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后,他走了进来。
尤利安·阿兹雷尔少将,无情的斯拉夫美人儿。
他负手立于前方,就和上次一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许久未开口说话,一张嘴声音就像坏了的提琴那样喑哑难听。
“要杀了我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害怕也没有怂到哆嗦,这十几天经历最初的恐惧后我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他扬起嘴角,嫣红的唇瓣在牛乳般洁白的牙齿上优雅地张开,声音温柔到差点让我骨头酥掉。
“你想死吗?“
上帝,这个人怎么能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这么恶毒的话?!
“当然不想。”我实话实说:“我还没活够。”
他轻轻挑眉,这细微的表情让他看起来生动许多。
“看不出来。”他向我走近:“我还以为你活腻了呢。”
我哑然,随即恨恨瞪了他一眼,他俯下身,正准备朝床上坐着的我伸出手,突然止住了动作,两道好看的眉毛涌向眉心。
他迅速直起身子,朝后退了两步。
“你有味道了,莱茵。”
他远远地看我,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毫不掩饰对我的嫌弃。
整整半个月被关在这里,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小的十平米空间,没有衣服换洗,没有淋浴的设备,是个人都会有味道好吗?
我想我现在肯定胡子拉碴的十分丑陋,但那又怎样,人之将死,还能顾及形象?
于是胆大妄为的莱茵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端的勇气,他突然觉得在死或者被流放前或许可以找点乐子。
我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痞气十足的微笑,然后从床上站起来。我抓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果然,味道十分浓郁。
他远远地站着,开始皱眉,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看着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真的有味道了吗?”
“嗯。”他点头。
“可是是你们不给我洗澡的呀。”
我猛地向前冲,就想给他来一个大大的拥抱,把我身上的汗渍污垢全部蹭在他那套干净的军服上,我还很想在他那张高傲的脸上蹭一蹭,把我的口水都糊在他脸上唇上,不是嫌弃我脏吗?我现在就恶心死你!
然而我刚跑上去两步,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狠狠撞在铁架床上。我哎哟一声惨叫,捂住腹部急促喘气,冷汗瞬间冒出,躬起身子就像一只濒死的虾。
我觉得肋骨肯定断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痛,嘶嘶喘气中我偷偷瞥他,这个人居然又在笑,竟有几分得意。我真是倒了大霉了,没一件事做成功的,就连恶心他都做不到。
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地开始流泪,抽抽嗒嗒哭了起来。良久,我听到他说:“你还真是个怪人。”
他打开牢门走了出去,我恨恨地朝他吐了口口水!怪人!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这样!!
他离开后没过多久,来了一群看起来好像是医生的人,他们叽里哇啦说着俄语,一句也听不懂。强按着我给我打了支镇定剂后,我昏睡过去。等再次醒来,四周漂浮着一股好闻的冷杉味道。
撑起身子,我发现我的牢房变了样。马桶和盥洗池被擦得闪着白光,水泥地面也被拖得十分干净,我床铺上的被褥洁白无瑕,触感柔软细腻。而我自己,居然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囚服。
我注意到盥洗池上面的墙壁多了面镜子,于是我走过去,打量镜子中的我。
虽然眼眶深陷,神态疲惫,但我浅棕色的头发已经不再像鸟窝一样炸毛,被修剪得整齐爽朗,脸和脖子上的汗渍污垢都被洗净,白皙的皮肤在暖黄色的光芒下泛着光泽。
暖黄色……光……
我猛地回头,发现靠墙处多了套胡桃木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盏亮着暖黄色光芒的台灯。
这是要干什么?似乎一副我要在这里长住的模样。难道我没被判死刑吗?或者,不流放了?
正疑惑之际,牢门打开,他又走了进来。这次他没有看我,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一脸呆滞的我的身上。
“干净了。”他似乎比较满意,随后他从身后拿出一本棕色封皮的书籍,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盯着他,眼神似乎要在他身上挖块肉下来。但他却全然不在意,依旧气定神闲,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真是人如其名,尤利安,好一个高傲的罗马皇帝。
我满含嘲讽地笑了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碧眼一弯:“看不出来?”
