珣嘴里含的汽水差点被这一拳擂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瞪了程东旭一眼:“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想着女人?”
“那不然呢?”程东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珣,“我脑子里还该有男人?”
陆珣咬紧了后槽牙。
短暂的沉默过后,程东旭忽然爆发出地动山摇的笑声。
“草,你不会看上老子了吧?”
他前仰后合,差点在冰上摔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滚!”
要不是脚上套着冰刀鞋,陆珣当场就想给吱哇乱叫的程东旭一脚。
外场的挡风帘倏然掀起,陆荷阳被暑气熏红的脸露出来。陆珣愣了愣,蹬了一脚滑过去。
好不容易到周末,平常在学校憋坏了的学生都爱穿漂漂亮亮有个性的私服,唯有陆荷阳干干净净地还穿一身校服,在人堆里很扎眼。
“你穿几码的鞋?”
“39。”
连脚都秀气。陆珣撇撇嘴,敲了一下柜台:“再拿一双39码。”
不多时他提着鞋回来:“会穿吗?”
陆荷阳抿紧嘴唇,沉默地接过坐下来往脚上穿。
陆珣将汽水瓶放到地上,蹲下来给陆荷阳的冰刀鞋系带。陆荷阳下意识要缩回脚,脚腕却被陆珣握紧了。
校服裤因为坐姿被往上拉扯,陆珣的手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玻璃瓶烙下的冰凉转瞬变为滚烫,进而生出汗意。
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陆珣的。
“别动。”陆珣命令道。
陆荷阳整个人僵住了,垂眸看着陆珣的发顶,发旋后面有一缕头发睡觉压翘了,执拗地支棱着。
“这是……”程东旭也跟到场边,阴阳怪气地拖长尾音,瞠目结舌。
“我哥。”陆珣向上翻一个白眼,“滚一边自己玩去。”
程东旭啧啧嘴,这兄弟俩跟情侣似的,闹别扭的时候陆珣一个劲儿说陆荷阳不好,他就跟着附和,到最后人家兄友弟恭,小丑竟是他自己。
“你可真行。”程东旭比出一个大拇指,蹬了一脚滑开,边滑边想,人家抢了鸡腿,抢了爸妈,抢了卧室,未来遗产都要分一半,陆珣还上赶着给人系鞋带。能屈能伸,陆哥是能做大事的。
陆珣懒得管他,只是对陆荷阳说:“你试试站起来。”
陆荷阳就地撑了一把,站起来没费什么力气。
陆珣笑了:“挺好,咱们进去,你就扶着栏杆。”
然后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陆荷阳的指尖,像夏天一样的温度,裹挟住他。
陆珣讨厌他,谁都知道。
然而陆荷阳却在两天内听到了两次“哥”这样的称呼,他还邀请他滑冰,给他系鞋带。算得上反常。
他盯着陆珣的手,手指指节犹豫着弯了弯,像是在判断真实性和善意,最后他蜷紧手指,回握住陆珣的手掌。
溜冰这项运动,有太多不可掌控性,这一点让陆荷阳感到陌生又好奇。
“你不要两只腿一起滑,先蹬一只腿,再蹬另一只,身体站直找平衡。”陆珣教得很认真,两只胳膊虚虚地环在陆荷阳的腰侧护着他,随时准备扶住这个摇摇晃晃的新手。
陆荷阳第三次摔进陆珣怀里的时候,力道太大陆珣没接住,两个人一起摔坐在地上,像一双脚掌打滑的野鸭哧溜到场边。陆珣揉着摔痛的屁股,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陆荷阳在笑。
仔细想来,好像就没怎么见过这个人笑。
他静默的姿态居多,就算是笑也是幅度很小,心事重重、含苞待放的模样。而现在却是笑得怒放,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眼睛眯起来,眼白几乎看不见,只留眼底一抹神采奕奕的亮,两团颧骨变得愈发饱满光洁。
陆珣也跟着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笑,陆荷阳忽然不笑了。
他敛起笑意,抿唇,扶着护栏艰难地站起来。
“没事,摔着摔着就会了。”陆珣说。
陆荷阳却说:“我累了。”
“喝汽水吗?那边有卖。”
陆荷阳其实不想喝汽水,只是单纯地怕叫陆珣看笑话,但他还是点点头。两个人又手拉手往场外滑,快到场边,一个青年擦着肩从陆荷阳身边迅捷地滑过去,他心里一跳,直接失去平衡。
因为快到场边,陆珣已经松了手,惶恐的陆荷阳下意识抓住了身边最近的一个人,两个人齐齐摔在地上。
背后兵荒马乱,有刺耳的哄笑声和轻佻的口哨声传过来,陆珣一回头,发现陆荷阳不知何时摔了一跤,和一个穿制服短裙的女生抱着滚到了一起,他的手还不知所措地搭在女生的腰上。
陆珣皱了皱眉,赶紧回去扶,先扶的陆荷阳,然后又带了女生一把。陆荷阳踉跄地站起来,屈着膝盖。
“伤了?”
