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个架势,估计也是跟严锐之一起来的。
也许是刚才的憋闷积压太久,周鸿声一个没忍住还是冷笑了一声:“人云亦云,你一个学生又懂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一分。
周鸿声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严锐之就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还得罪过自己的小卒又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
结果身旁的人小声提醒了一句:“您先别说了,他是——”
他这才气不顺地抬眼。
这才看清了刚才那人站起来时,桌上的身份牌。
上面写着他最大的期望,他唯一翻身的可能,他最后一点美梦。
砰的一下,全碎开了。
【风锦集团,贺年】
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什么一穷二白的孩子……
周鸿声浑身发冷,然而对方已经潇洒地走到门口,甚至还十分有气度地不计较他的话,轻快地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自己被人拉开时还说过一句什么不可能放过他——
而那个时候,青年冷淡地笑了,只说了一句:“好啊,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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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会场,严锐之在大厅没等两分钟,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边小跑着还边叫他:“严总!”
他驻足回头,果然看见贺年急不可耐地朝他奔过来,挥着手。
等走到他的身前,严锐之拍了拍他的衣服道:“小声点,你现在身份可不是普通大学生。”
“有什么区别。”贺年笑眯眯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要在这里等你?”严锐之跟他一起走出去。
“都一样,”贺年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很快追上来?”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显而易见,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对视一眼,又都轻笑了一声。
郝帅啧啧嘴,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正要回去,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却是半小时前还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人了。
周鸿声整张脸都泛着死白,看起来也没顾上场内的善后,只是一味地追出来:“严锐之,你先别走!”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其实也曾经把你当过朋友,真的,至少一开始没有变过,我承认最后的确鬼迷心窍,我不该拿那些数据,不该随意篡改……”
严锐之静静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这是周鸿声第一次如此恳切又卑微地对他道歉。
终于不狡辩当年的事,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终于复述了那些罪行。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可能见到这一幕的心情。
也许会愤怒,也许会嘲弄着释怀,也许……
可他现在却没有那些多余的想法了。
他拉了一下贺年的袖子,轻声说:“走吧。”
“噢!”
周鸿声最后变成了痛悔的恳求:“都是我不对,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承受的报应,我——”
“你说得对。”听见这些话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后续的追责我还会保留,但我也不会再做别的了。”
严锐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周鸿声,也像是对自己说。
“你和严学没有毁掉我的人生,是不是很失望?”
第63章
据说后来周鸿声没有返回会场, 寻求投资的夙愿算是落了空。而有好事者和技术过硬的玩家已经开始循着官网上的内容,比对那份更早一些的数据和随后发布的卡布里星球的异同。
所有人这才发现,原来那款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甚至说不上借鉴,而是动了手脚后的照搬, 几乎都不需要申辩, 每一个点全是切实的证据。
不过有鱼在官网上放出来的只是大部分数据, 关于改动前的一些细节并没进一步提供, 有人想试着体验一下这一版, 发现连结局都没有公布。
对此风锦集团的贺公子有话要说。
事情发酵的第二天是周末,两人再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刚从超市买了东西出来, 沿着石板路散步。
贺年拎着超市的购物袋, 晃晃悠悠哼着的还是那首轻快的粤语歌。
严锐之自从想明白了以后,认为那些过往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一直觉得把原本的数据包放出来也没什么:“你怎么还把最后的内容删掉了?”
“比对归比对,那些人总归是为了探究去的,”贺年理直气壮,“心不诚!”
“……所以呢?”严锐之皱着眉问。
“所以我就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到过那个世界的玩家, ”贺年语气非常自豪,“不管怎么样, 这个是既定事实。”
年轻人总在许多地方有奇奇怪怪的仪式感,严锐之笑笑,随他去。
不过被贺年这么一说, 严锐之顺着想了想, 倒也不错。
“原版的结局那样你也喜欢啊。”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问道。
“不一样。”贺年说。
他兴高采烈地快要小跑起来, 然而严锐之步伐慢, 他只能不甘心地也放慢脚步, 但又太高兴,干脆走几步就围着严锐之转一圈:“如果我不认识你而接触到了原版的结局,那我一定会震惊会难过,会想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很不开心。”
严锐之看着对方,贺年比他高一些,站在落日的中央弯着眼睛看他,笑容里有一半夕阳的温柔,也有一颗全然温暖的心。
“心疼是有的,但我能感受到你是快乐的,你跟从前不一样,而这样的改变是因为我,”贺年又带着剩下的那一抹金黄过来拥抱他,身上落着半个秋天的温柔,“我能笃信这一份情绪,就已经足够惊喜了。”
他说着,又勾着严锐之的手晃了晃。
贺年的举动惹得对方失笑:“年年。”
“嗯?”
“你再这样不安分晃来晃去,我总觉得……”
像在遛一只大型犬。
但为了大型犬仅有的自尊心,严锐之没讲完,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不如想想,等周一上班了要怎么面对公司那一群人。”
“……”贺年听完一抖,嘶了一声。
他正等着看戏,没想到贺年只是短促地紧张了一下,然后说:“那严总,你明天来我家的时候……”
严锐之眉毛一挑:“你现在还挺厉害了。”
他走在前头:“不仅会避重就轻,还会转移话题了。”
贺年连忙给自己的行为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紧张!”
然而严锐之不听马后炮解释,心情愉悦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紧张,你今晚先回自己家吧。”
“别啊严总!”贺年差点把手上的购物袋都甩出去,“我等下还要回去试试新菜!”
“大厨不急于一时。”严锐之悠然道。
两人走在路上,贺年开始哄人讨好,严锐之觉得这人再怎么不要脸,应该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抱大腿这种事来。
结果贺年倒是没抱腿了,只是下一秒就哀怨地抱着他的胳膊:“老婆——”
“!”严锐之吓了一跳,连忙抽了一只手把对方鼻子以下死死捂住,脸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半分,怒斥道,“你半道上发什么疯?!”