“我只看出来你在囚禁我。”
“难道不应该?”
我哑然,当街袭击苏联高级军官,死个十次恐怕都不够。而我却好端端地在这里度过半个多月,这样看来对我还算是仁慈的了。
但这个蛇蝎美人儿绝对没那么好心,我警惕地看他,狐疑地问:“你不会想拿我做什么实验吧?”
他轻笑一声:“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德国人一样变态?”
我……
我竟无言以对,甚至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你变了许多。”他突然说。
我抬头看他:“我不认为你了解以前的我。”
他直视我,盈盈眼波简直勾魂夺魄:“我说的是外表,莱茵。”
我一愣,抿紧了唇,六年过去,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但,这人为什么一口一个“莱茵”叫得这么顺口,叫人听了心里直发麻。
“为什么不回答我?”他饶有意味。
“回答你什么?”我耸肩:“人终究会长大,不是很正常吗?”
他点点头,说:“长好看了些。”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我突然感觉脸颊在发烧。他伸手敲了敲桌角,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优雅的不像话,弯曲的食指虽包裹在手套之下,但我依旧能够想象那美妙的弧度与凌厉的骨节。
他指着那本书说:“下次我来之前,看完。”
“啊,为什么?”我惊讶问。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凛冽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这不是某种可以询问的要求,而是绝不可违抗的命令。
我被他强大的气场所折服,讪讪地低下了头,等他走后,我来到桌边,看到台灯暖黄色的灯光下,一行漂亮的烫金字体正闪耀金光。
《普希金诗集》……
我差点吐血,要我这样一个学都没上完的街头地痞读伟大文豪普希金的诗,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好在我翻了几页,都是德语,看来这位将军还真贴心,是本书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我长叹一声,坐下身来,随便翻开一页小声读了起来。
*“你可曾听见林中歌声响在夜阑,*
*一个歌者在诉说着爱情与伤感?*
*清晨的时光,田野静悄悄,*
*芦笛的声音纯朴而又幽怨,*
*你可曾听见*
*你可曾见过他,在那幽暗的林间,*
*一个歌者在诉说着爱情与伤感*
*你可曾看到他的泪水,他的微笑,*
*他愁绪满怀,他目光暗淡,*
*你可曾发现*
*你可曾感叹,当你听到歌声低缓,*
*一个歌者在诉说着爱情与伤感*
*当你在林中遇到了那个青年,*
*他的眼中已熄灭了青春的火焰,*
*你可曾感叹”*
读完这首名为《歌者》的诗,我并不是很懂,但觉得很震撼,仿佛林中的那位青年真的走进我心里去了。
黎明清冷的天光之下,他站在丛生的冷杉林中,踩着淡紫色的积雪,靠在笔直的棕灰色树干上,神色温柔而沉静。绿眸中流淌出伤感的目光,掩映在冷杉树下,金色的睫毛上落满了一层淡淡的冰霜,忧伤的泪水凝结在眼角下化为一颗风情的泪痣,嫣红的唇瓣微张,仿若来自远古的歌声如泣如诉,顺着薄雾弥漫的田野飘荡。
不对,为什么是绿色眼睛?
我啪的一声合上书,真见鬼,我怎么在想他那个人?