“嗯。”
应该磕青了。
“我不是让你跟着我吗?怎么摔到别人身上了?”陆珣没来由的焦躁,语气就不好听,“麻烦精。”
陆荷阳猛地抬起眸子,看向陆珣的眉眼,判断里面的情绪。
“妈的,陆珣?!”有个人影一个箭步滑过来,潇洒地停在二人身前:“你欺负我马子了?”
“苟二蛋,你嘴巴干净点。”陆珣往前站了一步。
阴影倒悬,笼住陆荷阳,他恍然发觉,陆珣比他小一岁,竟已这样高了。
“呸,大家都来看看啊,嘉佑市一中的学生,撞了人还理直气壮!”
苟二蛋原名苟灿睿,三中有名的混混,成天惹是生非,又瞧不上一中的优等生自视甚高,时常跟一中的人过不去,一中的学生干脆给他起了个诨名叫“苟二蛋”。所以彼此之间算是积怨颇深,相熟已久。
程东旭拨开人群挤进来,啐了一口:“放你妈的屁。”
苟二蛋斜起眼睛笑:“陆哥啊,你看看是谁嘴巴脏。”
他装模作样地低头扯了扯女生的制服短裙,拉正粉色的护膝,勾住她的脖颈阴阳怪气地说:“一中就这素质,咱们认倒霉吧,这个小白脸占了你便宜,咱们只能忍气吞声算了。”
细细碎碎的议论灌进耳朵里,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在笑,像是蚊蝇,嗡嗡嗡,嘤嘤嘤,驱不散,避不开。
刚刚摔倒时的滑稽样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陆荷阳口干,脸颊在着火,连带着身上校服的标志也像烧红的炭,烫着前襟。
他攥紧拳,艰难地抿了抿嘴唇。
“对不起。”
“道什么歉?”陆珣猛地扯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有病?”
陆荷阳踉跄一步,终于站稳了,仍旧说:“是我的错,我道歉。”
“草。”陆珣伸出食指指着陆荷阳的鼻尖,“你自己认了?”
陆荷阳沉默片刻,再抬眼时,平静地直视陆珣:“我的麻烦我自己处理。”
“好,很好。”陆珣冷笑了一声,下颌线绷得很紧,“你知道吗?你溜冰的样子活像一只鹌鹑。”
绊倒铁盒
陆珣:你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第10章 你不用演这套
十七年来,陆荷阳听过各种各样羞辱他的话。
比如人贩子用一块包着亮晶晶糖纸的水果糖将独自在楼下玩球的他掳走,让他不得已远离爱他的人,却举着带毛刺的木条抽打他,骂他贱命一条,有人生没人养;养父说他成天没个笑脸,狼心狗肺,又说他男生女相,注定是个卖屁股的,不一而足。可是没有一句能与陆珣的“麻烦精”和“活像一只鹌鹑”相比。
明明只是少年间无足轻重的奚落,根本算不上什么狠话,甚至还有点气急败坏的幼稚。可是面对别人的羞辱,陆荷阳已经学会将自己抽离出来,隐匿自己的痛感,可以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但面对陆珣,他失去辨别能力。
陆荷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开人群走出溜冰场的,他浑身像是被汗水浇洗过,透心的凉被太阳暴晒干净,又沁出新的。
陆珣的单车已经被骑走了,土地上只留下一道停放过压出来的车辙,他踩上去用脚狠狠碾了碾,踏平。
正值晚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可陆荷阳只觉空无一物。
他这一瞬间突然明白,陆珣看似友好的邀请大约只是想彰显自己的优越感。他有钱娱乐,学过滑冰,还会踢足球,那些本该陆荷阳享受的一切,全部投资到他的身上。
他就是想施舍他,可怜他,看看他什么也不会的可笑模样,然后又耐心耗尽地嘲笑他,贬低他。
当晚回去后,陆荷阳发起高烧,一度烧至40度,连夜送去了医院。
在知道是陆珣带陆荷阳出去鬼混之后,陆秉文严厉地批评了陆珣。之后几天卧床,陆珣再没有出现在陆荷阳的眼前。
等陆荷阳病愈回学校的时候,他和陆珣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不过在他看来,也并没什么值得惋惜。
他依旧扮演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哥哥,不再抱任何希望地维持一个名义上的身份。