贺年嘴被捂着了,奔放的心灵没有,喉咙还呜呜地发出气声来。
但这样的动作也并不低调,严锐之目光如刀地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
“那我就天天给你做饭送你上课并且在公司把工位搬出办公室。”贺年气都不喘立刻给出一连串保证。
严锐之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似乎还不太满意。
“……加睡一个月客房。”贺年悻悻地保证。
“我就直接换密码锁。”他冷冰冰补了个条件,这才勉强放过对方。
而贺年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把手里的购物袋转得跟螺旋桨似的,重新贴过来:“严总!”
严锐之想推开他但又怕引人注目,最后咬着牙说:“再转里面的东西就甩出去了!”
“噢!”贺年笑着走近,趁没人看见,又飞快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亲完也不溜,弯着一双眸子,在咫尺之内叫他的名字,然后说。
“怎么办呀,我们年轻人有时候是有些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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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严锐之还是如期登门拜访。
人是贺年亲自开了车去接的,当严锐之看见一台限量的顶级超跑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已经无动于衷了,只是无情地瞥了对方一眼。
贺年立刻站直了充当司机,低眉顺目地拉开车门请人进去,小心翼翼解释:“去年生日我爸给的……他说让我隆重点……”
“知道了。”除了驾驶座只有另一个座位,严锐之假装不知道贺年的那点心思,还补了句风凉话,“挺好的,下次去公司楼下咖啡厅煮茶叶的时候可以停他们门口,招揽点客人。”
“……”贺年不敢反驳,规规矩矩走到另一边上了车。
贺家的本家在城郊,庄园式样的巨大私邸,走进园林似的正大门,还得再开上好一段距离,才能到主宅跟前。
虽然说了不要什么礼物,但严锐之还是周全地带了点不算贵重却精致的伴手礼,算是登门礼物。
一路上贺年被塞了不少风凉话,一句都不敢回嘴,一直抓着他的手:“走,我带你进去。”
说不紧张,但踩上地毯时严锐之还是呼出一口气:“好。”
只是刚一抬头,就发现有一个穿着披肩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对他们招了招手。
贺年眼睛一亮,朝对方挥手。
“我有些坐不住,想亲自过来迎一下。”辛琦生得端庄秀美,五官跟贺年有五分相似,眉眼处尤甚。
她的目光很温和,甚至带了一点怜爱:“严先生好。”
严锐之也略一点头。
三个人往里走,辛琦语速平缓:“你的事,年年基本上都跟我们说了。我没找他要照片,不过现在看见你……”
她略一回头:看着他:“果然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辛琦弯着眼睛:“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小严吗?”
严锐之一怔:“当然可以。”
“年年从小到大还算顺,有时候没什么分寸,也难为你能接受他。”辛琦说,“小严,而你这些年是要辛苦许多。”
严锐之没想到一开始就说这个,正发愣,忽然感觉手上一阵温暖。
辛琦看着他,眼里多了一点感慨和心疼:“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难免怪异,可我从第一次在年年口中听到你,就一直很在意。”
“明明那么好的孩子,却偏偏要受那么多的苦。”辛琦喟叹道,“不过以前的日子都过去了,你就当我们这儿是一个新的起点,怎么样都好。”
尽管知道这是贺年的母亲,尽管知道这一份温情里也许带了些感慨和心疼,可能是爱屋及乌,可能是同情宽慰,但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是真挚的,不妨碍严锐之在这一刻久违地心头饱胀。
贺年跟在后面,用食指指间轻轻戳着他的掌心,当着人面说悄悄话:“你看,我就说了,我妈真的特别喜欢你。”
而另一位人物也跟严锐之想的稍有偏差,没那么有距离,终日出现在财经头版的成功人士,不摆架子不故弄玄虚,换了家居服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贺年提前打点好的原因,一切的确非常顺利。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又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一个人。
严锐之以前从未做过拥有爱人的准备,以为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对任何人和事都无所谓。
曾经以为自己也许这样一生也不错,毕竟成年人总会算计得失取舍,精明现实,早没人会在一段没结果的追求里浪费生命。
除了他。
贺年非要站在他面前,非要置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而不顾,非要做他彷徨无度的人生里,最纯粹而温暖的火光。
好像对方一直在告诉自己,你可以不那么紧绷,可以不那么成熟,可以不那么匆忙。不高兴了就发泄,开心就亲吻,情绪能被承接,幼稚也有归处。
他好像慢慢重新变回了一个真实鲜活的人,所有的感官依次恢复,而最先听见的,也总有那句话。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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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吃过了晚饭,辛琦拉着贺睿阳去散步,贺年就兴冲冲地过来,说要带严锐之去看看他许久未见的爱宠。
图片看了那么多次,这还是严锐之第一次见到贺年养的“小旺财”。
说是小,其实体格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毛色雪白柔软,温驯地蹲在东门园林的院子门口,摇着尾巴,等着它的小主人飞扑过来。
“好久没遛了,咱们带它走走。”贺年抱着狗好一顿揉搓,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拎着牵引绳。
被狠狠揉了一波的白色萨摩抖了抖身上的毛,咧着嘴像是也在笑。
即使被绳子牵住也不妨碍大白狗心情甚佳,抖着毛轻快地走在前面,没几步还要吐着舌头回头看,像是嫌弃贺年走得慢了。
严锐之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像是贺年遛狗,倒像是贺年被狗遛着走。
可不管怎么说,还挺和谐。
对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怎么了?”
严锐之眉梢眼底的笑意未消,在深秋的傍晚轻声叫他的名字,对他招手:“年年。”