我懊恼地将诗集扔到桌子上,然后走回铁丝床缩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我这种人,怎么会读诗呢?我该是街头和妓女们开下三滥玩笑的流氓,一不开心就随便踢烂老太太们栽种矢车菊的盆栽,没事还和卡尔三兄弟约个架打得鼻青脸肿,和米夏在地下室对着脱衣舞娘做各种猥亵动作的街头混混啊。
我轻笑一声,枕着双臂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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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罗马帝国有位皇帝叫“尤利安”。
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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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五次熏香肠后,门打开,我意识到这已经是五天后了。
他负手走进时,我正百无聊奈地躺在床上发呆,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伸进裤子里,摩挲我那软趴趴的玩意儿,怔怔盯着天花板。
再这么下去,我可能那方面快不行了。
一天一顿,不见光明,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摸了半天幻想了半天,居然一点都硬不起来。
什么感觉都没了,吃饭味同嚼蜡,生理需求也丧失殆尽。
就在他走进的那一刻,我懒洋洋地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提琴般美妙的腰线上时,心脏竟不争气地跳了两下,一股暖流便瞬间向下涌去,我居然他妈的有了点感觉。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下流动作,只是站在桌边,问:“看完了没?”
我把手从裤子里抽出来,在身上擦了擦,又掏了掏耳朵揉了揉眼睛,让他看得眉头一紧。
“没看完。”
他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为什么没看完?”
我蹭的一下坐起来,愠怒道:“见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既然你能把我抓到这里来,就应该对我做过基本的调查,战后我没上过学,我是个没有文化的地痞流氓!你懂吗?阿兹雷尔少将!”
面对我的激动,他淡定的就像一汪无澜的湖水,绿眸里毫无情绪。
“那又怎样?”他向前走进一步:“你是想说你不识字,还是看不懂?”
我简直懒得理他,我负气似的朝下一躺,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嘟囔:“要杀要剐随便,不要玩什么歪把戏!”
“是吗?”我听见他在冷笑,然后就是脚步走近,他似乎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随即,啪嗒一声,枪套打开的声音。
好啊,阿兹雷尔少将,终于忍不住了吗?
我紧咬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太过明显。随后,我感到一抹冰凉的坚硬抵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我闭上了眼睛,心想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别害怕莱茵,像个男人一点!
一分钟仿佛有一世纪那么漫长,这抹坚硬就安静地抵在我的头上,毫无动作。
就在我心底开始愤怒这人是不是又在玩儿我时,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从被子里扯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地,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着按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读书。”
他半倚在桌边,用枪指着我。
上帝啊,这是什么噩梦,我居然被人用枪指着头强迫读书!这他妈的也太荒诞了吧!
噩梦,噩梦,这绝对是噩梦。
然而那道犹如刀子一般的目光狠狠刺在我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叫我又意识到这不过是难以解释的现实。
我抽抽嗒嗒起来,伸出手摊开了那本书。
“念出来。”
*“假……假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妈的,这是首什么诗?专门为我写的吗?
我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书里,念得断断续续,但他似乎很有耐心。
“继续,念完。”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亲切的怀念。”*
我一口气念完,然后眼泪汪汪地看向他,他好像在憋笑,盈盈笑意简直快要从绿眸里淌出来。
“真的一切都会过去吗?”我没头没脑地问。
他微微侧头,现出优雅紧致的下颌线条,绿眸微垂,目光仿若一层轻纱将我笼罩在内。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收起枪站直了身子,声音温柔的就像六月船歌:“只要你听话,好好读书。”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我读完了普希金的诗集。他后来又来过一次,在得到了满意的回复后,他又要我为他念了一段诗,然后拿出一本更厚的书给我。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德语版,厚得简直不像话。
他给我的命令是一周之内看完。
我借机向他提了个要求,问他能不能加餐。
“我是个年轻人!”我捂住肚子,委屈巴巴地说:“总是吃不饱。”
他微微抬眉,轻声说:“好。”
于是一天一顿变成了一天两顿,除了熏香肠之外,我还多了一小节烤鱼和几片橄榄菜。
吃了几天后,我身体逐渐好转,性欲也奇迹般回来了。就是嘛,肯定是因为吃不饱的原因,我年纪轻轻怎么会不行呢?于是解决完一发后,我开始啃《罪与罚》,虽然读这本书里面的人名快要把我绕晕,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患上癫痫,然而我还是津津有味地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