至少他有一席之地,有学业,不愁三餐,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为了这些,他自愿保持无知无觉。
陆荷阳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放下书包,在整理散落在课桌的习题卷时,摸到一个信封。浅粉色的,只用娟秀的小字写了陆荷阳收。
他拆开来,竟然是一纸情书。
来自那日被他撞倒的女生,名叫孟凡漪。
孟凡漪自然知道陆荷阳是无意,碰撞只是一场意外,但他还是当众道歉,没有叫她难堪,加之陆荷阳长得好看,又是一中的好学生,孟凡漪便起了心思。
陆荷阳将情书塞进抽屉,置之不理。
后来开始一周一封,雪花般的不知都是怎么飞进陆荷阳的桌洞里的。
再后来,这件事被苟二蛋知晓,顿觉顶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颜面尽失,先是伺机放掉陆荷阳的车胎气,后来干脆放话,要卸掉陆荷阳一只胳膊。
陆荷阳当笑话听,还是独自上学放学。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到了高二下学期不了了之,陆荷阳一直以为是因为孟凡漪断了心思,苟二蛋也有了别的乐子,却没想过是陆珣跑去找苟二蛋打了一架。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程东旭也被蒙在鼓里。
实际上,陆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苟二蛋说,陆荷阳,小白脸,卖屁股。他还说,卸掉胳膊是小事,他还要让他在一中读不下去。
当陆珣把苟二蛋摔进烂泥里,擂他那副洋洋得意的丑脸的时候,当苟二蛋一脚踹上他的肩胛骨的时候,当两个人扭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压制,口腔里渗出血腥味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他不在乎陆荷阳知不知道自己为他做过什么。
他单纯地就是想让打陆荷阳主意的人,诋毁他哥的人,披红挂彩,肠穿肚烂。
不过假如陆荷阳愿意刨根究底的话,他本可以知道的。
那天傍晚,陆珣脸上挂着彩回来,嘴角紫了一块,太阳穴肿得老高,脸颊上有一个洇着血迹的破口。
陆珣混归混,这副模样还是少见。
陆荷阳正要煮饭,端着电饭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陆珣将外套勾在食指上搭在肩头,一身泥与灰地走过面前,然后砰地将房门带上。
过了一会,陆珣听到有人敲门,三声,两轻一重,礼貌又疏离。陆珣没理,把脏了的短袖顺着脖颈一把扯下来。
敲门声还在持续,带着不开门就不打算走的执拗。
陆珣烦得很,唰得一声拉开门,挡在自己的领地前面。
“干嘛?”
陆荷阳反应不及,手还维持着敲击的姿势,直接叩上了陆珣赤裸的胸膛。
“抱……抱歉。”
指节触过的那一点开始烧。他们没有一起穿过开裆裤,没有一起洗过澡,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感到陌生。陆荷阳下意识垂眸,目光避开眼前的躯体。
尽管对方有的自己都有,但陆珣的身体到底与自己不同。他的筋肉里凝结着力量,骨骼虽然还没彻底长开,可肌肉的轮廓清晰锐利,肩胛骨上还有肉眼可见的青紫瘀斑。
“我拿了红花油和创可贴来。”陆荷阳说,“我不会问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不用这么抵触我。”
陆珣气结,本以为这个人会多问两句,自己没准半推半就也就顺便邀个功,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
“爸妈不在,你不用演这套。”陆珣冷眼接过。
“你不要就算了。”
陆珣将红花油换到里侧,避开陆荷阳来夺的手,又将房门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